第二百零三章：天亮之前說再見

  葉雲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再三迴蕩。

  並不是在房間之中，而是在自己的心裡。

  張懷的表情愈加陰沉，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

  「殿下，你有沒有想過陛下這麼做，是為了你？」

  「為了我？為了我去殺那麼多人？難道陛下不是天下人的陛下，而是我一個人的父親嗎？」

  葉龍的想法，他不是不能夠理解，而是不能夠認同。

  為未來的皇帝掃清一切障礙，這是葉龍所能為他做的最後的事。

  因此，方啟楓的事，必須殺一儆百，用殘酷的手段警醒世人，只要粘上了一絲一毫謀反的可能性，都要萬劫不復。

  「殿下，話不能這麼說，有些事，只有身處在那樣的位置，才能夠理解。有朝一日你坐上了那個位置，你也會做一樣的事。」

  「放屁！張懷，就憑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現在就可以回頭去告訴父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真是的，一個死太監竟然還談論起這等事來。

  聽他的語氣，將來坐在那個龍椅上的人，好像不是葉雲，而是他來著。

  面對太子的破口大罵，張懷的反應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遲鈍。

  他再次從懷中掏出聖旨，一點點撫平那黃色錦緞上的皺褶，

  「臣只是在告訴殿下一個最淺顯的道理。」

  「重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殿下的理想，殿下的覺悟，只有到了那樣的位置才能夠實現，否則現在說再多，也都是空談。」

  「我再告訴殿下一件事吧，其實剛剛讀給你聽得，確實是聖旨不假，但在明天之前，它還稱不上是聖旨。」

  「你這什麼意思？」

  葉雲微微皺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覺得你近來的能力退步了許多，以前的你如果聽到了我這樣說，肯定已經意會到陛下的心意了。」

  意會，心意？

  葉雲被憤怒的火焰灼傷的頭腦在一瞬間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這聖旨，還沒有昭告天下。

  然而皇帝卻先一步讓張懷送來給自己看。

  不是別人，正是西廠的廠公，自己最近發展的一個得力的助手，張懷。

  這意思，確實很明顯了。

  只要他肯低頭認錯，這聖旨，就相當於不存在。

  只要磕頭求饒，痛哭流涕，以他的受寵程度，皇帝很可能會直接原諒他。

  這樣明天早晨他照樣可以當他的太子，住在這東宮，甚至還會因為順從父親被給予更多的獎勵。

  當然，換種思路，這也是皇帝最後的寬容和機會。

  如果拒絕的話……

  「如果我拒絕，會怎麼樣？」

  「殿下，您這樣的人，如果失去了太子之位，下場如何，臣是不好做論斷的。」

  張懷眼中閃過一絲慈悲和痛惜。

  那神情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有真話和假話，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正常人一般都會選擇真話，但葉雲偏不，

  「你都給我說來聽聽。」

  「好，我想告訴殿下的是，去往乾陵的道路很長，臣會盡力保護殿下，到了那裡之後，陳瑾會接替我照顧殿下的生活和起居，一切都不用擔心。」

  「等哪天陛下想起太子來了，還會把你召回京城的。這就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那另外一種呢？」

  「就是您今夜就要動身，在天明之前出京。」

  葉雲還在等著張懷的下文，可這老太監卻忽然閉上了嘴。

  聖旨就懸停在空中，只要自己現在從被窩裡爬起來去皇帝腳下哭上一場，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然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明天會死成千上萬個人。

  這些人的孤魂野鬼會不會進入葉雲的噩夢他不知道，他本來就是個無神論者。

  但是真的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能夠救下他們的話，吃再多苦也值得。

  「兒臣接旨。」

  葉雲端正叩首，伸手去接過了張懷手中聖旨。

  「我發誓會好好悔改，在先帝陵墓前思過。」

  「殿下！殿下難道真的要……要出京城嗎？」

  一直僵在床上的翠兒，此時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也顧不得自己身上衣衫單薄，徑直衝下來與葉雲跪在一起。

  張懷冷冷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發一語。

  「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麼？太子殿下要出京城，奴願意跟著同去。」

  「這跟你願不願意沒有關係，就算你能吃得了那樣的苦，可陛下的意思，是只允許太子殿下一人前往。」

  張懷好心提醒道，隨後提著袍子就走了，絲毫也沒給翠兒跪地哀求的機會。

  只聽見他的聲音從院子裡飄進室內，

  「事情就這樣確定了，現在咱家就要回養心殿復命，太子殿下請好好收拾行禮，該帶什麼不該帶什麼，都拿好了，子時三刻，臣會過來接人。」

  子時三刻……

  葉雲猛然抬眼看了一眼房間之中的滴漏。

  自己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這比軍訓打包急行軍還要麻煩。

  關鍵東宮之中要帶的東西，說多也多，說少也少。

  各色金銀器皿之類，都十分笨重，無法帶走。

  書籍雖有很多，可去了皇陵，玩的是生存遊戲。

  你帶了一箱子書去估計只能當做開腚紙。

  這怎麼辦？

  「翠兒，你身上有沒有碎銀子？」

  「嗯？」

  翠兒一雙眼睛紅紅的，還沉浸在要與葉雲分開的悲痛之中。

  「碎銀子？好，我給你找！」

  翠兒二話不說，開始翻箱倒櫃。

  說來好笑，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會向一個宮女要錢。

  可是葉雲身上確實剩下不了多少值錢的東西了。

  畢竟平日裡以太子身份出門，那可是前呼後擁，哪裡會有銀子這種東西。

  但是葉雲讓翠兒尋找值錢的東西，並非是真的缺錢，而是想著在臨走之前，讓她再為自己做些事情。

  如果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了，她到最後，都會覺得愧對葉雲的吧。

  想到此處，葉雲微微一笑，靜靜注視著翠兒忙碌的身影。

  終於，她從一個放在角落裡的小匣子當中，掏出了幾件金銀首飾，和一些碎銀。

  加起來的價值大概有個七八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