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時代的退潮u0026說謊也沒關係
2024-09-19 04:39:21
作者: 黑白狐狸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他按下接聽鍵,是關晞的聲音:「嗨,喬木。你找我嗎?不好意思,我們剛開完會,我才看到。」
潘喬木看了宿舍的方向一眼,找了個理由:「哦。找你問問永大集團的事。」
關晞說:「現在太晚了,明天再和你說吧。」
潘喬木說:「好。哦,對了,」他裝作不經意提起,「這次的優秀實習生給到大銷售部了?意思是,我們長樂坊就不給增加職位了?」
關晞說:「永大集團逼得緊,又事發突然,公司需要給大銷售部一個明確的激勵信號。但陳家嫻很可惜,我和郁賁也在想辦法,能不能從別的埠勻一個轉正職位出來。」
潘喬木反問:「哦,就為了激勵信號,給十萬塊錢還不夠?非得把榮譽也給了?陳家嫻拿榮譽、大銷售部拿獎金,這樣的安排明明更合理。」
潘喬木又說:「大銷售部那個實習生,什麼都沒做,憑什麼給我們的實習生剃光頭?」
關晞說:「我問了君子怡,子怡姐說,對我們項目有別的榮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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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喬木罵道:「什麼榮譽,這不公平。」
他還想罵,突然想起了自己申請的年度總裁獎。
潘喬木猶豫著,沒再說話。
……
遠處傳來說說笑笑的聲音。
潘喬木看過去,是加班的卓秀員工結伴過來宿舍湊合一晚,人數還不少。
卓秀集團禁止員工戀愛,潘喬木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的車,引發無端流言。他單手解開幾顆襯衫扣子,換了個放鬆姿勢,準備開車回家。
突然,車窗被人敲響了。
他猛地回頭,看見陳家嫻站在車窗外。
那群加班員工已經走得很近了,潘喬木完全可以想像,如果被人看到他和陳家嫻在這裡,公司將會掀起怎樣的流言蜚語,而職場中的流言蜚語,又將怎樣為一個年輕女生的前途增加負擔。
潘喬木幾乎在瞬間把陳家嫻拉到車上,迅速鎖了車門:「你出來幹嘛?」
陳家嫻大著舌頭說:「拿手機。」
潘喬木怔住,看向手邊。
果然,陳家嫻的手機還在車上充電。
他又看向外面。很顯然,今晚卓秀有一場大加班,此刻宿舍外面熱熱鬧鬧,一波又一波加班員工往這邊過來,還有人——
「那不是喬木哥的車嗎?」有人指向這邊,高聲說道。
不,很顯然,不是。
「很顯然,就是喬木哥的車!我認識車牌號!喬木哥在車上嗎?」
不。他不在。
「哎?你們說的,是那個傳說中的潘喬木嗎?我還沒見過他!有多帥啊?」
不。他不帥。
「見不到人也沒關係,去看看他的車,哈哈哈!」
你們。能不能。講點。邏輯。
「我也要看!我看看他的車怎麼改裝的……」
「我也來……」
潘喬木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伸手按住陳家嫻後背,動作很快地把她推到座位下。
「我看到喬木哥了!」
潘喬木的心情很微妙。
他什麼都沒有做,卻生生感受到偷情的刺激。
「你們找我?」他按下駕駛位的車窗,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要匯報什麼事?」
眾人顯然沒想到潘喬木真的在車裡,一時間面面相覷。
潘喬木看向其中一人:「我沒看到你的方案。我本應在昨天拿到的。」
那人不由得後退兩步:「呃。明天一早發您郵箱,喬木哥。」
潘喬木很冷淡地說:「我剛出差回來,很累。如果你們沒什麼要緊事,我就下班了。」
說著,他一踩油門,車子逃一樣駕進夜色中。
……
潘喬木喜靜。
他在開車的時候,沒有聽電台的習慣。於是車內無比寂靜,陳家嫻靠在副駕的座位上很快睡熟。
潘喬木瞥了她一眼。
很狼狽。他在心裡客觀評價,頭髮很亂,臉也腫了,至於眼妝糊到臥蠶上——無所謂,以她的拙劣化妝技術,糊不糊,區別都不大。
他轉過頭去開車。等紅綠燈的間隙,又瞥了陳家嫻一眼。
她在睡夢裡哭。
眼淚混著黑色的眼線,斜斜劃了好幾道,落在下巴上。
這樣黑痕縱橫交錯的一張臉,令人發笑。
但潘喬木並沒有笑,也不覺得滑稽。
或許是物傷同類,周旋在招商酒局上的潘喬木,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狼狽的是她,還是他,還是他們。
誰比誰高貴到哪裡去,誰又比誰骯髒到哪裡去。
從行業的黃金時代而來,經過白銀時代的落幕,邁入青銅時代。他和她這一代人,事業伊始就趕上大環境衰退,努力前進的個體掙扎在時代的退潮中,宛若蜉蝣。
她像生活的小丑,難道他就不像嗎。
潘喬木看著遠處的夜色,天生的桃花眼永遠帶著笑,琥珀色的瞳孔中卻全毫無笑意。
他捏緊方向盤。
……
電梯上行。
陳家嫻靠在電梯壁上,冰涼透過後背,混沌的大腦清醒起來。她看到潘喬木遠遠站在電梯的另一邊,背對著她,看著數字屏。
她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思緒。
「對不起,又要麻煩你了。」陳家嫻歉意地說,「明天我請你吃飯。」
潘喬木沒有回頭,很疏離地說:「是很麻煩。」
兩人沉默。
陳家嫻掏出手機,剛一開機,就止不住地彈出很多消息,都是母親的,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家裡幫姐弟兩個買房已經掏空了家底,陳家豪還是個學生,希望姐姐照顧弟弟,分擔一部分貸款。
陳家嫻草草掃了一眼,拒絕細看。
但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再一次見到潘喬木裝飾在玄關里的樂高裝飾,她還是忍不住目不轉睛,想看清這些溫馨的建築,每一間房裡,是否都有幸福的家庭。
潘喬木推開門,隨口問:「你上次說不喜歡這種溫馨?」
大概是酒精上頭,陳家嫻開口就很激烈:「我討厭。」
喜歡是陷阱,只會讓她被家人榨乾。她討厭從前對家人滿懷愛意的自己。
他們是覺得她有多蠢?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可笑的期待和拙劣的謊言?
潘喬木沒有再問。
和上次一樣,陳家嫻抱著一次性洗漱用品走進浴室。
她看到自己滿臉殘妝,嚇了一跳。
但狼狽和精疲力盡往往是相連的,她沒什麼精力去表達吃驚,只有一臉麻木。
洗過澡以後,陳家嫻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從浴室出來,她意外地看到,潘喬木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
他也洗過澡,已經換上棕色睡衣,頭髮還是濕的。陳家嫻注意到他睡衣的袖口繡了細細的金色logo。
看吧,人就是這樣,被消費品定義出三六九等。陳家嫻想。
「坐。」潘喬木指著茶几對面最遠的沙發墩。
陳家嫻「哦」了聲,走過去,坐在沙發墩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足足隔了三四米。
沒有干發帽,她的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膀上。
潘喬木看了眼時間:「說吧。」
陳家嫻一怔:「說什麼?」
潘喬木平淡地說:「傾訴出來會舒服些。」
陳家嫻靜了靜。半晌,她垂眼拒絕:「我不想說。」
潘喬木說:「說謊也沒關係。」
遙遠的風從開放陽台吹進客廳,拂動雪白的紗簾。更遠處是沉睡中的萬家燈火。
潘喬木又說:「傾訴的意義是傾訴本身,不為了解決問題。」
陳家嫻胸口的情緒幾經翻湧,衝上喉頭,在最後的關頭被她生生壓抑住,直到眼圈發酸。
她最後說:「沒什麼要說的。我都可以接受。」
潘喬木說:「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我在關心你,不僅只是工作。」
陳家嫻說:「我不需要。」
潘喬木抬起眼,依舊沒什麼情緒,很平靜地看著她。他沒有被她激怒。
片刻後,陳家嫻依舊抿嘴不言。
潘喬木嘆了口氣,沉默起身。
他轉身回房,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