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計之深遠
2024-09-19 03:44:22
作者: 花下一壺酒
「至於這個賤民,冒犯仙家,以命抵罪!」
水岫湖主母,仙人境鄭醇柔,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判了旁人的生死,隨後她看了眼自己還被壓在地上的寶貝兒子,不由地皺了皺眉。
她隨手甩了甩衣袖,輕輕鬆鬆將已經被禁錮的小鎮少年打飛了出去,然後將已經恢復了力氣卻好整以暇躺著沒動的柯玉贄拉了起來,簡簡單單一個內氣震動就為他清理了沾在身上的泥垢,一邊不贊同地柔聲責備道:「堂堂水岫湖少宗主,怎麼能如此躺在地上,多有失體面?」
柯玉贄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同樣迅速到了跟前的年邁老僕。
老婦人面色有些難看,躬身告罪:「老奴護主不力,請夫人、公子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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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婦人沒有說話,慢條斯理為兒子整理妥當,這才轉身看了眼老嫗,柔柔一笑:「辛嬤嬤不必如此,那小姑娘畢竟身出名門,修為也與嬤嬤相差不多,你不能及時相救也算情有可原,不必自責。」
老嫗聽著夫人的話依舊彎著腰沒敢第一時間起身,渾身汗毛倒豎,饒是面冷心冷如她,也不敢簡簡單單就將這位看著溫柔的宗主夫人的話當作十成十來聽。
美婦人見她如此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反倒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再次把目光看向了被禁錮在遠處未能起身的美貌少女,輕笑道:「小姑娘,既是出身名門,自該知道仙凡有別,你可能是覺得仙家眼光太高不把凡人看在眼中不對,但這是不爭的事實,反過與外人一起對付仙家,豈不是毀自家牆角嗎?」
李玉瑤被那美婦人用仙人手段禁錮不能動彈,但她還能說話,聞言嗤笑一聲,「第一,我與你們水岫湖不是一個牆角,到底是誰給你的臉面往自己臉上貼金的?第二……」
少女面帶嘲諷,譏笑一聲:「第二,是事實不代表它一定就是對的,人與人有差別我承認,但我不覺得這差別是你所謂的仙凡有別。」
美婦人聞言臉色冷了冷,但轉瞬就又調整了表情,淡笑道:「小姑娘年紀還小見識不足,作為前輩我便不與你計較了,但今日之事你說了不算,想要主持公道,就等你有那個本事再說吧!」
說罷,她不再多言,隨意伸手隔空虛按,兩股磅礴巨力驟然從天而降直接籠罩了一男一女兩個少年。
少女李玉瑤還好,長刀插在地面上,她硬頂著巨力顫顫巍巍起身,嘴角的血跡愈發明顯了些,但依舊緊咬銀牙不肯低頭。
而從一開始就被禁錮,不能說話也無法起身的小鎮上少年則是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趴在地上,面色漲紅,雙眼怒睜卻無能為力。
眼看著兩人就真的要如那美婦人所說的一樣,一人重傷,一人賠上性命,陡然之間變故再生,一道宏大浩然的劍光自虛空中突兀閃現,猶如熱刀切黃油般一劍斬斷那美婦人對於她手中仙法的掌控。
就在這位鄭夫人不可置信的驚駭目光中,一個不帶絲毫感情的冰冷聲音緊隨劍光而至:「鄭醇柔,既然你覺得拳頭大的就有理,那不妨來看看你我之間究竟誰的拳頭更大一些?」
話音落下,一個一身白衣、氣質溫雅且同樣眉目如畫卻又比少女多了幾分成熟風韻的絕色女子憑空出現在少女李玉瑤身側,一隻白皙的素手搭在少女肩頭,那原本還籠罩著少女的龐然巨力驟然間煙消雲散,再無蹤跡。
白衣女子先是有些嗔怪地睨了眼身旁的小姑娘,隨後側過頭又看了眼那個前一刻還被壓在地上無法起身的小鎮少年,見他身上的巨力也一併消失已經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胸口傳粗氣,不由挑了挑眉。
但她並沒有說什麼,而是目光轉向那個被她稱作鄭醇柔的美婦人,冷笑一聲道:「水岫湖當家主母鄭夫人?好大的名頭!聽說你要代我西河劍宗教育人?那得先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話落,也不見這絕色女子有任何動作,剛才突兀閃現一斬又消失的那道劍光驟然再現,這一次直接化作一道猶如實質的冷艷長劍,光芒一閃瞬間從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已直奔那鄭醇柔的眉心刺去,劍氣森森,殺機滿溢!
鄭夫人被突兀的變故駭得亡魂皆冒,她大概已經猜到了來人身份,所料不錯的話,必是西河劍宗那位開山女祖師座下排行第十二的寵徒,聲名遍及九洲天下的「夜雨劍仙」李十二娘!
世人只知這位西河劍宗開山祖師座下第十二弟子姓李,因她師姐妹中排行十二故被稱作李十二,早些年因為一曲西河劍舞,得過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也是詩名傳世精彩絕倫的大文豪的一首盛讚長詩,自此便名動天下,成為聲名足以流芳百世的一代佳人!
但其實鮮少有人知道,西河劍宗門下這位封號「夜雨」的絕色劍仙李十二,其實並不僅僅是劍舞一絕盡得公孫真傳!
三百年前在西海龍宮,這位西河劍宗十二先生曾單人仗劍,僅憑一把名劍夜雨外加一身渾厚修為,在毫無援手的情況下一人單挑三大練氣九境的仙人境劍仙,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戰最後的結果是對面一死一逃一重傷,而她本人毫髮無損!
這才是這位夜雨劍仙真正的本事!
只不過西河劍宗上至開山祖師公孫氏,下至劍宗門下歷代弟子,不愛虛名早就成了門風,所以無數江湖人未到一定層級,基本都不知道這位更多被稱作「十二先生」的西河劍宗初代弟子,究竟厲害到了什麼地步!
水岫湖鄭醇柔自忖聲名尚可,但也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能與這位戰力彪炳的夜雨劍仙掰手腕!可攻擊眨眼便至,她也只來得及將柯玉贄一把推出戰圈之外,然後瘋狂調動體內全部靈氣匯聚於身前,竭盡全力抵擋那一劍之威!
遠處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的夜雨劍仙一劍出手便懶得再看那鄭醇柔一眼,轉過頭來看著自家小姑娘,替她輕輕抹了抹唇角,一臉寵溺加心疼,又帶著絲絲縷縷的嗔怪。
少女李玉瑤這時候也才開口說話,她先是撒嬌似的朝著那美艷女子笑了笑,然後張開雙臂抱住自家師姐,一臉嬌俏開口喚人,「小師姐!」
白衣女子有些生氣,抬手不輕不重颳了一下小姑娘的瓊鼻,有些責備地道:「你這丫頭怎麼總是如此不計後果?小師姐要是沒來,你豈不是就真的要被抬回家去養傷了?」
李玉瑤毫不在意,擺了擺手笑道:「可小師姐你這不是來了嗎?」
李十二看著小姑娘一臉嬌憨,全然沒有了方才與人對敵時的清冷與傲然,她不由地有些無奈,抬手輕輕在少女額間彈了彈,笑道:「小師姐下回不跟著你出門了,看你還怎麼逞凶?」
少女縮了縮脖子,嬌嗔地吐了吐小舌頭,卻沒有開口說話,笑眼彎彎,亮如明月。
白衣女子嘆了口氣也沒再說話,轉過頭看向了遠處還在掙扎的鄭醇柔。
只見那水岫湖宗主夫人滿臉凝重,使盡解數的防禦也只來得及防禦了一息,就在夜雨劍仙轉過頭來的那一刻,那柄長劍瞬間就突破了她層層疊疊的靈氣防禦,只是劍尖有意無意偏轉些許,從美婦人肩頭一划而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鮮血如瀑!
錯身而過的長劍在飛出去不遠之後突然停步,調轉方向再次朝著鄭醇柔後心而來,眨眼便至!
鄭醇柔閉了閉眼有些絕望,她想過會有人插手,但沒有料到局面會如此惡劣,偏偏就是西河劍宗門下劍仙出手,這曾是她預想過的最壞的境況!
為了從一開始就防著這個局面,所以她沒有選擇對那個少女下死手,但仍舊沒料到這位夜雨劍仙一露面就半點不講理!
她沒下死手,她卻一句話不多說直接下了死手!
一念至此,這位在東南金釵洲聲名顯赫的大仙人鄭夫人咬了咬牙,忍著肩頭的劇痛雙手開始迅速結印,如果對面還不肯罷手,那她就只能拼命了!
白衣女子挑了挑眉,喲呵一聲冷笑道:「寧死不低頭,也算有些骨氣!那就看看是我的劍快,還是你的手段高!」
那柄劍尖直指鄭醇柔後心的靈氣長劍上劍光一閃,劍鋒更顯鋒銳,寒光森森,直接突破靈氣封鎖,眼看著就要收了那美婦人的命!
就在這一刻,一聲溫潤的聲音緩緩響起:「儒門崔覺,懇請十二先生手下留情,容人一命。」
話音的同時,一個青衫身影緩緩浮現在敵對的兩伙人中間的位置,拱手朝著白衣女子行了個儒家揖禮。
李十二冷笑一聲,語氣嘲諷道:「崔覺,小女子沒讀過幾本書,禮數不周,但我瞧著你倒是挺會挑時機!該你出面主持公道的時候你不出現,現在我出來講理,你就又出面擋著我找公道?我現在差不多要開始懷疑你到底是儒門聖賢,還是她水岫湖的靠山了?」
話是這麼說的,但就在崔先生現身的那一刻,鄭醇柔身後那柄鋒銳無雙的靈氣長劍卻還是撤掉了必殺之意,也放緩了攻勢,讓那鄭夫人堪堪能夠抵擋得住。
被白衣女子當面嘲諷的青衫儒士笑了笑並未生氣,雙手揖禮也並未放下,溫聲解釋道:「學塾那邊事情駁雜,耽擱了片刻來的晚了些,還請劍仙恕罪!」
白衣女子聞言毫無儀態顧忌,直接翻了個白眼,但也沒有再不依不饒,隨手一招,鄭醇柔身後那柄靈氣長劍突然一頓,隨後就緩緩消失,靈氣四散不見。
青衫儒士笑著朝白衣女子點了點頭,這才緩緩轉過身來,礙於禮法他沒有看向那衣著有些狼狽的鄭夫人,而是看著面色慘白的柯玉贄,表情聲音都不再如前一刻那麼和藹,嚴肅道:「先前在無名巷,陸道長就曾警告過禁止外鄉人的惡意衝突,你們作為當事的其中一方,不僅明知故犯,還挑唆朱氏在這裡惡意針對小鎮百姓,可知罪?」
心頭髮顫的水岫湖少宗主聞言氣息一滯,但他看了眼站在遠處捂著胸口不發一言的楚元宵,咬牙不服氣地抗辯道:「崔先生,朱氏針對楚元宵一事與我水岫湖並無干係,我只是來此看個熱鬧,是他們挑釁在先……」
柯玉贄說著話,無意間瞥見了青衫儒士身後的那個自現身就讓他恐懼無比的白衣女子那一臉玩味的表情,話就越說越心虛,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小,到最後他更是自己就停下了話頭。
青衫儒士搖了搖頭,語氣淡淡,「所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確實是我儒家聖賢提出來的說法,坐鎮此地的三教中人基本也都會有這個講究,但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這一畝三分地上發生的所有事,在我們眼裡都跟帳簿記帳沒什麼區別,所有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只要往回翻一翻帳本就都清清楚楚,你不必以此為由與我抗辯。」
說著話,這位小鎮塾師一閃身從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卻到了那個捂著胸口的貧寒少年身側,抬起一隻手搭在少年肩頭,運轉修為幫他壓住一些傷勢。
楚元宵只覺一股清涼之意從肩頭緩緩散開,遍及四肢百骸,原本身上各處火辣辣的疼痛感覺也開始緩慢消散。
他抬起頭感激的看了眼身側的那位教書先生,眼神誠摯。
崔覺朝著少年微微笑了笑沒有多說,抬起頭看著遠處的柯玉贄繼續道:「『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這個話確實沒有錯,但在鹽官鎮這個地方你的手段並不成立,你把『坐鎮』二字想的太簡單了。」
柯玉贄面色似乎更加慘白了些,囁嚅了一下嘴唇沒能說出話來。
鄭醇柔看著自家兒子的表情嘆了口氣,她已經止住了肩頭傷口處的流血,又翻手從隨身攜帶的儲物法器中拿出一件外衣披在身上遮住肩頭,這才轉身朝著那青衫儒士微微萬福,輕聲道:「此事是我水岫湖考慮不周,自然甘願受罰,就請崔先生發落便是,我等絕無怨言!」
青衫讀書人輕描淡寫瞥了眼那個語氣平平的水岫湖主母,並沒有計較她言語中的某些歧義,只是淡淡道:「水岫湖此行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容你們一天時間,儘早離開此地,若是無故逗留超過時限,我會通知臨淵學宮那邊,屆時金釵洲水岫湖將會封山百年。」
說罷,他轉頭看向不遠處一大一小兩位美貌女子,「兩位對此可有異議?」
白衣女子聳了聳肩,無所謂道:「這地方是你們說了算,我沒什麼可多說的。」
說著,她還側頭看了眼身側的自家小師妹。
李玉瑤接到師姐的目光,點頭瞭然,轉頭看了眼遠處的柯玉贄,冷聲道:「柯玉贄,我跟你們水岫湖之間的梁子今天就算是結下了,以後我自會登門拜訪,希望你們到時候已經都準備好了。」
崔覺見西河劍宗這邊沒有異議,於是又轉過頭看著身側的少年,語氣溫和,「你有不同的意見也可以說,這件事決定權主要在你。」
從頭到尾一直沉默的貧寒少年聽見崔先生如此說,不由的一愣,他沒有想到還會問他的意見,沉默一瞬之後他先抬頭看了眼遠處那兩座已經被剷平的墳堆,面色更加冰冷,隨後他轉過頭看著柯玉贄冷然道:「柯玉贄,這個仇我今天沒有報成是我本事不濟,但你最好記住這一天,將來我會去找你的。」
說罷他轉頭看著崔先生,學著抱拳感謝,沒有異議。
對面,聽到崔覺的判罰以及那少女明晃晃的威脅之後,水岫湖三人齊齊臉色一變,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至於那個貧寒泥腿子的威脅,三個人如出一轍選擇無視,連眼神都沒有多給那少年一個,他們仍舊不覺得一個寒酸破落的泥腿子能對他們構成什麼樣的威脅!
水岫湖光在明面上就有兩位九境仙人,一個十多歲還連修行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螻蟻,能成什麼氣候?
今日之事,若不是那個師從西河劍宗的少女插手,憑他一個無依無憑的凡人賤民,早死了八百回了!
美婦人鄭醇柔見無人再說話,於是斟酌了一下措辭後朝著那位儒家派駐此地坐鎮的青衫聖人柔聲問道:「崔先生,不知我水岫湖之前交過的定金是否還做數?」
崔覺點了點頭,「買賣定金自然作數,但是你們要談買賣也只有這一天時間,不在『無故』一詞的範圍之外。」
鄭夫人聞言輕輕鬆了口氣,再次朝著那儒士躬身萬福,「水岫湖認罰,謝過崔先生手下留情。」
青衫儒士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那位一身白衣的女子劍仙見狀同樣環視一圈,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再插手,於是就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囑咐道:「早些回來,我在李氏那邊等你。」
李玉瑤看了眼自家師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劍仙李十二臨走前側過頭深深看了眼那個一身狼狽的小鎮少年,隨後劍光一閃,消失不見。
就這樣,片刻之間在場的就只剩下那位一身青衫的小鎮塾師,還有一男一女一對少年人。
楚元宵沒有說話,只是蹲在地上看著那兩座墳頭都被刨平了的墓地,情緒低落。
少女看了眼少年有些不忍,她低眉斟酌了一下,隨後抬眸看著那位教書先生問道:「崔先生,請恕晚輩不敬!既然各位坐鎮此地的聖人都有能力通察這座小天地之內的一切事情,那為何不及早阻止那姓柯的行兇?為何反而要坐視他指使朱氏做出如此惡劣的事情?這難道不是與你們各家的教義有衝突嗎?」
青衫儒士聞言看著小姑娘點了點頭,堂堂儒門聖人被當面指謫也並未生氣,他沒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的問題,而是轉頭看著那個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少年,嘆了口氣後看著少年道:「楚元宵,如果你覺得我處事不公,那麼我現在也可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水岫湖三人尚未離開此地,如果你認為他們應該死在此地,我可以我的名義判定他們觸犯此地規矩,進而將其抹殺。」
一直低著頭蹲在地上的少年有些迷茫,抬起頭來看了眼看著自己的青衫塾師,又看了眼那個站在稍遠處的姑娘,隨後他重新低下頭來仔細想了想,才低落沉悶道:「當時故意挑釁柯玉贄這件事是我有錯,我猜如果不是我說了那幾句話,柯玉贄可能還是會對付我,但應該不會想到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逼我低頭,所以是我那些挑釁的話激起了他足夠強的好勝心。」
塾師崔覺看著少年,面色也稍微放鬆了一些,不置可否,復又輕聲問了一句:「還有嗎?」
少年抿了抿唇沒有抬頭,他大概能猜到崔先生要問的是什麼,沉默了片刻之後又繼續道:「既然雙方都有錯,那直接請崔先生出手對他們來說並不公平,所以我希望這筆帳是由我自己來同他們算!」
崔覺聞言靜靜看著少年說話時的表情,片刻後才轉過頭看著之前向他問話的少女,語氣平靜道:「你的說法是對的,三教一家各出一人坐鎮此地,在這方小天地之內,我們想知道什麼事情基本都是只要動一動心念便可,但問題就是,這是不是能代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都應該被左右?」
說到此處,儒士轉頭看了眼重新低頭沉默的少年,回過頭又換了個話題對那少女說道:「陸天師應該跟你說過,水岫湖這些人來到這裡的目的並不單純,而他們刻意地製造事端,也絕不僅僅是因為一把刀的問題。」
少女被這句話點醒,瞬間回想起在北靈觀前,那位一直閉著眼的老道長跟她說過的那些話,然後再將前後發生的幾件事串聯到一處想了想,此時再看著那個蹲在地上有些迷茫的少年時,忍不住眯了眯杏眸,若有所思。
青衫儒士見狀笑了笑,繼續道:「至於說我擋下十二先生的殺招,沒有讓她取了那鄭夫人的性命,這個其實比較容易解釋。」
話說一半後就沒有再說完,只是面帶笑意看著少女。
李玉瑤愣了愣,看著那儒士面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她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眯眼道:「崔先生的意思是,不殺鄭醇柔其實是為了他?」
說著,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指了指那個蹲在地上的少年。
楚元宵看著少女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有些迷茫,但還不等他細想,就聽那少女就繼續道:「殺了鄭醇柔,我自然是不會怕水岫湖的,他們沒有膽子敢找三教一家,也未必有勇氣登西河劍宗的門去尋仇,那麼在場的唯一一個沒有什麼背景的人,就會理所當然地成為第一個被針對泄憤的最佳選擇!」
崔覺笑著點了點頭,「但是如果不殺她,此行回去之後,他們的目光就會一直盯著已經放話要上門收帳的你,和你身後的西河劍宗,而現在不被他們看在眼中的這個少年,未來也不一定會被記得起來,或者至少不會被第一時間針對。」
少女李玉瑤聽到這裡,也有些無奈地跟著笑了笑,「的確,抬著頭往上看習慣了,就自然低不下頭來。」
楚元宵聽著這句話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他之前已經聽過一回了。
李玉瑤沒有再多糾結,也不在乎自己被這位儒士推到前面去替那個少年擋刀,她有屬於她的底氣,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她是西河劍宗門下弟子。
她轉過頭看著少年道:「如果用我今天幫你的這件事來抵你的那把刀,這價錢就太便宜了,這買賣你做的不值,所以那把刀就算暫時寄放在我這裡,等你覺得籌到了足夠本錢的時候,可以來找我贖回去。」
說著,她解下掛在腰間的那塊做工精緻的魚龍玉佩,隨手拋給少年,然後繼續道:「這塊玉佩就暫時押在你這裡,準備換刀的時候,可以帶著它來西河劍宗或者是來帝京長安,這兩個地方離得不遠,找劍宗守山弟子或者是皇城禁衛都可以,他們會帶你來找我。」
中年儒士並未插言,只是笑意盈盈看著兩個少年人之間的交談。
蹲在地上的楚元宵看著手中下意識接過來的那塊玉佩愣了一下,隨後他抬起頭看著少女,正準備說話,卻被那少女擺了擺手打斷了話頭,只聽她隨意道:「你覺得值是你的事,實際值不值是另外一回事,我一貫沒有欠旁人人情的習慣,你要是不想換,我可以現在就把刀還給你。」
楚元宵張了張嘴,最後有些無奈地閉上了嘴,說不過就只能閉嘴。
少女看著他默認了,這才面無表情點了點頭,轉頭看了眼表情平靜寂靜無聲的青衫儒士,猶豫了一瞬後又看著少年說了一句:「有機會多讀點書,如果要走出去看看,就再多學點江湖上成文不成文的規矩,行走江湖什麼的都能用得上,有機會的話,下回再見!」
隨後,她便沒再多話,朝那儒士抱拳行禮以示告辭,而後就離開了山腳下,沒有給少年說話的機會。
塾師崔覺靜靜看著二人交談完畢,少女朝他行禮時同樣抬手回禮,然後又靜靜看著少女離開。
楚元宵定定看著少女離開的方向,但僅僅片刻後就回過神來沒再多想,以後的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說,他轉過頭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小鎮塾師,恭敬道:「崔先生,我能問個問題嗎?」
中年儒士沒有回頭,他也看了眼少女離開的方向,隨後抬高了視線看著小鎮的方向,目光悠遠。
作為鹽官鎮鎮守聖人之一,眼前這座小鎮在他們幾人眼中和在其他人眼中是不大一樣的。
不大不小的鎮子籠罩在一片虛虛裊裊的雲氣之中,雲波翻覆,纏綿飄渺,有幾尊高達數千丈、形貌各異的巨大虛影就匯聚圍繞在小鎮四方,隱身在那雲氣之中,個個靈智鮮活俯視著圍在中間的這座小鎮,眼神冷漠,凶神惡煞!
他在這個地方當了多少年的塾師,就看了它們多少年。
塾師並未讓少年久等,雖未回頭但同樣輕聲回道:「風雪樓來找你的那位,在他們那座木樓里自上而下排在第三,整個山下江湖和山上仙家中間,能請得動他的人沒有幾個,但具體是誰請的,我亦不得知。」
少年有些遺憾,但並未如何失望,他想了想後站起身,學著剛才那李姑娘的樣子朝著儒士拱手抱拳,鄭重道:「謝謝崔先生方才出手,以及為我考慮的那些事情,雖然可能說這種話並沒有什麼用,但還是謝謝先生。」
儒士聞言回身,抬手朝著少年回了一禮,隨後又擺了擺手示意少年不必在意,他看著少年緩聲道:「關於你要找個人拜師這件事,暫時先不要著急,也不用去找那些已經進鎮的仙家了,他們不會收你。」
還在躬身行禮的少年聞言不由一愣,怔怔抬頭看著那中年儒士問了一句:「為什麼?」
儒士搖了搖頭,轉身朝那已經被削平的兩座墳塋微微作揖,一邊輕聲道:「因為他們擋不住真正要殺你的那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