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秘辛
2024-09-19 03:44:13
作者: 花下一壺酒
小鎮東口。
青衫儒士朝著那口掛在鎮口的巨大銅鐘行了個儒家揖禮,緩聲道:「後輩儒生崔覺,見過前輩。」
那銅鐘寂靜無聲,只有一圈又一圈的金黃色光暈不斷盪開,逐漸碰觸到儒士布置在四周的封印光幕時蕩漾出一圈圈的漣漪,隨後相互抵消,冰雪消融,或者也可以說,是那銅鐘並沒有要強行破開那一層由儒士布置而成的封印水幕的意思,任由自身光暈被遮掩消弭。
站在茅屋門口的邋遢漢子與青衫儒士互相對視一眼,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圈圈光暈上,準確來說也不單純是金黃色的柔和光芒,更是由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文字彙聚而成的一篇篇經文,字體還在不斷變化,從古到今九洲之內產生的紛繁浩蕩的各類字體都包含其中,輪轉變幻,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看了半晌之後,先是邋遢漢子侯君臣揉了揉眼睛,擺擺手頹然道:「不看了不看了,很多字都算認識,連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不光看不懂不說,除了頭暈眼花還什麼都記不住,再看下去怕是得把剛吃過的晚飯都吐出來了。」
邋遢漢子的喃喃自語過後突然閉嘴,小心看了一眼見並未影響到青衫儒士,這才放下心來。
他乾脆一屁股坐在身後的竹製搖椅之上,不再看那銅鐘也不再看崔覺,而是撐著下巴環視了一圈周圍那由儒士布置的隔絕封印,片刻後還忍不住搖搖頭,輕聲嘖嘖讚嘆道:「果然從手段上來說還是練氣士和神修比較花哨,單靠武夫要來這麼一手怕是得祖師爺親自上手才成嘍!」
大約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那一直抬著頭的儒士崔覺才重新低下頭來,隨後抬手揉了揉眉間,面色有些疲憊。
一直觀察著動靜的侯君臣看著儒士有些好奇,笑道:「崔先生,我以前偶然聽過一種說法,說在上古四大神器上所載的天書內容,第一眼能看懂的內容越多,就說明離飛升成仙的可能越近,看樣子您好像是看懂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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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儒士負手而立,聞言轉過頭看了眼小鎮打更人,溫潤一笑之後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轉頭又看向那巨鍾,這才輕聲道:「山上山下、仙門江湖,各種各樣的說法從來都不缺。」
他說話的聲音在侯君臣聽來有些飄渺,讓人弄不清他到底是在朝自己說還是朝著那口巨大的銅鐘說,但話音一直沒停,後面的內容還在繼續。
「很多年前,傳說中土神洲曾有個讀書人在一夜之間遍觀天書,而後他便由前一天還只是個毫無修為的普通儒生,變成了第二天天亮之後的練氣十境,也就是問道境的大修士。」
「這個消息甫一出現,九洲之內幾乎所有三品以上的宗門、世家、帝國在短短不到三天的時間內該知道的全部都知道了,十天之內所有知曉了消息的仙家勢力盡數派人抵達了中土神洲。」
「哦?還有這麼一回事?」侯君臣饒有興致從那竹椅上坐起身來,看著青衫儒士有些好奇問道:「三品以上……我這落魄了太久的小門小戶,好像是不太夠格知道有這麼一回事,難怪沒聽說過,那後來呢?」
「後來……」儒士說到這裡笑著搖了搖頭,「當所有人都到了地方開始找人的時候,卻發現那個讀書人消失了,那些來找人的人甚至都不能確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這怎麼可能?」侯君臣有些驚奇,「你們三教也不知道人去哪裡了?」
話說出口,邋遢漢子自覺失言,於是又略帶尷尬地笑著找補了一句:「當然,我不是說你們……有問題,只是說在九洲之內以三教的能力不應該會找不到一個人吧?」
青衫儒士似乎並未在意邋遢漢子的某些話,只是笑了笑繼續解釋道:「其實不光是你一個人有過這種想法,畢竟事情是發生在中土神洲。」
「當年那個消息最開始出現的時候,三教只是靜觀其變並未插手也沒有特意驗證,所有其他八洲的三品以上勢力派人來中洲也一律放行並未攔阻,直到那些人找不到人之後產生與你一樣的想法而把目光投向三教,臨淵學宮那邊才安排了巡察使前去勘察,但結果卻仍舊是如出一轍,一無所獲。」
「臨淵學宮都出面了?」邋遢漢子不由抽了抽嘴角,「那結果的可靠性自然是有保證的,但是這結果……有些古怪。」
青衫儒士點了點頭,道:「是,結果很古怪,但是沒有別的辦法,最後所有人都只能認為最開始的那個消息是個假消息,然後不了了之。」
「好傢夥,一個假消息騙過了九洲之內所有的三品以上仙門,這個放消息的人夠吹個幾輩子了!」邋遢漢子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黃牙來,半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青衫儒士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又道:「其實這最近很多年裡,關於四部天書的說法從來沒斷過,有些消息流傳很廣,有些消息曇花一現,但到了最後都被驗證為假或者是難辨真假不了了之,而你前面提到的那個說法也是不了了之的消息之一……」
說到這裡,他轉過頭笑著看了眼邋遢漢子,道:「因為沒有人真的讀懂過天書,也沒有人真的由此飛升成仙過,真與不真,不得而知了。」
邋遢漢子聞言點了點頭,面帶沉思,卻沒有再說話。
青衫儒士見他如此也沒有再繼續交談,而是轉過頭再次看向那口緩緩歸於平靜的銅鐘。
看樣子,這位前輩似乎是不打算現身,也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了。
——
玄女湖畔。
貧寒少年驚訝地看著對面那個姑娘銀鈴般的聲音說完那句隱含惡意的話,他先前倒是並不知道這兩家之間竟然還有矛盾。
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少女看到少年那一臉的驚訝後,就又勉強收了收氣勢,開始打量著少年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算計?」
此話一出,反倒是問得楚元宵一愣,「李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想拿那把刀換一個援手,還想讓買家收你入仙門,這話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的。」少女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銳利,直抵人心。
少年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又問了一句道:「為什麼這麼說?」
「你故意激怒柯玉贄,目的是讓他起意針對你,然後你想辦法打敗他,在這個過程里你如果足夠亮眼就能進入很多來收徒的仙家眼中,這才是你真正想達到的目的吧?」
被戳破用心的少年眼瞳微微一縮,有些赧然:「我連老猴子都沒說的事情,卻沒想到被李姑娘你給看出來了,不過你能告訴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李玉瑤隨意擺了擺手,指了指旁邊的玄女湖道:「猜的而已,一個憑一兩句傳聞就能猜出來這玄女湖有問題的人不會是個笨蛋,你不斷跟我試探用那把刀換一個入仙門的機會可能性有多大,兩遍問我用劍的為什麼要換一把刀回去,你其實是想知道那把刀有什麼神異之處對吧?」
少年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否認。
「所以你其實完全不像你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少女似笑非笑看著楚元宵,「心裡繞了這麼多彎子的你,卻說你是因為一時氣憤所以沒忍住故意激怒的柯玉贄,我是不信的,而且你特意在鎮口那邊看著每一個來此的外鄉人其實也是想混個臉熟,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同一個目的鋪墊準備!當然,這些理由不算特別充分,我也就是隨便一猜,只是沒有想到你連反駁都沒有,直接承認了。」
楚元宵聽完少女所有的分析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苦笑了一聲,道:「我之前以為只要我不說旁人就不會知道,但現在看來怕是老猴子跟路先生早就把我看得明明白白了,只是沒有明說而已。」
少女聞言只是挑眉一笑不置可否,隨意跳上了她身邊那塊高出地面許多的石頭,坐了下來。
少年看到少女的動作,於是也後退了兩步找了一塊不遠不近的石塊,側身對著那姑娘坐了下來,看著湖面上或明或暗的點點星光沉默了片刻,才又緩緩開口。
「說實話在你們到來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個世上的人都是像鹽官鎮上的這些鄉親鄰里們一樣的,每天只要操心著吃飽穿暖多掙錢就可以了,茶餘飯後閒聊一聊,張家長劉家短,誰好誰不好也不會怎麼樣,其實都挺好的。」
說著話,他隨手撿起湖岸邊的石子,手臂放平往湖中扔石子打著水漂,一邊繼續道:「李姑娘你應該已經聽說了,一直有很多人都說我是天煞孤星專克親人,我以前是有些相信的,所以不敢跟人混熟,也不敢到人多處,怕討人嫌,也怕真的像傳說中的一樣真的命硬再剋死別人……我是個被人救了好幾遍的人,所以我知道人活著不容易。」
「可後來突然又有人告訴我其實不是,我只是被人針對了,所以身邊的人就得不斷賠上性命……剛聽見這個說法的時候我有些不舒服,很不舒服,我不明白為什麼那些站在高處的人就能拿我們這樣的人命不當命?」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著天上那輪在不斷流動的雲層中時隱時現的圓月,意味不明地笑道:「但當那個柯玉贄來找我的時候,我看見他們主僕兩人那一模一樣的眼神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從小到大,我最會看人眼色了。」
少女聽著少年有些低沉的語氣說完這些,側頭看了眼他的方向。
少年坐著的那塊石頭要比她坐著的這塊巨石低矮許多,所以她看過去時恰好能看到他的頭頂和半邊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的側臉。
她沉默了一瞬,道:「我能認為你這算是在給我解釋嗎?」
少年笑了,他並沒有回過頭看那個坐在高處的姑娘,只是搖了搖頭道:「算是吧,話趕話都說到這裡了,不解釋一下好像說不過去。」
李玉瑤聞言想了想,「那如果那個柯玉贄要是沒有撞上去呢?你又打算怎麼辦?」
少年坐在湖邊,聞言仍舊沒有回頭,只是搖了搖頭,「不知道,本來是想著先混個臉熟,然後看看能不能跟誰家搭上線,做買賣也成,有別的條件也成,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只是沒想到那個柯玉贄會自己送過來了一隻枕頭,就是……」
他看著湖面上的波光粼粼的星星點點,有些自嘲般笑了笑,「就是這個枕頭有些太硌人了,枕著不習慣。」
「說到硌人,我覺得你大概還不是太了解你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人。」
說話的少女沒有再深究那個坐在遠處的少年究竟是什麼心態去挑釁的柯玉贄,她只是缺個理由所以做了樁買賣而已,至於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說到底跟她的關係都不大。
所以她很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上,繼續道:「你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而那伙人是來自仙家,你們之間的差距大到難以估量,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說你不明智的原因,你根本連他們都有些什麼樣的手段都不知道。」
說到實力的差距,原本還有些惆悵情緒的少年表情也變得認真嚴肅起來,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湖心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在湖中看到的那隻讓他感覺靈魂都在戰慄的巨大豎瞳。
隨後他甩了甩頭甚至不敢再細想下去,自嘲一笑道:「李姑娘,能詳細說說修行是怎麼回事嗎?說實話,我都要跟人打架了,卻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
坐在少年身後高處的少女搖了搖頭,道:「完整的修行體系太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簡單來說水岫湖那兩個人都是練氣士,我聽說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第三個人,但我還沒見過,所以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那人具體會是什麼修為。」
「目前看來,那個柯玉贄是練氣三境,也叫小周天,能力上相對來說不算很厲害,但也只是相對而言,他的感知能力還有反應能力都已經超過普通人太多,簡單來說就是他閉上眼讓你偷襲,你都未必能打中他。」
「那個老嫗是練氣六境,也叫大周天,這就比柯玉贄厲害太多了,內氣外放、隔空取物什麼的都在她能力範圍之內,而且從上次我跟她短暫交手的情況來看,她可能還兼修了某些歪門邪道的能力。」
說到那個面向陰冷的年邁老嫗時,少女連表情帶語氣都有些不屑,「只不過一個區區魔道宵小,以為會幾手陰詭手段就能如何厲害,不過是痴心妄想而已。」
一直努力細聽的少年有些頭大,但還是又問了一句:「什麼是練氣士?什麼是魔道?」
「修行路大體上分三種,武夫、練氣士和神修,武夫以修持肉身為主,追求肉身不滅不朽;練氣士是收納天地之氣化為己用,輔以悟道,追求羽化飛升,長生不死;神修是以修持精神力量為主,什麼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之類的都是他們的手段,但這條路有些特殊,目前來說修行最多的是儒門,另外佛門和道門偶爾也會有,但三教以外的人很少有修這個的,因為太難了。」
「至於魔道……呵!」少女冷笑出聲,又道:「你可以認為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相比於真正的上古魔族,這些人全是垃圾!雖然我並未見過真正的上古魔族,但聽師父說,如今九洲之內的這些魔道中人,除了他們那個祖師爺確實很厲害之外,剩下的那些全都持心不純、練法不精,給曾經真正的魔種提鞋都不配!」
聽著少女介紹的楚元宵聞言咧了咧嘴角,能聽出來她是真的對那個什麼魔道印象很差,畢竟之前她說看那個柯玉贄不順眼要砍他的時候都不是這種語氣。
少女並未在意少年的表情變化,而是反問道:「所以你打算用什麼辦法對付他們?除了找援手以外還有什麼打算嗎?」
少年沉默了一瞬,然後抬頭看著面前的那座占地巨大的湖泊,笑道:「我今晚這不是就是來探底的嗎?我在想,鹽官鎮上這些流傳已久神神怪怪的傳說,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什麼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