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爐子上架著兩口鍋, 一口鍋里是霍祈安剛才拿著鍋鏟在炒的青椒炒蒜薹，另一口鍋里燉的是土豆紅燒肉。

  兩道全國統一的下飯菜，隨性卻不隨便。

  池霏苒接手的時候這兩道菜已經煮得差不多了。

  青椒帶著一點焦糊, 蒜薹上泛著油光, 綠油油的，火候恰到好處, 盛盤就可以端上餐桌了。

  紅燒肉的焦糖色不濃不淡，咕嘟冒泡的湯汁間歇將肉塊頂起，震得柔軟盡顯Q彈。

  土豆也化成了一戳就爛的狀態。

  融入湯底的油脂香順著裊裊升起的炊煙撲面而來。

  到了這個份上, 就是該開飯了。

  多放一會兒都是對食物的不尊重。

  

  池霏苒卻從容地關掉火, 蓋上鍋蓋, 不忍太快把霍祈安叫起來。

  擔心腳步聲會驚擾到霍祈安, 她用抹布將灶台擦乾淨以後, 就在原地倚著料理台，靜靜等著霍祈安醒來。

  他可能會睡一兩個小時。

  她也做好了等一兩個小時的打算。

  自從在社會上受到了蹂躪摧殘，她就很少在流露出這樣的溫情。

  長久以來, 她都強迫自己冷血自私，不理會任何可能給自己添麻煩的懇求和求助, 不相信博取同情的眼淚和災禍背後的事出有因。

  她追求的是絕對的利益，摒棄的是沒來由的善意。

  如果一件事一眼看上去無利可圖, 她根本不會在沒勝算的情況下承擔風險。

  她的原則是在給霍祈安生孩子的時候打破的。

  沒有這個孩子的話, 憑她在萬克的豐功偉績，姜吏的總經理之位她是有望一爭的。

  她很擅長勾心鬥角，精通從兵法里轉化陽謀, 從政也不在話下。

  但是她非但留下了這個孩子, 還在改朝換代的時候跑去國外產子。

  哪怕她當時需要韜光養晦，也不划算。

  這個孩子會分散她的精力。

  就算不是拖累也是軟肋。

  而且將來未必會有她和霍祈安這麼優秀, 說不定還要依賴他們來生存。

  可她在分娩之前時常會想，這個孩子的誕生註定是跨越了階層的。

  他不會像她的童年一般過得那樣悲慘。

  他會繼承他父親的良好家世，也會擁有她這麼一個出色的母親。

  他的成長之路會比大多數人都平坦。

  也就是說，退一萬步講，但凡她和霍祈安有一個受眼前的境遇所困，她都不會生下這個孩子。

  她能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她一直以來渴望和嚮往的人生。

  她有多滿足，就有多執拗，絕不允許這個孩子的人生走向因為命運的捉弄而扭曲。

  所以不管未來還有多少難關要過，她都會盡力讓這個孩子擁有美滿的家庭。

  也許她曾經因為命運多舛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是這一刻，暮色降臨之前，傍晚溫暖的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淺淺的光束打在整潔的廚具上，熱騰騰的飯菜被燜在鍋里，氤氳出細密的水霧。

  他們的孩子沒有哭泣，她的丈夫在辛苦了一天後在床上安然熟睡。

  世界是安靜的，周遭的事物是有繽紛色彩的，時間也仿佛是靜止的。

  她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襯托出了俗世的險惡。

  她知道自己很難離開這個的烏托邦了。

  她的戰意因此平息了良久，又因為想要維繫難能可貴的美好再度升起。

  她已然明了自己是為什麼而戰的。

  她得承認，在保障孩子的成長環境方面，她和霍祈安的目標是一致的，不在敵對的陣營。

  只是，其他方面她該不該跟霍祈安實話實說呢？

  當初接近他的目的，如今說不說都無關緊要了。

  重要的是，她還沒讓他了解她的家庭，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惹了一頭「大老虎」。

  前者她相信霍祈安不會在意，說出來只是圖的心安。

  可後者是潛在的隱患，不是一句「風雨同舟」就能輕描淡寫揭過的。

  她總是想著自己一個人把事情解決掉，爭取不讓他操心。

  這樣也能讓自己少點挨罵。

  奈何事與願違，她一直沒有萬全的把握，便久久不敢輕舉妄動。

  結果越拖越久。

  她的確犯了很大的錯。

  錯在勢單力薄，與敵對的力量身份懸殊，卻偏偏心高氣傲，不自量力，以卵擊石。

  造成了今天進退兩難的局面。

  期間，這些秘密她有很多次機會坦誠相告，都敗在了猶豫。

  她在遲疑是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地說，還是和盤托出。

  一點一點說出來，他們的生活將會始終處於一種雞犬不寧的狀態。

  一次性說出來，她又怕霍祈安接受不了，跟她秋後算帳，老死不相往來。

  仔細想來，她都是在小事上為霍祈安考慮，不願拖他下水。

  實際上早就在他身邊種下了禍根，遲早有一天會東窗事發。

  只不過憑霍祈安的身世，花一些力氣是足以擺平的。

  她把霍祈安當靠山，闖了很大的禍，相當於把天捅了個窟窿，然後賭自己能不能在天塌下來之前把這個窟窿填上。

  說白了，就是因為不願擔責，才去負責。

  闖禍的時候膽大包天，到頭來卻根本不敢跟霍祈安說。

  這個孩子生出來別的用途沒有，將來在承受霍祈安的怒火時卻能派上大用場。

  哪裡是籌碼，分明是一塊免死金榜。

  她就是知道自己對不起霍祈安，才會表現得這麼老實殷勤。

  要是對霍祈安沒有一絲愧疚，他這輩子都別拿她怎麼樣。

  池霏苒是精明狡猾的。

  霍祈安是忠貞不二的。

  他把她放心上，她把他架火上。

  很不厚道。

  連此刻的柔情都顯得分外虛假。

  —

  霍祈安的睡眠嚴重不足，休息了兩個小時反而頭重腳輕，頭痛欲裂，醒來時窒息感強烈，t一時間心悸不已，呼吸急促得像警報。

  睜眼時夜幕已然降臨。

  四周漆黑一片。

  時間和空間的混亂感侵襲了他的大腦，讓他的大腦被空白填滿。

  然而即便是身體不適，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池霏苒離開沒有。

  他深刻地記得她是來到了他家的。

  可混沌的大腦卻讓一切都變得猶如幻夢一般。

  他真怕這是一場夢。

  一場他做了一年之久，仿佛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他奮力起身，踉蹌下床，隨後垂首站在床邊，蹙著眉克服縈繞不散的頭暈目眩。

  生理上的不適感讓他無力睜眼，不得不閉上眼緩一緩。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嬰兒響亮的啼哭和池霏苒微弱的噓聲。

  隨即，池霏苒哄孩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噓，寶貝乖，不要吵到爸爸睡覺。」

  寶貝……

  所以她是還沒給孩子起名是嗎？

  孩子若是有名字，這時候她叫的就是孩子的乳名了。

  知曉孩子的存在也有一段時間了。

  他想到要給孩子取名的，這是他作為父親的權利。

  可他也想到，孩子出生這麼久了，池霏苒應該已經給孩子起名了，他再重新取，多少是有點不尊重池霏苒作為母親的權利。

  萬萬沒想到，池霏苒還沒給孩子取名。

  她這是不在乎孩子，連名字都懶得用心想。

  還是專程等著他這個父親來取的？

  霍祈安不願自作多情。

  他只會怪池霏苒心思深沉，深不可測，讓他難以捉摸。

  等身體上的不適感退去了，霍祈安闊步走到母子倆身邊，直截了當地問池霏苒：「他叫什麼名字？」

  池霏苒挑了挑眉，對霍祈安說：「我給他取了不下十個名字，每過幾天就覺得不好聽或者文學素養不夠，再換一個叫。想起培養他語言能力的時候就叫一下他的名字，忘了就直接喊寶貝。既然你提到了，就你來給他取好了。」

  霍祈安面無表情地說：「登記戶口的時候用的什麼名字就叫什麼。很難定嗎？」

  池霏苒當即實話實說：「我沒給他上戶口啊。」

  霍祈安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她，瞬間嚴肅起來：「沒給他上戶口是什麼意思？」

  池霏苒理直氣壯地說：「我在國外當然沒辦法給他上戶口，總不能讓他改換國籍吧？登記戶口是要監護人本人去轄區派出所辦理的，況且那時候我還沒拿到結婚證。等你給他起好名了，就抽空去給他上戶口吧。」

  看著霍祈安眼裡怒氣漸盛，池霏苒抱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態度把鍋推給了他：「我可是一回國就告訴你有孩子了，你懷疑也就算了，拉著我辦結婚證的時候也沒想著給孩子上戶口，現在是要全怪我嗎？」

  她的眼神逐漸真誠，把霍祈安給氣笑了：「行，你沒錯，都是我的錯。」

  池霏苒哪能挺不出霍祈安是在說反話，但她也識時務，不在他氣頭上拱火，說了句很有煙火氣的話：「菜都熱兩遍了，過來吃口飯吧。」

  說的好像飯菜都是她做的一樣。

  可即便是功勞被她輕易地攬了過去，霍祈安仍然感到幸福溫馨，腦中繃緊的那根弦鬆了下來。

  他問她：「我取的名你就不怕難聽或是文學素養不夠了？」

  池霏苒倒是沒想到他會問，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取的不需要好聽或者有文學素養，是你取的就夠了。」

  霍祈安不置一詞，心想自己終究是再次被她的甜言蜜語蠱惑了。

  屢次栽進她挖的坑裡，也沒想過怎麼避免類似的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