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中午大家都去吃午餐了, 池霏苒坐在辦公室里，補這周的工作總結。

  她從前在研發部的時候，連實驗總結都有人狗腿地搶著替她寫, 就為了在她面前多多表現, 以求得她的青眼。

  算起來她已經有五年沒寫過書面文件了，屬於是提筆忘字的水平, 語言貧瘠到只會寫大白話。

  上面的領導很喜歡搞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為的就是不下基層也能了解基層的情況，還有追責的時候方便責任到人。

  池霏苒卻總希望上面的領導能下地, 親眼看看基層員工在研發種遇到的難題, 不要居高臨下只知道看結果, 能切實率領員工解決問題。

  可惜她這番苦心往往會被認為是恃才傲物的找茬。

  她的上任領導亦師亦友, 屢次將她從火坑裡救出來, 還教她打游擊一樣規避檢查，重複無效的工作記錄能不寫就不寫，時間精力都能花在要緊的事上。

  正因為如此, 他們小組的項目進度才總是推進得比別組快。

  眼下池霏苒皺著眉頭看著同事提供的總結模板，暗自罵著故意刁難她的劉魯。

  

  半個小時她只寫了三行。

  這東西難倒不難寫, 關鍵是她哪裡記得這周每天都做了什麼。

  這就好比一場考試，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按部就班把每一道題的詳細過程寫在了試卷上。

  而她作為學霸, 一眼就看出來答案, 寥寥幾筆匆匆帶過。

  考試結束後的第七天，成績公布，她考了滿分。

  班主任卻多此一舉地推翻了閱卷人給她的分數, 讓她在蒙住題乾的情況下, 把每道題的答題步驟補齊。

  劉魯的原話是：是你這些年破例享受了免寫工作日誌的特權，沒讓你把過去幾年的日誌都補上已經是便宜你了。

  池霏苒自然是不會老老實實寫下去的。

  等劉魯忙起來沒閒工夫盯著她了, 她就又不寫了。

  所以她的眼睛雖然是盯著自己寫出來的三行字，心裡想的卻是怎麼給劉魯找點事做，讓他忙起來來。

  池霏苒正愁眉不展，前台忽然打內線進來，跟她說有位男士找她。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星月那邊的江書黎。

  上次在街邊一起用過晚餐的。

  合同簽完，總歸是還有一些後續的疑難雜症需要溝通解決。

  現階段池霏苒還用得著他。

  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池霏苒掛掉辦公室的座機後，施施然起身，拿上手機下了樓。

  她沒想到的是，下樓後看到的不是江書黎，而是霍祈安。

  池霏苒驚訝之餘還有點高興，她迎上去對霍祈安說：「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這陣子，她每天給霍祈安發過去的消息都是已讀不回的狀態。

  她能理解他是受了委屈在生她的悶氣。

  他這樣拿喬，她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給他一個宣洩的出口。

  霍祈安不理會她的問候，目光掠過她，看到她身後的公司員工，冷淡地對她說道：「這裡不適合說話，我們去對面的咖啡店。」

  對面的咖啡店不只是賣咖啡，還賣年輕人喜歡的創意糖水和簡餐。

  糖水中看不中用，對減脂期的人不友好，也就是拍照發朋友圈好看。

  簡餐卻包含低卡輕食和從西餐改良過來的意面和小吃拼盤。

  池霏苒被劉魯這個小人氣飽了，沒什麼胃口，對午餐也不怎麼講究。

  能跟霍祈安聊兩句，順便把午餐搞定，對她來說是划算的安排。

  於是霍祈安一提議，她就欣然接受了。

  前陣子她剛回國那天來過這家咖啡店，霍祈安還把她用令她羞恥的公主抱抱走了，店員依舊是當天目睹了全程的那幾個，但他們似乎都不記得他們兩個了，照常一板一眼地招待他們。

  池霏苒是真來乾飯的。

  她把實體的那本菜單推給霍祈安後，用手機掃了台卡上的二維碼，開始在小程序上看電子菜單，然後非常熟稔地對霍祈安說：「你想吃什麼跟我說，我這邊下單。」

  她開這個口，就是一點兒也不在乎誰來買單。

  霍祈安不差這點兒餐費，她同樣付得起飯錢。

  今時不同往日，她早不是看一眼價格就默默轉身離開的底層女孩了。

  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完全支付得起。

  霍祈安早晨六點開始為空腹的病入開刀，在手術台上呆了五個小時，昨晚的晚餐和今早的早餐都沒吃。

  聽到池霏苒的話，他胃裡本該有反應的。

  但在蔣行洲家受到的刺激令他心不在焉，只想儘快知道真相。

  他沒有依照池霏苒所說的翻看菜單，面孔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池霏苒，開門見山地問：「你有愛過我嗎？」

  「愛過？」池霏苒笑了一聲，輕觸屏幕，點了一份雞肉咖喱意面，回答霍祈安的問題時眼皮都沒擡，「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那麼花心的女人嗎？我一直都愛著你。」

  霍祈安一噎。

  他心裡不相信池霏苒的話，可他如果說不信，池霏苒肯定要反問他不信還問她幹什麼。

  他默了默，又問出下一個問題：「為什麼離開我又回來？」

  霍祈安的第一個問題問得好像一個失寵的小可憐，池霏苒回答他時的態度不是敷衍，而是寵溺地給予他安慰和關懷。

  等到霍祈安問第二個問題的時候池霏苒就發現不簡單了。

  他好像不是氣氛到了隨口問的，是有備而來。

  拐彎抹角不像他的風格。

  但他之前已經直來直去地問過了。

  是她諱莫如深。

  池霏苒擡眼看向霍祈安，依舊是笑著的：「玩真心話之前不應該做遊戲嗎？這樣多無聊。」

  霍祈安今天是受過刺激的，耐心跟平時比起來簡直是匱乏，直截了當地說：「別避重就輕。」

  池霏苒縱使再堅強，被他勾起傷心往事，心裡也會波瀾起伏。

  她臉上的笑意在唇角的抽動下t瞬間消失。

  她也索性不裝了，冷靜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霍祈安一本正經地問她：「是不是根本沒有孩子？」

  這個猜測全然在池霏苒的意料之外。

  孩子她是生了的。

  她沒騙霍祈安。

  她告訴霍祈安自己生了孩子時，是篤定以她在霍祈安心目中的地位，他是一定會信的。

  然而現在霍祈安懷疑她說謊沒生，就意味著她在霍祈安心目中的地位動搖了。

  這令她慌張不安，也不能置信，以至於聽到霍祈安這麼問後的五秒，大腦都處於宕機的狀態。

  她的沉默在霍祈安看來就是心虛默認。

  他進一步補充說明，佐證他的懷疑：「從你回國到現在，我只見到了孩子的照片。我讓你儘快把孩子接回國，你只當耳旁風，到現在都沒有絲毫動靜。我沒有見過懷孕的女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身材，你身上的刀口也可能是做別的手術切開的。」

  他說話時的口吻似乎自己下了定論，分析得也頭頭是道。

  良久，池霏苒輕呵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見過，所以不存在。

  他和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有什麼區別？

  他怎麼就不想想，別人咽不下去的苦，她是怎麼艱難地吃下去的？

  她以為他至多就是懷疑她生的孩子不是他的。

  沒想到他會直接認為沒有孩子。

  池霏苒想罵他的愚鈍，卻發現他的推斷頭頭是道，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

  換做是她，也得覺得她根本沒生。

  怪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做戲沒有做全套，還讓他看到了她孕後恢復的身體，才導致霍祈安會有這樣的疑慮。

  如今反駁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見孩子，讓他見孩子就等於把孩子給他。

  那麼就繞回了最初的問題：她要怎麼讓他知道她手中的底牌真實存在，又能讓底牌繼續留在自己手中？

  她生孩子，自然只是因為她想生。

  她想有一個和霍祈安的愛情結晶，這樣即便是有朝一日和霍祈安因為種種無奈被迫分開，她也有個寄託情思的念想。

  是念想，怎麼能不在她身邊？

  給霍祈安看孩子的照片時，她是相信自己的魅力能拴住霍祈安的心的，孩子只是用責任促使他儘快履行義務的催化劑而已。

  這時候她讓孩子留在自己身邊，是給霍祈安一個常來找她的理由。

  但她沒有把孩子看得多重要，充其量只是相當好用的藉口。

  可是今天，她忽然發現，霍祈安在追溯這個孩子存不存在。

  那麼她會想，霍祈安是不是真的在意這個孩子勝過她。

  既然如此，孩子便是他們愛情博弈中真正的籌碼了。

  她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