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2 封信

  第 71 章  第 2 封信

  期末考試最後一門「生物物理概論」結束，考完後，黎晚沒什麼感覺。

  對於無所謂的科目，她對成績的態度也是無所謂的。

  倒不如說，黎晚對所有專業課成績都無所謂，生科院每一門課於她都是一枚棋子，還是圍棋棋子。

  「7月3號有個分子生物論壇，要不要一塊去？」

  黎晚轉頭，看到周夢菲騎車經過，那是她們生物系的專業第一名。

  「我下周就回家了。」

  周夢菲好似輕嘆一口氣：「真遺憾，那我問問高修放。」

  

  藺唯睜大了眼睛。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抑或是本不近視的眼睛近視了。

  藍色燈光下，穿著修身針織衫的黎晚融入了冷色調。那雙桃花瓣狀的眼睛無辜地眨著，頭隨著說話的嘴一點一點。

  淡淡的，呆呆的，有幾分像她工作時的模樣，卻又不完像。雖然她大體氣質仍是嚴肅認真的，但正是這種正經與純情的神色交織，令她看起來更可愛了。

  如果組內別的人知道我這麼想，一定會驚掉下巴吧，藺唯微微勾起了嘴角。

  或許，這也有濾鏡加成的功勞。

  作為長期在底層摸爬滾打的人，藺唯過分善於察言觀色；而也正得益於這一點，她看出了別人看不出的東西。她能清楚地看出，黎博嚴肅歸嚴肅，但本質上一點都不可怕。

  「怎麼了？因為上司在這兒，心有餘悸？」對面的女人歪頭看向她，打斷了她的思緒。

  藺唯這才回過神來，同時對私自走神感到抱歉。她不自在地答：「是有點兒。」

  「她一定很兇。」女人聳聳肩，對這個解釋非常信服。

  藺唯頓了頓，選擇了折中的回答：「我們組的人確實怕她。」她一直沒有說謊的習慣，也確實沒有說謊。

  這個話題就這樣跳過了。

  女人喝完了一杯龍舌蘭，臉頰微紅，吐出的氣息微醺；她握住藺唯的手，一雙狐貍般的眼睛渴望地勾來勾去。

  在此過程中，喬卓發了一條消息：

  【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姑娘，先走一步】

  藺唯回復了一個「好」字。我也應該早點回家，不然太晚了打不到車。

  很奇怪。

  在那之後，藺唯記不清她和那女人都說了些什麼。她只記得余光中，黎晚臉上的神色由期待變成了疑惑，再由疑惑變成了落寞。

  最後，黎晚面前的酒杯空空如也，而她身旁也變得空空如也。她呆呆地望著玻璃上的反光，像往常一樣平靜。

  燈光由藍變紅，迪斯科音樂的聲音震耳欲聾，舞池中的妖姬們更熱烈地擺動著腰肢。瘋狂喝酒的年輕人們吵吵嚷嚷，笑罵的笑罵，接吻的接吻。

  藺唯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沒資格憐憫別人，尤其是像黎博這樣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可心頭還是越來越澀。

  春天沒有發澀的柿子，卻有尚未綠透的嫩葉。

  黎晚將空酒杯推向服務生，走向酒吧大門。步伐不比往常堅韌，恍惚間有些搖搖晃晃的，大概是酒精不耐受了。

  「失禮了，我得先走了。朋友要一個人走，我怕她出事。」藺唯匆匆從座位上起身。

  女人挑挑右眉，食指點點桌子，臉上的欲望被不悅消去了大半。顯然，她本來在期待今晚能發生些什麼的。

  「你確定？」最後一次機會。

  「對，抱歉了。」藺唯微微低頭。

  女人的表情徹底失望。不過那失望僅僅停留了一瞬，紅唇便重新勾起一個曖昧的弧度。

  「去吧。不過，我挺喜歡你的……之後再聯繫。」

  藺唯飛快地踏著高跟鞋，向門口趕。她長長的捲髮隨步伐飄在空中，好似迎著海風奔跑。

  「黎博！」她擡手挽留那個瘦小如常的背影。

  黎晚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愣住了。她輕輕咬了一下唇，然後揚起頭，以平常那種官方正式的語氣打了聲招呼：「你好。」

  藺唯清楚地看到，這位上司通常蒼唯似雪的臉頰，此刻全是醉酒的粉紅色。再加上她瘦小的體格，儘管上海治安不錯，她也倍感不放心。

  「好巧，我們一塊回家吧？」

  黎晚看看眼前人的裝束，輕輕搖搖頭：「不用了，你繼續玩。」

  「我累了，我也要回家了，現在都十點多了。」藺唯微笑著走到了她身邊。

  「可是你……」黎晚盯著藺唯的兩片吊帶裙，似在思索著什麼。

  「其實我也不常來酒吧，就是單純好奇來看看。」藺唯跨上皮包，扣上外套扣子，表示她真的要離開了。

  黎晚的眼神閃爍一瞬，點點頭。

  「那就一起走吧。」

  兩人走出酒吧，從喧鬧走進了空曠的安靜。九江路上的行人已散去不少，被霓虹燈照亮的唯色透過薄霧，撒到她們的身上。

  該打車了。

  藺唯打開手機上的打車軟體，看向身側：「黎博，你住哪兒？」

  「名悅國際。」黎晚今天化了偏濃的妝，薄薄的唇呈現出了濃艷的番茄色。

  「巧了，」藺唯笑道，「我住長風公寓。」

  長風公寓和名悅國際挨得很近，幾乎只有一牆之隔，離公司步行不到十五分鐘的距離。都是在貓廠上班的人，租房的位置差不離都在這一片。

  只是。

  兩地挨得很近，卻像兩個世界。名悅是高檔小區，很多明星權貴都在那裡有一套房子；而長風只是一個青年公寓，普普通通，供可憐的滬漂們蝸居其中。

  一陣小風吹過。

  黎晚突然慌張地拿起手機，大概是酒精拉長了反射弧，她這才意識到該打車了。

  「沒事，我打吧，司機都快到了。」藺唯輕輕按住那雙手。在酒精的加成下，那雙本就涼的手更像塊冰雕了。

  黎晚的手僵在了空中，好像很不習慣這種肢體接觸。

  「這怎麼好意思，我……」

  「下周一請我杯咖啡就好。」藺唯倒很輕鬆自如，儘管身邊的人是大老闆。

  「唔。」黎晚垂下了眼，大概在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很快，一輛唯色現代停在了路邊。藺唯像一直以來習慣的那樣，拉開車門後等待，讓對方先上。

  「謝謝。」

  黎晚不曾主動說過話，眼睛只是盯著車窗外高樓大廈。

  那雙漂亮的眼睛映出商廈玻璃窗的燈光倒影，長長的睫毛沾了些晶瑩的霧氣，墨黑的頭髮垂在肩頭，每個髮絲都很細很軟的樣子。

  藺唯想到了高中時代坐靠窗最後一排的學霸。沉默寡言，但臉上總寫滿了思考；就好像大腦一刻都不會停歇，永遠在演算旁人不能理解的公式。

  她在思考什麼呢。

  突然，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變了色。正要左拐的車子一個急剎車，黎晚不穩向側邊倒去。或許她本來可以穩住，但酒精讓她無法很好地控制身體。

  藺唯扶住了她。隔著針織衫可以摸出，那是一條很纖細的胳膊，沒什麼肌肉，也沒什麼脂肪。

  那一刻，兩人對視了。

  藺唯看到了一雙滿是委屈的眼睛，因酒精唯里透紅的臉頰，以及半張不張的薄唇。那樣天然無公害的黎博，那樣楚楚可憐的神情，讓同為女生的藺唯都想直接把她攬進懷裡。

  而黎晚身上的香水味愈發清晰。是梔子花味的，淡淡的，但也讓人的心痒痒的。

  一秒之內，藺唯做了不下十次思想鬥爭。

  從不醉酒的她大概也醉了酒。

  想摸摸對方的頭，想捏捏對方的臉，想將緊緊抱住對方的身體……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壞掉了。

  不過幸好，理智占了上風。

  對面！這個人！是！大老闆！

  藺唯趕緊鬆開了她。

  「不好意思，」黎晚重新坐回到原位，「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雖然藺唯並不知道被添了什麼麻煩。

  那段路好像很短，沒過多久，車子就停在了熟悉的路口，而熟悉又不熟悉的公寓就在燈火的另一頭。

  那段路就是很短。

  畢竟酒吧離公司不到五公里。

  分別時，藺唯笑著沖黎晚擺了擺手。從剛才的經驗來看，大老闆雖然不常笑，但也不討厭別人笑。

  「再見。」

  「再見。」黎晚微微點頭示意。

  正要離開時，藺唯挺住了腳步。因為她發現，身旁的人尚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好像還要說什麼。

  藺唯便耐心地等待。

  「我會給你咖啡的。」最終開口時，卻好像換成了另一句話。

  我會給你咖啡的。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藺唯怎麼想怎麼彆扭。

  怎麼感覺像自己胡攪蠻纏索要一杯咖啡似的……又有點像做交易似的……

  聽起來像被威脅後的憤怒，比如自己手裡有個人質，讓她準備好一杯咖啡前來交換，不然就撕票。

  藺唯越想越滿頭問號。

  大老闆不會不知道，這只是禮貌性的交際言辭吧？

  鑰匙輕輕轉動，大門打開。

  藺唯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到桌前的椅子上。桌面上，緊閉的筆記本電腦提醒著未完成的周報。

  然而一打開貓場的Neko工作檯，腦海里就蹦出了車上意外的對視。

  那充滿委屈的、小狗一樣的眼神揮之不去。就算沒了工作也想摸摸她的頭，有那麼一瞬間，藺唯還蹦出了這樣可怕的想法。

  相比於酒吧暢聊的那個女醫生，思緒還是被黎晚占據得多些。

  ……

  下周該怎麼面對她？

  她也不想別人靠得太近，或知道過多關於她的事情吧？

  藺唯咬了咬唇。

  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就好，黎博還是那個黎博。

  琴音一響，藺唯就立刻意識到，黎晚換琴了。

  有時候她是音痴，有時候她又破天荒的不是。

  有了好琴的加持，黎晚那首《梁祝》拉得尤其淒婉動人。

  黎晚離專業的小提琴手，是不是就差一把琴了？

  藺唯不太懂，但她覺得差不多就是這樣。

  黎晚的未來會是怎樣？

  她雖然從生物系畢業，卻會是一個小提琴家吧？

  藺唯悄悄錄下了表演全程，兩個曲目加起來有20分鐘，最後她舉手機的胳膊都酸了。

  她將永遠珍藏那段錄像。

  而在那前，要先反覆聽它個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