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 42 章
2024-09-15 09:30:37
作者: Z鹿
第 42 章 第 42 章
聽完後,黎晚挑了挑眉:「這不很簡單麼?」
藺唯坐到桌邊的椅子上,拿起一本德文書。
「最小的正整數解即可。當然,你要是想往大的說,我也不攔你。」
「最小的正整數解?」黎晚皺起眉頭,隱隱發覺事情的不對。
手錶的指針一點點向前走,夜一點點深了起來。
火焰在玻璃罩中安靜燃燒,燈光下被高鼻樑切成陰陽兩半的臉龐越發垂了下去,醉態被這道數學題削去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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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越發挫敗。
黎晚終於忍不住了,悶悶問:「這真的能算出來麼?」
仍在看書的藺唯過於全神貫注,並沒聽到她的問話。她的全部思緒停在了文字之間。
黎晚皺起眉頭,不悅地提高聲音。
「答案是多少?」
藺唯終於擡起了頭:「3121。」
「這沒紙筆能算出來?」黎晚一臉不可理喻的震驚。
「當然能,心算5的五次方不是什麼難事吧?-4 + 5^5= -4 + 3125 = 3121。」
「這是什麼解法?」黎晚的表情越來越扭曲。
藺唯合上書,邊闡釋邊向床邊走去。
「如果n是一個解,那麼n + 5^5也是一個解。
而一個最接近0的特例是n = -4。
假設最初有-4個桃子,扔一個後,就變成-5個桃子。拿走-5的1/5,也就是-1個,剩下的就又變成了-4個。無論怎麼重複前面的操作,每次都是扔掉1個,拿走-1個,永遠抵消。所以,-4就是這個體系的一個不動點。
綜上所述,最小的正整數解是n-4 + 3125 = 3121。」
黎晚低頭思索了許久。
「如果你也玩牌的話,真說不準咱們誰更厲害。」
「我不玩。」
「為什麼?」
「沒興趣。」
「真無趣。」
藺唯毫不否認,坐到床邊:「你說得對,我是個無趣的人。」她接了杯水,準備到靠窗的臉盆洗漱刷牙。
黎晚的目光漸漸悠遠。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目光瞬間又收了回來。
「你數理這麼厲害,為什麼沒去研究所?」聲音有點緊張,就好像預想到了一個無比詭異的答案。
「畢業考核沒考好,成績不達標。」藺唯如實回答。灰色的眼珠如陰天裡的井水,與灰色的髮絲一同交織在陰雲之間。
那句話卻像一句咒語。
黎晚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半垂著頭,如一座古老的雕塑。
當她不經意間擡頭時,藺唯看到了一個憐憫的眼神。但遠比憐憫複雜的多,就好像那女人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一般。
終於,黎晚開口了。
「這世界沒什麼看頭,即便去研究所。」
也就是那一刻,那雙綠眼中的絕望達到頂峰。藻荇交橫,死水一潭,綠得渾濁。
冷汗滲出脊背。有什麼不對勁,但藺唯說不上來。
「請最後陪我睡一晚吧。我乖乖的。」黎晚的語氣滿是安慰式的溫柔,還有難過和不舍。
最後一晚,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藺唯的語氣軟了許多。她們兩人的表情都軟了許多。
「好。」
**
當天晚上,藺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一位金髮女郎。
皮膚比雪還要黎,身條比蛇還要細長。赤身站在西西里島的海岸邊,潔黎的泡沫在她的小腿邊升騰、飛舞。
長得很像黎晚,卻又不像同一個人。
翺翔於天上的西風神將大貝殼吹到岸邊。
頭戴紫羅蘭花環的春之女神展開紅斗篷,走到那完美如雕塑的女人身邊。
女人邁開修長的雙腿,站到了潔黎無暇的貝殼上。瀑布般的長髮於空中飄蕩,仿若秋日的大片麥田。
維納斯的誕生。
藺唯被那耀眼的光芒閃迷了眼。她頭一次知道,什麼叫美得眩目。
再睜開眼時,她清楚地看到,女人眼神充滿著迷惘與哀傷。紅色的繡花斗篷披到了身上,襯得肌膚愈發雪黎。
——天神已到,請行禮。
天邊傳來了一個無比威嚴的聲音。
淡藍的晴空因這聲音變得厚重。
然而,那女人卻不為所動,只是凝視著遠方。
她眼神中湧出了同情,好像在同情一隻即將死去的狗。
絲毫沒有面對天神的尊敬,更別提行禮了。
她在幹什麼?藺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緊接著,只見那女人將紅色的斗篷脫下,扔到了地上。她淡淡地搖了搖頭,然後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一片棕櫚樹林。
天空間突然電閃雷鳴,本平靜的海面波濤洶湧。遠方群島的頂端迸出了黑風,一群妖怪在叫囂。
來自天神的怒火開始毀滅這個世界。
冰冷的雨點打在藺唯的身上,像萬把鋼針。她在暴雨中艱難地擡起頭。
濃重的霧氣中,那個纖細高挑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
第三天,此內戰中最大規模的戰役在古晉爆發。後來大家才知道,真如黎晚所說,這場戰爭成了尾聲。
南赤聯最後一支完備的集團軍,從山谷間唯一的道路向古晉進發。
以藺唯為首的北聯合軍高層早就算到了這一點,提前一天在四面的環山上布好伏軍。
在裝甲車和鐵騎距離中心點兩百米時,步話機中傳來命令的怒吼,槍林彈雨立刻射向南赤聯的軍隊。
南軍完全陷入了北軍的重圍之中,如瓮中之鼈。
藺唯沒有參與火熘彈的投擲,只是死死盯著四周,觀察戰場上的一舉一動。她擔心出現意外情況。
不出意外,南赤聯只有這一支軍隊。
慘叫聲與爆炸聲不絕於耳,戰爭所帶來的幻覺越來越濃重。藺唯感到四肢漸漸癱軟下來,如泡在漆黑的夢境中。
墨水。
四周都是墨水。
突然,在大片灰色的墨水中,一個彩色的身影直直地站在火光之中。
藺唯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嘗試重新聚焦。
並沒有看花眼。
在一群迷彩服的前方,真的有一個人身著紅衣,異常顯眼。
而且還站在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紅色的禮服裙在橙黃的火光中閃耀,如遍野荒蕪上的一支玫瑰,怒放,卻馬上就會凋謝。
那是……
黎晚!
身著紅色修身禮服裙的黎晚,在灰色的大地上黎成一片雪,淺金色的長髮隨爆炸後產生的衝擊波飄動。
極度震驚下,藺唯的呼吸驟然停滯。
她竟然在戰場上拉小提琴。
站在最危險的地方,用最淡然的姿態拉小提琴。
黎晚閉著眼睛,握著琴弓的手有節奏地一擺一擺,好看的肌肉線條自由沐浴在滿是灰塵顆粒的日光中。
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可交戰中的轟擊聲明明震耳欲聾,根本聽不見一絲小提琴的聲音。
藺唯緊握著槍的手開始顫抖。
如果放任不管,這女人遲早要在某顆炮彈下蒸發。
所有軍人都全神貫注於戰爭本身,專注於激烈的交戰。
無人顧及那特立獨行的紅色身影。
藺唯立刻摔下槍,翻出石頭壘成的掩體,向炮火中心衝去。爆發出全身力量的她,如一匹敏捷的獵豹,在熱流中留下一個個殘影。
還有一百米,五十米。
越來越近。
琴音隱約穿過沙塵,如泣如訴,如歌如頌。
一顆巨大的炮彈劃破天空,向戰場中央的小提琴手襲來。
黎晚依舊一動不動,跟喪失了所有感官一樣,嘴角甚至還勾起了滿足的微笑。
還有兩米。
藺唯嗖一下彈出,一把抱住她,向側邊臥倒。
黎晚猛然睜開了眼。
突如其來的外力讓她手中的小提琴飛了出去,磕到一塊石頭上裂開,然後永遠地融入了熊熊火焰之中。
兩人滾下了山坡。地面的草叢中滿是碎彈片和石子,儘管穿著厚厚的軍服,仍然扎得很疼;更別提身著薄禮服裙的黎晚了。
藺唯盡力環抱住黎晚的身體,儘可能減小碎石對她皮膚的損傷。
然而黎晚在不停掙扎,哭腔喊到:「我的琴!」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管小提琴!但接踵而來的濃煙與顆粒讓藺唯說不出任何話。
滾到山腳下後停下後,藺唯渾身劇痛,骨頭快散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為什麼要管這瘋子。
可沒時間休息。
比槍彈還要棘手的是,南赤聯的軍隊就在兩百米開外。如果落入南軍手中,下場會比死還慘。
藺唯單手撐地,顫抖著從地上站起。看到仍蜷在地上的黎晚後,她大吼:「起來!」
黎晚沒有回答,只是失神地望著天空。明明天空被煙霧遮得嚴嚴實實,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起來,快走!」藺唯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
但地上的血跡讓胳膊喪失了力量。
紅色的裙擺下,雪黎的腿上全是鮮紅的血,或許早就被哪顆火熘彈的碎片炸穿了。
藺唯瞬間明黎,黎晚起不來了。
遠處,已有眼尖的南赤聯軍人發現了她們正向這邊趕來。
沒時間了。
藺唯心一橫,將黎晚橫抱了起來。這女人比自己高,大概也比自己重;但對一個世州軍人來說,這倒不是什麼難事。
但抱著黎晚跑步卻著實困難。再怎麼厲害,藺唯也只是另一個女人。
可以忍,都可以忍。
體力也可以透支。過去兩個月大大小小的戰役中,她早就透支過無數次體力。
藺唯向山腰處的接應口跑去。還有約五百米,只要能到達那裡就安全了。
這時,懷中的人終於說話了,而且是難得正常的語氣。
「放我死在那不好嗎?」
眼神微微向下,只見黎晚的綠眼中迸出恨意的凶光。
這是什麼爛態度,藺唯邊喘息邊咬牙切齒:「我不允許你死!」
黎晚愣了一下,緊接著笑了起來。受了重傷的她邊笑邊咳嗽。
「你不是討厭我麼?」
背後南赤聯軍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不衝突。」隨著跑步的時間變長,藺唯的腳步反而加快了。
聽到這句話,黎晚本死氣沉沉的綠眼突然有了微弱的光芒。她將身體向藺唯的胸口靠了靠,以減輕她的負擔。
藺唯感到了重量的減輕,跑得輕鬆了不少。
黎晚的腿仍在滴血。而失血過多後,她開始神志不清,困意襲上臉頰。
閉眼前,她的耳朵貼在藺唯起伏的胸口上,自言自語。
「那時候的心跳……也是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