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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第 33 章

2024-09-15 09:30:22 作者: Z鹿

  第 33 章 第 33 章

  「你怎麼會在這?」藺唯以為昨晚失眠太困了,其實現在還在夢境中沒有醒來,「哎,難道是今天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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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記錯了時間,其實今天已經開學了,是上學第一天。

  好像這麼想更合理些。

  黎晚行李箱往藺唯身邊一停,笑道:「我也住校。」

  藺唯愣住,這個答案實在出乎意料:「欸?」

  賽尚名品離這裡不是僅有十五分鐘的距離?難道黎晚根本不住對面,過去半年見到的都是個假的?

  黎晚說:「高二學習任務挺緊張,在家裡學習難免分心。」

  不對,自己沒有資格問那麼多為什麼。

  婆婆媽媽的,跟問人家選文選理一個道理,九邊形戰士無所畏懼,選數學還是物理全憑喜好就完了。

  於是,藺唯忙話鋒一轉:「為物理忙活挺好的。」

  黎晚頭頂上飄著個閃閃發光的問號。

  她身邊的女生咯咯笑起來,仰起頭看藺唯,眼下浮出兩個飽滿的臥蠶:「你說話真好玩,是不是看到大魔王,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藺唯一愣,仿佛裹著身體的天鵝絨滑落,這下真說不出話來了。

  也沒辦法再和黎晚對視了。

  沒辦法和任何人對視。

  「開玩笑開玩笑,別在意。」說罷,女生就把黎晚拽進了廁所,倆人的背影看起來挺姐妹情深,雖然直覺來講這倆人並不熟。

  藺唯等了足足五秒,才走進廁所,腳步很輕,也不知怕打擾到哪片寂靜。

  腳步的聲音。

  心臟跳動的聲音。

  半開的窗戶外,鳥嘰嘰喳喳的聲音。

  藺唯還在隔間裡等了很久,擡起手腕,盯著上面的指針一點點逼近休息結束的時間。

  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直到洗手池那邊傳來那女生和黎晚的聲音。

  「你們班那個混血真的好好看啊,離近看我都要暈過去了。」

  「嗯,確實。」

  「是好看死了!我的媽呀!」

  安靜了片刻,仿佛能看到黎晚微笑的神色。

  「嘿,笑是什麼意思?你不覺得好看嗎?」

  「好看。」

  藺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她拿不準,她們是否意識到當事人還在廁所;或許意識到了,而那個女生無所畏懼。

  等最後一個腳步聲消失,藺唯才擰開鎖,走出隔間。

  黎晚認同那個女生的話沒錯,可語氣很淡,聽藺唯這才想過來,黎晚從不否認任何人,永遠給所有人面子,僅此而已。

  藺唯一邊洗手,一邊看向鏡中的人,慢吞吞擦乾手後,她默默嘆了口氣。

  鼻子太高了,不精緻。

  皮膚太蒼白了,跟吸血鬼似的。

  眼睛顏色太淺了,不夠炯炯有神。

  脖子上還有幾個痣,太潦草。 還有兩百米,一百五十米。

  背後追擊的敵軍邊跑邊掏出了槍。

  砰,砰,砰。

  一顆子彈划過大臂,留下因摩擦而焦的缺口。

  不能再跑直線。藺唯被迫改變行進路線,那段路程因繞彎而再次拉長。

  余光中,黎晚的軀體越來越沉,蒼黎的臉頰滿是痛苦的神色,與那紅艷似火的口紅格格不入。

  堅持住。

  她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是對精疲力竭的自己,還是對暈死過去的黎晚。

  一起回家。

  她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到家裡,也不知道黎晚有沒有家。

  恍惚間,藺唯想到了當年進修役,在西伯利亞的萬米晨跑。空氣暴冷,氧氣稀薄,呼吸的時候卻像死去。

  沒什麼堅持不下來的。

  天旋地轉,藺唯快要將牙齒咬碎。

  五十米,三十米。

  到達接應處時,幾聲密集的槍響過後,身後追擊的南赤聯士兵應聲倒地。

  血濺灌木叢。

  藺唯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鬼門關前打轉了。在放下黎晚的那一刻,她頭暈眼花,全身肌肉都在抖。

  山洞裡的北赤聯軍官看到滿身是血的黎少校後嚇壞了,立刻掏出步話機聯繫醫療部接人。

  與此同時,另一個伏擊手放下手中的槍,來給少校粗略包紮。

  他們不明黎,明明在打仗,為什麼黎少校身著紅裙出現在這裡。那裙子美是美,也無比配少校的美貌,可在戰場上出現實在太過詭異。

  而且還是藺上尉從山底送上來的。

  可誰也不敢問。黎少校和藺上尉的軍銜過高,問什麼都是不禮貌的。

  「藺上尉,您快喝點水。」北赤聯軍官戰戰兢兢地遞來手邊的水壺。

  藺唯接過水壺,小口抿起水。雖然她能一口氣喝一缸水,但安全起見,她必須忍住大口灌水的衝動。

  印有世州國旗的迷彩軍服下,那具身體上滿是因滾坡出現的剮蹭和淤青。但在戰場上輕傷等於無傷,她便像無傷一樣行事。

  北赤聯軍官擔心地伸食指到黎晚鼻孔前,確認仍有呼吸後,重重鬆了口氣。

  黎晚的嘴唇滿是皴裂,也不知她多久沒喝過水。

  蛇沒了水不行。

  藺唯將水壺口貼到她的唇邊,傾斜出一個很小的角度。

  隨著水流緩緩溢出,流進那微啟的雙唇中,黎晚的眉頭終於動了一瞬。然後,那雙眼睛艱難地睜開一個縫隙,渾濁的綠色流成一條細線。

  而她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微弱顫動了一下。

  藺唯不確定她是什麼意思,卻在猶豫一刻後,握住那隻冰涼的手。涼得過分,比平常冷血動物特有的體溫還要涼。

  山洞內的其他士兵大氣不敢出,默默注視著兩位上級軍官。

  黎晚的嘴張了很久。

  藺唯耐心等待。

  身披紅裙與鮮血的女人終只吐出了一個字。

  「琴。」

  聲音很小,除藺唯外,剩下所有人都聽不清楚。

  就好像天地間只剩下她們兩人相對。

  火噌一下從藺唯心底冒了出來。都這個狀態了還想著那把小提琴?難道命沒有那把琴重要嗎?

  但緊接著,她看到黎晚的表情後,情感變得複雜了起來。所有呼之欲出的憤怒與責備,轉化為了絕望的共情。

  她想到了隨身攜帶的那把日內瓦軍刀。即便在焚身的火焰中,也只會擔心那把刀的安危。

  都是贈予者的心臟。

  琴上有刀,刀下有琴。

  它們同樣飛舞在最柔軟的地方,沐浴過鮮血與火焰,停在記憶的最深處。

  天地間,巨大的孤獨感如洪水般襲來;儘管兩股孤獨相互交織,孤獨仍是孤獨。

  藺唯俯下身,湊到黎晚耳邊。

  「等一切結束了,我賠你一把。」

  黎晚重新閉上了眼睛。

  **

  那是最後一戰。

  北赤聯-世州聯合軍剿滅了最後一批南集團軍。

  與此同時,南赤聯內部也出現了眾多反對派,蘇門答臘許多平民百姓都開始從事反戰活動。不光是戰區,非戰區也開始出現諸多混亂,政權一時間極不穩定。

  就連南赤聯當政的三大家族,托謬、施朗和朴氏,裡面的主要人物都開始動搖。以海因里希·施朗和朴在閔為代表的、影響力極高的政客也開始向政府施壓。

  舊歐見大事不妙,分批從馬來群島撤援兵,同時規勸南赤聯高層妥協。

  古晉戰役只是象徵性的。早在一個月前,勝負大局便已決定。

  於是,南赤聯總統梅瓦迪迫於壓力,立刻向李賢翁請降,簽署了《南北和平條約》。

  事實上,「和平條約」並不「和平」。割地,賠款,大幅削減對世州和北赤聯商人的關稅;所有的和平,都建立在南赤聯的卑躬屈膝之上。

  沒人知道,也沒人敢知道,往後的幾十年,南赤聯的百姓該如何生存。又或許沒人關心。

  震驚了整個2189的南北赤聯內戰,於12月24日終止。

  **

  三天後,世州軍隊將會踏入北上的蒸汽火車,告別離赤道近在咫尺的土地。內戰僅僅持續了兩個多月,兩國的許多士兵卻已成了在生死關一游的兄弟。

  黎晚倒泰然自若,擡起筆:「前面還是後面?」

  「欸?」藺唯迷茫眨眨眼,其實她沒聽懂,「前面?」

  黎晚會意,筆尖直接向上,在空中淺淺畫了一個圈後,停在藺唯的胸口處。

  氣壓太低,空氣太悶。

  藺唯呼吸愈發侷促,心跳也因不暢的血液跳得過快。

  那一刻,她清楚透過那鏡片看見,黎晚的眼眸在閃爍,睫毛也在顫。

  黎晚的筆尖落到左側鎖骨之下,胸口之上,一筆一划簽得很慢。

  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

  那支馬克筆恰好就是紫色的,和許多天的晚霞一個顏色,和藺唯最心愛的衛衣一個顏色。

  黎晚沒怎麼用力,那劃拉的感覺卻穿透校服,淺紫色的筆水仿佛直接流進了心臟。

  「謝謝。」藺唯的耳根又不爭氣地燙了。

  是不是也應該在黎晚的校服上簽名呢?不然單方面未免過於尷尬。

  藺唯卻不知怎麼開口。她想到無數個陰暗的情緒,自認為沒資格在黎晚的校服上留下一個名字。

  還好,那是黎晚。

  也僅有黎晚,不用讓她開口。

  「也給我簽一個吧。」黎晚微微勾起嘴角,帶點平靜的笑意。

  藺唯侷促地接過筆。

  她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要在這麼多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一個空地過於困難,她猶豫半天也不知該怎麼下筆。

  黎晚低頭看看,指指脖子前的領子,那裡仍留有一小片空白。

  藺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她的姓氏筆畫尤其複雜,每次都要寫得很大,並且多花別人兩秒才能寫完。

  四周圍滿了人,投來無數雙焦灼的目光,某人占用黎晚太多時間了。

  北赤聯政府出資,邀請世州軍人到汶萊遊玩休息,公款度假。

  要塞城裡,處處都在狂歡。市民們載歌載舞,帶上各類手工製作的菜餚和點心,歡迎凱旋的將士們。

  汶萊會戰留下的廢墟仍清晰可見,但廢墟貼上了勳章與海報,成了英雄的證明。

  而黎晚昏迷了三天三夜。

  一直在營帳里操持手術刀的軍醫,終於也成了病人。

  雖然她曾睡過不少人,但名聲和人緣都很差,前來探望關心的人寥寥無幾。或者說,沒人敢來探望,不然名聲也要隨她一塊臭掉了。

  但藺唯去了。

  她自以為是以盟軍最高軍官的身份去的,不怕任何人的指指點點與竊竊私語。她曾代表世州探望過許多軍官。

  那天的風很涼,是馬來群島很罕見的、逼近二十度的氣溫。很像柏林的初秋,只是濕熱中的蚊蟲實在太多。

  藺唯穿著此行所帶的唯一一套便服,淺灰色長袖襯衫和棉麻質感的卡其色長直筒褲。因為汶萊市人民醫院並非軍用,若穿軍服去怕會嚇到早已如驚弓之鳥的市民。

  不過在穿過街道與走廊時,路人仍會頻頻駐足注目。

  那介於黎種人與黃種人之間的長相,那獨特的灰眼珠與灰頭髮,那過於嚴格的軍步,都和馬來群島明顯格格不入。

  醫院空蕩蕩的。

  大家都去慶祝狂歡了。

  藺唯走進病房時,只有昏迷在床上的黎晚。似月光下的睡美人,蒼黎的臉冰封在水晶棺中,美得痛苦,美得不可靠近。

  睡美人的眉頭微微蹙起。

  藺唯警覺地擡頭,發現窗子沒關。

  對於一條蛇來說,這風實在太涼了。

  藺唯走到窗邊關上窗子,僅留一條很小的縫隙透氣;然後她走到床邊,將蓋在黎晚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在發覺被子有些薄後,她抱來隔壁空床位的被子,也蓋到了黎晚身上。

  不知從何時起,她好像知道該如何飼養一條蛇了。

  房間很安靜,只有時間流逝的滴答聲。病人毫無意識,再在這裡留多久都是無用功。

  但藺唯並沒有立刻離開。她搬來一個小凳子,坐到床邊發呆。

  ——Der Geschmack des Todes

  ——一切結束後就見不到你們了。

  ——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

  ——請最後陪我一晚吧。

  腦海里閃過一句句回憶,藺唯將頭埋入雙手間。模糊的線索越來越清晰,通往死亡的道路也越來越清晰。

  黎晚早就想死了。

  從第一次踏上拉瑙,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便已計劃好了這次死亡。那雙綠眼睛早就如一潭死水,早就在期盼在紅色禮服裙與小提琴曲的簇擁下炸裂。

  藺唯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不敢妄自評判她過往的任何行為。

  那一瞬間,愧疚湧上心頭。救人是神聖的,但藺唯不確定,救一個想要自殺是不是神聖的。或許,那只是道德強制干預下的自以為是。

  好像兩層被子才適合這條蚺蛇。那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皮膚也潤了許多。

  藺唯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病房。

  **

  那天晚上,藺唯走進了汶萊最大的樂器行。

  永遠要說到做到,不然就不會說。

  她從沒見過規模這麼大的樂器場所,手腳皆不太自在。這是長期在世州生活的後遺症。

  戰場上的氛圍實在太過緊張,現在再回憶,根本想不起那把損毀的小提琴的任何細節。只能記得是把小提琴。

  「您好,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員熱情地圍了上來。這是赤聯領土內很少見的女服務員,長袖長裙遮得嚴嚴實實,圍著翠綠色的頭巾。

  「我要買一把小提琴。」

  服務員點點頭,將她引向靠里的一個區域。

  「小提琴嗎?這邊都是,請您過目。」

  看著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的各色的小提琴,藺唯只覺得頭疼。她對音律一無所知,就連歌也只會唱《世州軍歌》。

  於是,她不得不「濫用職權」,從襯衫內側的口袋掏出軍方證。世州的軍徽到任何一個異國都有足夠的震懾力。

  「啊,您是……」女服務員的表情中,震驚帶著一絲畏懼。

  「我要給我們的高級軍官買一把小提琴。請推薦一把最好的。」

  瞬間,女服務員的行動都變得僵硬了。她踮起腳尖,拿下一把掛在牆右側的琴。

  「您要現在試一試嗎?」

  從她小心翼翼的程度來看,這把琴應該沒問題。

  藺唯實話實說:「我不會拉,你介紹一下就行。」

  女服務員拿來一個厚厚的海綿墊,將琴放到上面,開始介紹。從材料到油漆,從油漆到工藝,還拿起琴弓拉了一組音階。

  作為音痴的藺唯一句話也聽不懂。但她能判斷出來,這把琴確實很好——不過是從服務員的說話方式、用詞細節、對待方式及懸掛的位置推斷出來的。

  「就這把了。多少錢?」藺唯掏出褲兜里的錢袋。

  女服務員頓了頓,突然惶恐地跪下。

  「您是我們的英雄,怎麼能收錢呢。」

  空氣焦灼。

  黎晚一動不動,若有所思;馬子涵仍自顧自收拾自己的東西;林鴻雨重重嘆了口氣,抓耳撓腮中。

  「我幫你。」

  所有人都看向聲音的來源。

  藺唯翻身下床,走到李書雪身邊,不由分說接過閔怡手中的水壺。

  「我來吧。」

  閔怡愣住,不敢相信所看到的和所聽到的,愣愣注視著藺唯灰藍色的眼睛。

  藺唯從書包側兜掏出自己的水杯,徑直向宿舍外走,沖李書雪的方向留下一句話。

  「剛好我也要去,順便幫你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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