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2024-09-15 09:30:13
作者: Z鹿
第 25 章 第 25 章
藺唯的頭髮長長了。
她意識到這一點,是從老師告訴她要麼剪短,要麼就要扎馬尾辮開始的。
藺唯看向鏡子裡,也沒覺得有多長,頂多就是耳朵看不見了而已。
真奇怪,為什麼老師要對學生的髮型指手畫腳。
校園裡到處都是馬尾辮的女生,每次下早操,一片烏黑的辮子在空中左右搖擺,如果她也扎,會淹沒在人群中。
她不想淹沒在人群里。最先大跌眼鏡的是四眼仔,他連續推了三次眼鏡,才舌頭打結地開始說話。
「還、還真想當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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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中,作業和卷子在桌角堆成山,很久沒有值日生能完整拖一遍地了。
距離高考僅剩三個多月。
在班上同學們還在衝刺高考時,藺唯每天雖坐在座位上,和大家一起做卷子寫題,但分數於她只是個數字罷了。
她之所以坐在這裡,一遍又一遍填寫令她煩躁的默寫填空,以及永遠搞不清楚的生物大題,僅僅是因為黎晚。
她們仍然是前後桌,一擡頭就能看到那條烏黑的馬尾辮,雖然藺唯沒摸過,但能想像出那細軟柔順的觸感。
如果煩躁了,擡頭看看就好。
就連曾經最愛的窗外,都喪失了原有的色彩,藺唯已經很久沒望著外面的景色神遊了,現在都是盯著黎晚的背影。
她觀察到,黎晚的脊背永遠是直的,堪比芭蕾舞演員,所以才卓然不群。
她觀察到,黎晚連續寫題半小時,就會仰起頭活動頸椎,掌握這個規律後,都不要時鐘了。
她觀察到,黎晚從前向後傳卷子時,側臉會正好呈九十度,這個角度能剛好看清她鼻子的線條。
其實藺唯並不需要Wnote,關於黎晚的事她會記在腦子裡,永遠也不忘記。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了。窗戶白蒙蒙一片,教室內的空氣聞起來格外熱鬧。
截止日期逐漸逼近,藺唯仍猶豫不決,她不想打擾黎晚,可如果不去問問,是永遠也決定不了的。
她們多久天沒說話了?
數不清了。
也不是問,只是想尋求一個支持的態度,抑或是尋求一個訝異或讚賞的眼神。
終於,在下午的大課間,藺唯好不容易逮住一個黎晚身邊沒人的機會。
楊可和關一哲又去辦公室問題了。
感謝他們的好學。
藺唯將那句話在心裡演練三遍後,終於擡起筆,輕輕戳戳黎晚的肩頭,望力度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黎晚身子一頓,放下手中的書,緩緩側過身來。
坐在教室前排的楊可瞪圓眼睛,和圓圓的臉頰是大圓套小圓。認真刻苦的學習委員手上的物理小測也不做了,瞠目結舌,光盯著藺唯的腦袋看。
高逸興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和旁邊的男生對視一眼,整體的表情是嫌棄的,只是眼底閃過了一絲恐懼。
對未知的困惑的恐懼。
「這也太帥了。」平常和藺唯不對付的那幾個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劉茜悄悄湊到馬悠悠的耳邊:「果然長得好看,就是無所畏懼,這寸頭不秒殺咱年級99%的挫男。」
「自信點,100%。」馬悠悠嘆道。
倪子坤用筆戳戳前面男生的肩膀,笑嘻嘻道:「下屆校草別是個女的,國外開始搞那什麼跨性別,咱也進步進步。」
這些人,藺唯都不在乎。
她看向教室另一頭,看到黎晚也投來了目光。
黎晚注視過來,握著筆的手一動不動,她的小測還剩最後幾行,此刻就卡在這裡。
兩人對視了。
很短暫,卻仿佛一個世紀之久。
這個髮型總不能好看了吧?藺唯很想衝過去質問她,又覺得沒有情理去質問,也覺得默默賭氣的自己莫名其妙又可憐。
黎晚歪頭微笑,一反冰山面癱臉的常態,鏡片後那雙眼睛甚至還眯了起來。
很不幸,就憑那隻閃過一秒的笑,藺唯的心跳又沒出息地漏了半拍。
她希望那是嘲諷的笑容。
但她知道,那是欣賞的笑,甚至……可以稱作是慈愛的笑。
慈愛個鬼啦!
姚清妍像往常一樣姍姍來遲,扭著腰進來把書包一放,一擡頭,看到最後一排的藺唯,整個人卡頓了足有三秒鐘。
儘管她和藺唯的關係惡化,但還會時不時悄悄看藺唯,注視藺唯的一舉一動。
姚清妍看一眼講台,發現老師還沒來時,低頭問後面的鐘小小:「什麼鬼?」
她不想扎馬尾辮。
周末出門前,藺唯告訴正在澆花的蘭秋池,打算出去剪頭髮。
蘭秋池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有些惋惜道:「不打算留長點嗎?」
「孔子還挺靈,我許了願,他老人家就給了我個獎。」藺唯略垂眼,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其實我好多題都是瞎矇的,這個分數純屬意外。」
班上很多同學都喜歡故意賣弱,以此凸顯自己厲害,主打一個欲揚先抑。
黎晚不覺得藺唯是這種人,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理由來解釋,藺唯為什麼要特意搭話說這些。
「純屬意外?謙虛了,你確實很厲害。」黎晚儘可能控制住陰陽怪氣的衝動,再怎麼樣,也不能當小人。
藺唯愣住,眼神有些閃爍。
「呃,我的意思是……」
那天為什麼握住了藺唯的手?黎晚突然想不起來了。
藺唯停住了。
她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解釋了。
「我要去吃飯了。」黎晚拋給她一個淺淺的微笑,喉嚨發緊。
「Bon appétit。」藺唯愣了一下,在腦內苦苦搜尋後,「祝你好胃口。」
黎晚點頭:「你也是。」然後轉身離去。
她知道那只是說話習慣,從法語直譯到中文的特殊翻譯腔罷了,可結合前面的話一聽,彆扭的炫耀情緒聽起來更深更刺耳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問題。
如果可以對一切風輕雲淡,就不會糾結這些話是否帶刺了。
黎晚時不時會討厭自我,討厭懦弱,討厭無謂的情緒波動;那一刻發,她更討厭了。
教室里人已經散光了。
值日生涮墩布去了,徒留一片桌椅萬分落寞。過了一會兒,謝澤蘭再從廚房出來時,手中端了個精緻的果盤,放到餐桌上,三個孩子吃了起來。
「黎晚在學校淘氣,你多看著她點。」謝澤蘭自己一口水果沒吃,她皮膚白皙光滑,根本不像四十歲的人,一看就屬於嚴格控糖的頂級自律人士。
「黎晚不淘氣,她是大家的榜樣。」藺唯甚至以為聽錯了形容詞。
黎晚的眼神閃爍一下,耳根泛起點桃粉色。
謝澤蘭瞥一眼女兒,嗔怪道:「那她瞎踢什麼球,都沒個女孩樣。」
藺唯搞不懂了。
她覺得這是件值得誇獎的事,可怎麼也從剛才的話語中找不到一絲積極意義。
「她足球踢得很好,要不是她,我們班都進不了複賽。」
「哎,踢得髒兮兮的,誰喜歡這樣的孩子。」說來也巧,她們在燕南食堂打飯的時候,遇到了高中時代的老熟人錢宇軒。
錢宇軒當年也是數學競賽省隊的,也拿了一等獎,被保送到了北大數院。
四年後,他也成功畢業,今天也剛參加完畢業典禮。
她們和他好久未見,尤其是在朋友圈也銷聲匿跡的藺唯,更是驚天大稀客。
錢宇軒先跟最為熟悉的黎晚打完招呼,定睛一看旁邊的人,大吃一驚。
「哎,藺唯!你怎麼回來了,好久不見啊!」錢宇軒根本合不攏嘴。
可不是嘛,突然就見到了班裡最神秘的人,還在這個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好久不見。」藺唯木木回應,熟人來得太突然,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說來也怪,見到一個熟面孔,就感覺整個高中時代都回來了。
「你們暑假回S市嗎?」錢宇軒問。
「看情況,應該還是要回兩天的。」黎晚答。
「會回。」藺唯答。
錢宇軒調侃藺唯:「你也不發朋友圈,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
「沒什麼新鮮事要發。」藺唯有些尷尬,尤其在身旁有知情人士的情況下,加倍尷尬。
錢宇軒點點頭。
突然,他一拍腦門:「班長大人,搞個班級聚會吧!」
「嗯?」
「我在群里問問大家,」錢宇軒,「我敢說,大家肯定都很想你,也很想藺唯。」
黎晚轉頭看向藺唯。
藺唯瞪著眼睛,仿佛在游離,也仿佛在懷念。
還是懷念占了上風。
於是,黎晚笑道:「好啊。」
說來也巧,淘淘叉起塊芒果,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芒果掉到桌上,髒了一片玻璃,他倒吸一口涼氣,立刻跑去去抽紙。
藺唯本想繼續反駁,注意到黎晚在瘋狂使眼色,便不再替她說話了。
也是,黎晚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嘴。
謝澤蘭坐到她們身邊,眼神停留在藺唯身上,意味不明:「是叫小唯吧?」
「是,唯一的唯。」藺唯完全咽下這口黃桃,才敢跟謝澤蘭開口說話。
「長得挺漂亮,怎麼留這麼個髮型?」
這是怎麼個問句?
漂亮和留短髮有什麼衝突嗎
藺唯沒拐過來這個彎,不知道怎麼回複合適,只能選擇性忽略前半句。
「因為涼快,而且洗頭方便。」
黎晚默默吃著水果,聽著她們的對話,冰山臉照常面癱。
她平常在班裡也不怎麼說話,大多都是楊可她們這些話嘮左一句有一句,但在這個家中,她的話出奇的少,稱為啞巴也不過分。
「你這衣服也挺新奇的啊,」謝澤蘭清清嗓子,「像男孩衣服,褲子上還破個洞。」
藺唯更困惑了,穿個衛衣牛仔褲而已,怎麼就「男孩衣服」了。再說那條褲子,幾年前正流行破洞牛仔褲,半個班的同學都穿這個,其中也不乏極受男生歡迎的人氣女王。
「因為……以前在英國,大家都這麼穿的?」藺唯試探性給出這個回復。
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黎晚那麼擅長不露聲色地說話,有這麼個捉摸不透的媽,打太極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目送那人消失在門外後,藺唯握住拳頭,悄悄捶一下胯,神色懊惱。
她坐回到座位上,本來很餓,現在又不餓了。
藺唯以為自己會安慰人了,結果事實給了個教訓——她還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傻瓜。
那就不要吃晚飯了。
藺唯低下頭,拎起書包挪向自習教室,還不如多寫幾筆作業。
藺唯記得她初中時最喜歡的女生,也留著這樣酷酷的寸頭,穿著吊帶短裙,皮膚在日光下閃閃發亮,而她看到如今鏡子裡的自己,也會想起那個瀟灑可愛的人。
走出辦公室,藺唯的腳步踏在一片寂靜的走廊里,窗外傳來「放飛理想」的悠揚音樂,反覆琢磨著李老師的話。
她停下腳步,躲在四樓的最西側窗戶邊,悄悄望向操場。
窗戶的另一側,黎晚作為領操員主席台上。
學校里有許許多多苗條纖瘦且扎馬尾辮的女生,但藺唯總能一眼認出黎晚的背影。
要說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大概是那一舉一動都在優雅的範疇內,而優雅的同時,又冷漠得古怪,也有力得古怪。
黎晚今天是背面做操示範,短袖小服下露出了無比白皙的手臂,橫平舉豎平舉都規範到可怕。
藺唯看了很久,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更從那始終標準如一的動作,猜不出另一側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玻璃兩側,她們的心裡都是一個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