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神罰
2024-09-15 09:28:49
作者: 懶葉
第077章 神罰
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 即便今氏包攬了大部分婚儀需要操心的活兒,也還有很多事情等待和歌子來處理。
她每隔幾天便入宮教習太女練武,下午則看今氏送來的信, 以保所有安排都萬無一失。
這期間林霖出任務去了, 直到她成婚前一日, 才匆匆趕回來送婚。小師妹紅腫雙眼,像是哭過, 問她:「時至今日, 你還沒有把中毒的事告訴其他師父嗎?」
和歌子頓了一頓:「我給他們留了信……」
「死」字將林霖的情緒刺激得更加低沉, 她依舊接受不了師姐即將離開這個事實,垂頭便咬牙轉身走了, 撞上不明所以的卡蘿爾, 還以為她倆吵架了。
那夜隊友們作為她的「長輩」睡在外頭, 和歌子睡在裡間,闔上眼許久翻來覆去卻總是沒有睡意。她索性睜開眼睛去看天空,卻什麼也沒看到。
無星無月,再漆黑不過的夜。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天一亮,她就要被幾位師父擡著去今家迎人, 把未紀接到她們二人的新家裡。那座莊園是今氏送的, 寬敞極了,她去瞧過,布置得十分妥當。
具體如何裝潢也是今氏把關的, 和歌子只決定了自己的那間寢房。也多虧了神酒舊年逼著她練字作畫, 她才能夠將西園寺家聖女的住處完整畫下來,交給工匠去做。
距離毒發的三月之期已不剩幾天, 猶如一把懸在頭上的劍,不知何時會落下。她可以隨時赴死, 卻也有個私心,想死在熟悉的床上。
和歌子就這樣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挨到了天明。卡蘿爾給她打了盆水梳洗:「動作快點,思若等會就來。」
僱傭兵平時哪裡有打扮的機會,只有在這麼隆重的日子才能稍作妝點。
卡蘿爾躍躍欲試,卻差點把和歌子的臉弄成猴屁股,只好沮喪放棄。
沒過一會兒師姐劉思若就來了。她手巧,擅易容化妝,用黛略略在和歌子的眉上描了描,就顯得更有神了,步驟並不繁雜,卻沒有一筆是白落的,將本來的神韻放到最大。
「看看。」劉思若示意和歌子擡頭。
銅鏡中映出一張清秀端正的臉,眉如遠山,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唇上胭脂紅,擡眼時多了幾分從未見過的流麗。
就連和歌子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這還是她嗎?
她怔怔地撫上自己的唇,卻被劉思若眼疾手快地抓住:「別動,否則蹭花了。可還喜歡麼?」
卡蘿爾在一旁拍手:「好美!」
和歌子試著做了幾個表情。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如此仔細地端詳自己的模樣,不敢相信鏡中明艷動人的容顏屬於她。
「出去給你另外兩個師父看看。」卡蘿爾拉著她出去,叫花與牧和阿博特來看,也都贊她美。
已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該當脫下襖裙,換成薄薄的淡紅色紗裙。
今氏請了最好的裁縫為和歌子量體裁衣,絲毫不差地勾勒出腰肢的線條,裙擺上的綴繡恰如滿山春花爛漫,只是依舊不如人嬌艷。
林霖站在角落裡不說話,只是又抹了把眼睛。
卡蘿爾拍拍和歌子的肩膀:「該出發了。」
三位師父又一次為她擡轎,劉思若和林霖跟在後頭,一左一右牽著花與牧的女兒。小女孩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稚嫩的嗓音傳進來:「和歌子姐姐要娶新娘子啦!」
劉思若拽拽她的手:「茉茉小點聲。」
「啦啦啦啦啦~」
花與牧老父親無奈扶額:「沈千茉,安靜。」可語氣也並沒有多麼強烈。
茉茉還專門把手從窗子伸進來,管和歌子要喜棗吃:「姐姐,我餓了。」
和歌子抓了一把給她,「多吃點。」
真好啊,每個人都在為這樁婚事而感到開心,喜氣洋洋的心情似乎也傳達給了她,令和歌子的面上不禁露出笑意,只是她知道,自己是沒辦法打心底感到高興的。
很快到了今家,未紀的轎子也由今氏的人擡著,一同前往新的莊園,賓客們也早在那裡等著了,遠遠望見轎子的邊兒,拍掌來迎她們。
眼生的貴族輕聲叫:「北川大人,未紀……」
王宮裡的一些熟人喚:「和歌子大人,未紀大人……」
和歌子跟未紀下了轎子,她們頭上都戴了帷帽,被垂下的面紗遮擋,眼前的路模模糊糊,被身邊人扶著走到了正廳中。
對方沒說話,但她知道是林霖。
透過面紗隱約能看到廳中的最上位坐了人,只不過用一道薄薄的帘子與底下的人隔開,叫人不得窺其顏。
北川家新送給聖女的侍者小丫頭站在簾旁,一板一眼地替聖女念著祝婚詞,看起來並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花開灼灼人窈窕,
一見情絲繞……」
念罷,她提高聲調:「恭迎淨水祭……」
在場的所有人都行了大禮,維持著半跪半坐的姿勢,也包括和歌子在內。這一切她並不陌生,當初在鷹陸執行任務時,也曾參加過一場貴族的婚禮,與此時的情景相差不大。
她特意讓人將帷帽的紗加厚,此刻眼前什麼也看不清,只剩下模糊的顏色,這才沒再勾起有關宴席的不好回憶。
眾人屏息凝神,廳內安靜極了。須臾,裸腳緩緩前行的細微響動傳入和歌子耳內。
好像一隻貓的爪墊軟軟踩在地上。
能看得出來聖女刻意收斂了自己的信息素,那股櫻桃香淡得幾乎聞不到,即便是經過身邊時也如此。和歌子與未紀跪坐在大廳的正中,垂首等待。
淨水自白玉瓶中澆到帷帽上,順著帽檐緩緩流下,也打濕了和歌子的衣袖,她只是低頭凝視著神酒被白色裙擺所蓋住的那雙腳。
事已至此,她已經釋然了。
和歌子有太多的話想對神酒說,想叮囑神酒日後照顧好自己,想問問新的侍者服侍得怎麼樣,還想以僕人的身份謝謝她。
若是沒有神酒,無氏無名的孤兒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兒了,怎麼能有這幾年做僱傭兵的榮光?
她的一切都是神酒給的。
人們為了好運去爭奪祭神時撒下的白色花瓣,而她卻好像並不需要那些。因為能夠遇見神酒,已是這輩子最好的運氣,沒有其他能夠替代。
她早就該知道的,眾生如螻蟻,不該妄與天斗。
但她還是不後悔十八歲的時候和神酒私自出逃,一路逃到了金辛港。那時她們眼中閃爍著期盼未來的光芒,即便只是曾經擁有過,也彌足珍貴。
千言萬語縈繞在心頭,最終也只是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
帷帽之下,和歌子釋懷地笑了,感受著手臂處的濡濕。淨水,純淨之水……能夠洗去她這輩子積累的污濁嗎?
她伸出手來,試圖得到更多,更多。
白衣就站在和歌子身前,淨水一滴滴從瓶中落下,流淌到她的手心。
聖女身後的侍者再次吟唱,
「頭如白山白,
猶自戀人間。
長生丹,長生丹。
願君壽八千,
願我重返舊時顏,
時時拜君前。」
她記得這首詩。以前神酒給她講過,詩人感懷時光飛逝,自己年事已高,再不能侍奉主君,心中感懷,才寫下這樣的話。
和歌子也還年輕,同樣不能再侍奉她的主人。神酒也還年輕,卻因失了太多氣血,青絲白勝雪。
舊時顏,舊時顏。
誰人不念舊時顏?
聖女最終經過了她身旁,朝著後邊的賓客走去,裙擺輕輕擦過她的衣袖。
和歌子沒有再擡起頭,只是維持著恭敬行禮的姿勢,像其他人一樣,對聖女大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沒過多時,淨水落遍了所有人的頭頂和手心,聖女循著來時的路,重新回到簾帳後面去。
禮成。
該是飲酒的時候了,一旁的林霖替和歌子摘下帷帽。
她的新娘安靜地站在後方,由侍者領著,先行回了新房裡。
Alpha要去喝賓客們敬的酒,有的婚儀上會刻意為難人,不灌醉不休。今日由於聖女大人在場,眾人都收斂了許多,只示意對方淺淺啜飲便罷了。
作為徒弟的月儀也到場了,向和歌子敬了一杯:「師父,恭祝新婚。」
卻沒想到和歌子一飲而盡,像是毫不在意似的。
一杯又一杯下肚,許多貴族也不由得稱讚:「北川大人海量。」
其實和歌子的酒量只能算尚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會醉得不成樣子。可那又怎樣?一生一次的婚儀,只醉這一回,縱是醉死過去又何妨。
「不能再喝了。」平日貪杯的林霖這時反倒來勸她收斂些,「後面的我們來替你招待,你回去歇息吧。」
不遠處,三位師父已經在以她長輩的身份替她跟人喝上了,忙得倒酒的侍者應接不暇。
和歌子沒回答,林霖不由分說將她往新房的方向拉去。
她不大熟悉新莊園的路,找了個侍者詢問,侍者將她引向一間僻靜的小院,布置古樸,倒像是許多年前的樣式,還種了珍貴的竹子。
林霖在寢房的門口鬆了手,沒忘了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和歌子進門。
和歌子雖酒意上頭,卻還知道這是哪裡——那間仿照著昔年聖女住處所建的院子。
天色還早,沒點燈也不覺得暗,她甫一進門,便見戴著帷帽的身影坐在床邊,像是在等著誰。
和歌子輕聲說:「你……你回別的院子去吧。」
未紀沒動。
「前輩真是無情。」她微不可察地嘆氣,「至少替我摘了帷帽吧。」
Alpha要替Omega摘下帷帽,才算正式禮成,一生只有一回,是許多Omega沒成婚前都會期待的情景。
或許,未紀心中也曾對這件事含過希冀的……
和歌子頓了片刻,終究不忍。她手指握住帷帽帽檐,將其挑落,面紗在空中拂動翻飛,紅衣人面相映,灼如桃花。
落下後,卻是神酒精緻的臉望著她,嫣然一笑。
和歌子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用力擠了擠眼皮。
依舊沒變。
她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容,只感覺酒意去了大半,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凝住。究竟是自己頭昏眼花到了看不清人的地步,還是真就如此,並非幻覺?
「怎麼了?」
神酒微笑問她。
和歌子怔愣,面色慢慢沉下來:「怎麼是你?」
如果神酒在這裡,方才主婚的又是誰?
未紀又去哪了?
「是我。」
神酒笑容未改,眼神卻漸漸失了溫度:「不然你還想找誰?」
和歌子的手指攥緊,回身就想推門離開,聽得身後語調平和,卻字字如刀。
「你再動一步,就會後悔。」
櫻桃香氣順著空氣一寸寸爬入她的領口,聖女的信息素天然就能叫人臣服。
神酒輕聲說:「轉過身,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