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2024-09-15 09:11:39
作者: SweetTKY
北境
春意正濃,幾聲語調軟得不成樣子。朦朧間只記得這人眼尾已經被淚蓋住的紅痣,卻擾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唇齒相依間似乎是聽到幾聲模糊不清的「子卿」。
蘇珏驟然驚醒,胸膛微微起伏,僵坐許久意識才逐漸回神。
他有些不大敢回頭看林瑔,即便能聽見這人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還睡著。
半晌,蘇珏伸出手背著身給林瑔拉了拉被子,從窗戶的縫隙中望了望天色,睡不著了,索性披上衣服到外面透口氣。
如今漸漸暖和了,可到了早上到底是覺得有些涼。不過正好,冷風一吹,人才能清醒些。
搬到這裡兩年,其實也給林瑔備了院子,只是最開始覺得怕得慌,兩人便還是和從前一樣擠在一起睡。
到後來心裡的陰影漸漸消散了,卻也習慣了,誰也沒有提這件事,只是……
蘇珏呼了口氣,方才睡夢中的畫面還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蘇珏閉了閉眼,擡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臉上,聽聲音就知道力道不小。
蘇珏低聲呢喃了句:「真是……混帳啊……」
「你在幹什麼?」
聞言,蘇珏抿了抿唇,轉過頭去飛快掃了林瑔一眼,裝作若無其事道:「睡不著了,就出來透透氣,還早呢,外面涼,你回去接著睡。」
林瑔微微蹙眉,當作沒看見蘇珏臉上的紅印,道:「不睡了,我也睡不著。」
蘇珏微微一笑:「父皇還叫我今日進宮去一趟,清塵要不要跟著一起?」
「他是叫你去,我跟去做什麼?」
蘇珏輕笑一聲,回過頭去,再看不出半分異樣來:「領你玩去。」
林瑔挑挑眉,道:「又亂說話,宮裡豈是玩鬧的地方?」
「我就當它是玩鬧的地方了,去嗎?」
林瑔轉過身去往回走,應了一句:「嗯,我回去換身衣裳先。」
待林瑔走遠,蘇珏嘴角揚起的弧度,才一點一點地落了下去,變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沖林瑔,起了那種心思。
林瑔掃了眼自己和蘇珏中間的那一大塊兒空地,神色古怪,問:「子卿,你……怎麼了?」
蘇珏眉眼含笑,神態自若:「嗯?清塵怎麼這麼問?」
林瑔欲言又止,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
話雖如此,林瑔卻還是忍不住拿餘光去掃蘇珏,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別彆扭扭的也好一陣子了。
一會兒好一會兒賴的,反正也沒道理,全看他心情,林瑔琢磨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管。
蘇瑾安擡頭瞥了一眼並肩而來的兩人,忍不住輕嗤。
「就這般耐不住?我叫你進宮一趟,才多大工夫了,非要領著一起來。」
蘇珏唇邊勾起一抹笑來,道:「您只說讓我來,又沒說只叫我一個人來,我多領一個,想來也是不礙事的。」
蘇瑾安冷哼一聲:「油嘴滑舌。」
林瑔無聲輕嘆,這父子二人,前些年是彆扭,誰都當誰不存在。
他也是後來聽祖父說的,其實蘇瑾安也算暗中照拂著他們,不然陸侍衛哪能大搖大擺地扛著一大堆東西在宮裡進進出出?
後來出了宮,這關係說是緩和,也實在不像。
但對比前些年,簡直不要好太多,林瑔總覺得更像置氣,誰也不讓誰,往死里彆扭。
橫豎不干他的事,林瑔索性安安靜靜地坐下,這倆人誰也想不起來他最好。
誰知還偏就不如他的意,蘇瑾安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一時間沒顧得上說話。
蘇珏待得無趣,微微偏過頭來看林瑔。
素白的衣衫,腰帶上繡著雲紋。
蘇珏盯著那段搖晃的腰帶,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又想到了那個帶著幾分旖旎的夢境。
蘇瑾安才回過神來,自斟了杯茶,也不嫌涼,整杯咽了下去,視線才移回蘇珏身上。
正欲開口,卻見蘇珏微微側目盯著林瑔的衣帶,便移開視線,只管拿著那隻茶杯把玩。
蘇瑾安道:「你若喜歡他那衣帶,只管向他討要,我不信他不給你。」
林瑔微囧,原本只想安安靜靜垂著頭不說話,當沒聽到。
可蘇珏卻仍盯著他的衣帶,蘇瑾安又故意似的「嗯」了一聲。
林瑔閉了閉眼,冷聲道:「殿下想要?」
蘇珏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移開視線,道:「沒有,就瞧著好看,多看兩眼。」
蘇瑾安沒再說什麼,甩給蘇珏一卷輿圖。
蘇珏接住,卻只是握在手裡,並不打開看。
「怎麼不看?」
蘇珏挑眉:「李鴻飛。」
聞言,林瑔頓感不妙,呼吸一滯。林瑔閉了閉眼,很想問問蘇珏早上說得那句領他玩是玩什麼?玩自己的命嗎?
本來蘇瑾安不說什麼揭過去這事便算了,可誰知蘇瑾安頓了頓,大抵也品出蘇珏話中的意思了:「你倒敢說……我又不是熙德帝,你怕什麼?」
李鴻飛不過一個小小的武將,無多大權勢,可他那一死,卻死出名了。
大蘇有過幾個昏庸的皇帝,這位熙德帝便是把老祖宗攢下的基業敗光的第一人。
據說當時李鴻飛和其他幾個武將入宮覲見,恰逢熙德帝出去,命幾人在御書房等候。
其他人都老老實實的,唯有李鴻飛,瞧見案上鋪著一張輿圖,便湊過去看了許久。
看還不夠,乾脆拿在了手裡。卻被回來的熙德帝撞了個正著,當場治了他個謀反的罪。
任憑那李鴻飛如何解釋,那位昏…不大明德的熙德帝也不為所動。
最後撂下一句:「身為臣子,卻當著皇帝的面看這輿圖,還握在了手裡,你還敢說不是心存不軌!」
最後,憑這一句話,李鴻飛落了個滿門抄斬的結果。
也讓此後的許多年,再無人敢當著皇帝的面看輿圖,甚至成了諸多文官彈劾的理由。
林瑔突然間就順氣了,也罷,隨這二人說去。
他們家的老祖宗,無論是蘇珏在這裡拐彎兒抹角地給蘇瑾安找不痛快還是別的什麼,橫豎就這幾個人,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整間屋子裡似乎只有朱公公慌了神,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吱聲,想讓林瑔攔一下卻見林瑔一臉淡定,似乎並不為其所動。
蘇珏微微一笑:「父皇如此說,兒臣就放心了。想來父皇也同熙德帝是不一樣的,不會做出輿圖之事。」
聞言,蘇瑾安瞥他一眼,倒沒說什麼,須臾,他放下茶杯,正眼瞧著蘇珏:「如何?」
蘇珏唇邊噙著一絲笑,反問道:「父皇想讓兒臣看的是什麼呢?」
「別裝傻。」
蘇珏仍是坐在那裡笑,揣著明白裝糊塗:「嗯?」
蘇瑾安視線突然落到林瑔身上,語調似乎都不自覺柔了幾分:「那清塵來看呢?」
林瑔面上一片淡然,不卑不亢道:「臣愚笨,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蘇瑾安挑眉:「一個兩個都學會裝傻了?放心,不是讓你們挑養老的地方,過來看,北境。」
「北境?」蘇珏幽幽道,「一樣好處都不占,境況委實不算太好,聽說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連年天災,邊界之地,近年那幾個番邦小國不大老實,又分出許多部族來,常常騷擾邊境,燕月這些年雖沒了動靜,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捲土重來。」
蘇瑾安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嘴角,似乎對蘇珏了解的東西還算滿意:「光知道得清楚沒用,說說,怎麼辦。」
蘇珏垂下眼帘,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繼續裝傻充愣:「兒臣不敢妄言。」
「你……」蘇瑾安冷哼一聲,「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問一句才肯說一句了?怎麼,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叫你說你就說。」
蘇珏這才不緊不慢地點了下頭:「是,子卿認為,北境一事,邊陲小國雖不足為懼,但若現在驚動了他們聯合起來,於大蘇到底還是個隱患,尚不可隨意撼動。戰火幾年,百姓無充分準備,只會更難過。不如由朝廷派人先去賑災安撫,每月撥下災銀物資,先供百姓生活,其餘的,再做長久打算。」
蘇瑾安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既然清楚,那便準備好,即日啟程。」
聞言,蘇珏林瑔皆是一愣,蘇珏道:「父皇這是何意?」
蘇瑾安起身,背過身去負手而立:「北境雖然貧苦,可就沖它是大蘇的邊界之地,才不能放過。你現在想從京城裡分出一塊兒自己的地方,絕對沒那個可能,不如抓住邊境。最近好不容易有個喘口氣的機會,丞相沒能奪下,你就搶先一步。北境要塞,荒鷹城,你親自前去。」
蘇珏不語,看著蘇瑾安發呆。
蘇瑾安捏了捏手指,道:「當然,這事你得辦得漂亮,畢竟我可是說了,你要是辦砸了,北境可就是你的封地了,要不然絕對沒有這個機會。」
蘇珏問:「那丞相那邊……」
「不用管他,我剛處置了他在南邊替他斂財的幾個官員,如今正手忙腳亂著。」蘇瑾安掃了眼林瑔,道,「另外,你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這一下子到北境去了,記得回去跟太傅他老人家說一聲。」
林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須臾,才點了點頭:「是。」
「事情辦完早些回來,別在外面耽擱太久,罷了,我就不留你們的飯了,走吧。」
蘇珏率先起身,扶了林瑔一把。走出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偏不,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麼也比在京中好。」
說完,就好像舒了一口氣似的,拉著林瑔走了。
蘇瑾安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微嘆一聲。
朱欽連忙上前,賠笑道:「五殿下少年心性,沒去過外邊,肯定願意多轉悠轉悠,心裡是知道陛下那是掛念他。」
「什麼少年心性,左右不過是記仇,我說什麼他不掐一句難受得慌。」蘇瑾安抿了抿唇,道,「也罷,這麼著過,怎麼也比前些年好。」
朱欽替蘇瑾安揉了揉肩,道:「不過是陛下不知道罷了,當初五殿下身邊的人分明都是陛下精心挑選出來的,誰能想到一個個的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陽奉陰違。陛下也歇歇吧,五殿下不在京中了,您不必這麼兩頭來回顧著,傷神。」
蘇瑾安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來,道:「本就是我愚笨,理不清這些事。若是兄長亦或是謙霖,丞相哪能翻騰這麼多年呢?」
朱欽沒接話,無聲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