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2024-09-15 09:10:32
作者: 青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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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7日,舊廠街。
十八棟宿舍樓全拆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幹部樓,看到看到要拆了,又出么蛾子,蔣廠長八十歲的老媽扒到天台上。
由於上次血案的影響,附近幾個派出所都派了人手支援,紅色警戒線外每隔一百米站一個民警,免得再有閒雜人等上去渾水摸魚。
但這趟民警是不得開腔了,拆遷辦說了也不算,市局派了談判專家,樓道里站滿了策略員,拿對講機窸窸窣窣,一哈兒叫底下送礦泉水,一哈兒叫送蔣家大合照,亂成一團麻。
老董脫了警服,卻還大搖大擺跟行長坐在太陽傘下。
行長遞煙,「你老婆說你前兩天去廊坊了,幹啥子哦?」
「看學校。」
「你兒子不是都找工作了乜?還要讀哇?」
老董微感不屑地搖搖頭,只管抽菸,根本就不開腔。
行長認得他一輩子了,本來也是找話說,他不接招,索性點破了。
「退休了,就享點清福,盯到幾個娃兒幹啥子?現在案子也不歸你管,你指手畫腳,人家和平街高興乜?眼巴頭叫你一聲前輩,老師傅,搞煩了就是多管閒事,還有蔣家——」
行長指頭頂,老太太有條好嗓子,罵人像唱戲,聲聞十里。
「這種人你惹得起?過兩天到你屋裡跳樓,你說你怎麼辦?」
「我又不是針對她寶貝孫子,幾個娃兒我都問的嘛。」
「那你今天跑來坐到?」
「老子看熱鬧不行?!」
「我看你就是想不開——」
行長搖著蒲扇感慨。
「拆了是好事,家家都窮,等到這個錢送娃兒上學,這幾個娃兒就算有出息了,都考上了,沒考上的才愁人吶,我老婆的侄兒,200分,一家三口在屋頭坐到,頭對頭抱到哭,四十萬,夠吃兩輩子嗎?誒,你幹嘛?」
一把沒抓住,老董竄進人堆,一手一個拎出兩個女高中生。
高個兒女生樣貌乖巧,白裙子白皮鞋,脖子上掛著最新款的手機。
「你就是安岳?」
「對。」
「去成都旅遊了?」
安岳怯生生帶點羞意,往邊上看了眼,她男朋友立刻跟過來。
「你是尹從輝?」
「對。」
老董繞著他倆轉圈,沒穿警服,沒有警徽,但學生娃兒不懂。
「哪天去成都的?」
「12號。」
「車票有乜?」
尹從輝看看安岳,安岳說,「我要回家找哈兒。」
「哪天回來的?」
尹從輝說,「前天,我媽叫我回來收拾打包,要拆了嘛。」
「你咧?」
安岳目光微微一縮,「也是前天。」
「我是問你打包沒?」
安岳先搖頭又點頭,「我沒得啥子東西,我爸說先去我奶奶那兒住一陣,我奶奶房子小。」
老董說,「你過來,寫兩行字。」
安岳聽話的拿起銀行攤攤兒上的筆,行長遞給她一張廢紙。
「隨便寫兩句,作文吶,唐詩啊,都行。」
安岳想了想,寫『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老董拿起來看看,完全不像,日記本上的字娟秀,乖巧,安岳的字,大而奔放。
他深深看到她,「為啥你家裡一本作業都沒得勒?」
「高考都考完了,大家都把作業燒了啊。」
「歌詞本都不要咯?」
安岳囧的臉頰發紅。
前後左右擠到看熱鬧的人,都曉得老董不是警察了,但是沒人出聲提醒,娃兒麼,讓警察訓兩句不是壞事,更何況安家漂亮老婆跑了,大家都想聽內幕。
她鼓起勇氣。
「叔叔,我不得再回這個家了,啥子都不想留。」
她的家庭情況,老董側面打聽了不少,一時倒有些觸動。
這麼漂亮的女兒,臨風一站,小白楊似的,又乾淨又矜貴,父母聽說跟男同學出去旅遊了,都不帶管的,這要是他女兒——
「你那個小妹妹咧?」他又問尹從輝。
這個娃兒更不容易,考完了下工地掙學費,看到眉清目秀,很懂事。
「回我小姨家了,叔叔,下個月她來耍,我帶她去派出所找你?」
老董扭頭看向曾經10號樓的位置。
明黃挖挖機甩起長鼻子,咣當——
一切灰飛煙滅。
他放棄了,「不用了,派出所也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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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接待處打來電話,說舊廠街群眾過來領線人費。
陳數杉迅速總結加分配任務。
「這五個人,掩蓋罪行十五年,可以說是完美犯罪,但短短十五天就自相殘殺,連續死亡三人,可見當初的信任和默契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自保。
「從好的方面說,莫安生不是反社會分子,在她逃亡的這段時間,我們可以暫時不必擔心她犯下新的罪行。從壞的方面說,這加大了抓捕她的難度。
「立青接待群眾,琢磨一下莫安生的性格特徵,最好把她的父母、親友,成長環境,小學中學全部翻一遍,不過時間有點來不及……」
看提子,「提子盯機場、車站、碼頭、公路,私下向成都通報下,莫安生出了重慶不會再犯案,以她的反偵察能力,就是泥牛入海,很難抓了。」
兩人齊聲道,「是!」
陳數杉看掛鍾,時針正緩緩挪向二。
「十二,蔣森三點就得放了,你考慮下放了以後怎麼辦,跟他商量下,裝竊聽還是定位,他同意就不用從檢察院拿手續。
「斯文,莫安生如此強烈的復仇衝動,跟范彥行關係絕不簡單,你把這幾起命案通通放下,集中精力研究她這個人,想想她會怎麼躲避警察。
「小虎,槍隨身,下車穿防彈衣,另外,五個人,只剩下尹從輝和蔣森,蔣森靠老婆保,尹從輝就是最狡猾的一個,如果他有跟警方合作的意圖,什麼都別答應,晾一晾。」
范立青抱起筆記本電腦匆匆下樓,馬提子打電話,十二找蔣森,唯獨斯文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陳數杉問,「怎麼了,哪裡有問題?」
「我在想2009年的戶籍管理制度已經很完善了,就算范彥行失蹤案沒有提高到命案級別,和平街怎麼會連一個親屬都沒找不到?范彥行父母那代人很少獨生子女,尤其雙方都獨生,概率太低了。」
陳數杉其實沒什麼想法,但她帶隊伍的風格就是多鼓勵,從廖隊桌子上拿起一包養生茶,邊加開水邊慢慢道。
「378廠的人事檔案肯定找不到了,不過這種事,有時候單位還不如街道上清楚,可惜街道辦也拆了,要不然你去和平街問問,有沒有老辦事員還在?」
斯文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瞪著大大的眼睛。
「蔣森的媽媽好像是街道辦婦女主任?」
陳數杉翻開筆記本,的確是這樣,怎麼這麼巧?
按理說崔主任和蔣廠長是兩口子,雖然廠子垮了,大家鄰里鄰居住了這麼多年,圍繞著范彥行的失蹤和她媽媽的去世,街道應該發揮起作用來,怎麼根據范立青的轉述,感覺老董完全是一個人,沒頭蒼蠅亂轉?
「蔣廠長和崔主任如果活著,現在也就六十歲左右……」
陳數杉說,「你通過衛蔚的父母,找一下他們還有聯繫的老同事,看看當初范彥行失蹤前後,崔主任有沒有提供過幫助,或者蔣廠長有沒有發動工人尋找過范家的親屬?」
她搖搖頭,對這個可能性感到心寒。
「總不能為了幫助孩子掩蓋罪行,蔣家長輩也參與進來了吧?」
斯文說,「那金大昌不讓金榮回重慶,會不會也是因為知道他涉案?」
眼前又浮現起莫安生端著冰水說,「我也想過考警校。」
他把這兩條推論都記錄下來。
「如果是的話,我就能理解莫安生為什麼這麼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