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死了我爸也死了
2024-09-15 09:10:30
作者: 青衣呀
我姐死了我爸也死了
2009年6月12日,早上七點半
老董停好自行車,掏鑰匙開卷閘門,派出所租的商鋪,所長說了幾趟這門不嚴肅最好換了,但盛傳378廠拆了舊廠街道也要拆,派出所還不定去哪。
鑰匙掏出來才發現鎖眼兒壓根沒鎖上。
老董嘿了聲,不信闖空門的敢闖派出所,走進辦案大廳,兩張椅子搬出櫃檯拼了個床,擺在窗子底下風最大的地方,一個小姑娘抱著頭蜷在上面睡覺。
老董有點得意,孩子跑出來找不著家門,還知道找派出所睡覺。
沒想到搖醒小姑娘,第一句話就是『我姐死了』。
老董猝不及防,伸手摸她的額頭,「做噩夢啦?」
「我沒發燒。」
懂得還挺多,老董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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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家的?住哪兒?爸爸媽媽哪個單位的?」
「我媽在醫院。」
三醫院離這兒三四公里,孩子走不過來,而且昨晚山火映天。
老董有點懷疑,「那爸爸呢?」
「我爸死了。」
老董笑出了聲,「行,先吃早飯,好不好?」
他到櫃檯背後給老婆打電話,說撿到個小孩兒,先帶她吃個飯,老婆說你帶回來唄,待會兒爸媽就打110找孩子了。
他說好,轉頭一看,孩子沒了。
這一下嚇得老董夠嗆,跑出來,街面上半個人沒有,想喊,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左右水果店、列印店,都是小門臉,開門晚。
他轉了好幾圈,終於在文具店門口找見人。
兩個高中生帶著她,女生個子挺高,把個冰淇淋塞到她嘴裡。
老董追上去,拍了下小姑娘的肩膀,三個人一起回頭。
男生很懂禮貌,推推眼鏡,「叔叔您找誰?」
「你們住這片兒?」
「對呀,前面那幾棟。」
女生兩條胳膊搭在小姑娘脖子上,像個V字型的碩大領扣,細泠泠手臂上套了好多個彩色的金屬細手鐲。
「她呢?」
「她是我表妹,她是我同學。」
很合理,很尋常,但老董追問,「你們是哪個學校的?」
男生稍微猶豫了一下,「五寸灘中學。」
「哦,那她父母還好吧?」
男生面露不解。
「您是說我小姨姨父?好呀——叔叔,你是警察麼?」
老董嗯了聲,摸口袋,才發現警官證忘帶了,只好彎腰撐住腿,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以後少看點兒電視!壞眼睛,亂七八糟的看多了不好。」
女生笑嘻嘻買了根冰棍咬著。
「我們看韓劇,《浪漫滿屋》。」
老董讓他們走了,回派出所打開冰箱,一股腐臭的酸味撲鼻而來,他唉聲嘆氣洗飯盒,座機叮鈴鈴響起來。
「你回不回來啦?」
「回——」
老董的目光透過防彈玻璃隔斷,忽然發現臨時小床上有個紫色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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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還會寫日記?」斯文問。
「不是,這本是中學生的戀愛日記。」
范立青翻開折角的兩頁指給他。
「老董看了日記,覺得事情不對,但找不到這兩個學生,不過也沒人報案女孩失蹤,老婆說算了,他不放心,又找蔣廠長,請他在廠職工里問問,再去了趟三醫院,打聽有沒有這麼個醫護,丈夫死了,有兩個女兒。」
斯文不明白,「為什麼是醫護?」
「你看這段。」
斯文讀出來。
「剛才在菜市場碰到阿姨,她可能知道了,看了我好幾眼,後來我出來了,她又追上來,問我是不是買了手機,又問我是不是想當空姐?想找個有錢的?還說三醫院一針才二十塊,我都囧死了。」
「老董判斷,小姑娘是小情侶中女生的妹妹,父親去世,比較困難,母親在三醫院當護士,收入也不高,因此遭到男方家長的嫌棄,但是三醫院沒有找到這麼個護士,喪偶,有兩個女兒。」
「後來呢?」
「第三天,也就是6月14日,舊廠街又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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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14日,早上七點半
「你這沒頭沒尾的,受害人姓名都搞不清楚,立案怎麼寫?」
老董站在所長桌子跟前撓頭。
舊廠街派出所太小,所長跟群眾坐通間,「那本日記從頭到尾,連個名字都沒有?暱稱也沒有?現在小年輕反偵察意識這麼強啊?」
「親啊愛的都沒有,儘是些朦朦朧朧的,可純情了。」
「那先擱著罷,都多吃點兒啊!」
所長幹完小面,心滿意足放下筷子。
「九點開始拆,三個小時一棟,群眾呢,拆遷辦打包票,100%同意,我們就一個任務,拆完一棟,盯著發一棟的錢,畢竟是現金,怕偷怕搶,發一筆,陪著去農行,開卡,存上,完事兒!」
老董心裡酸酸的,「拆完了,咱們派出所也該搬了吧?」
「誰知道呢。」
他們收拾了趕到現場,農行積極,賣西瓜似的支了個攤兒,有太陽傘,有桌椅板凳,兩把椅子上蓋著蒲扇。
行長認識老董,「來來,坐這兒。」遞上礦泉水。
宿舍樓三角形排布,往江邊支棱出一個角,就是幹部樓,考慮到江邊正在整治步道,拆遷辦打算從遠離嘉陵江的底邊動手,就是6、7、8、9、10五棟。
行長扒開襯衣領口,「誒,你看我背上——」
從右邊肩胛骨往下延伸,一道明顯的灼傷。
老董大驚小怪,「前天晚上燒的呀?」
「你說冤不冤枉?好端端一根樹枝撇下來就起火了,啥子天氣哦!」
老董扒著往底下看,快到腰有明顯的紅腫。
「捂到要發炎。」
「那怎麼辦嘛?那麼多錢拎過來,我不來,這幫小姑娘門都不敢出。」
武裝押款車就守到邊上,兩個押運員端著槍。
「雖然有槍,你說有啥子,他們哪敢開嘛?都是老百姓。」
老董呸了聲,「哪個瓜娃子出的餿主意,把錢提過來,搞笑嗦?人家下崗工人沒得銀行帳戶嘛?拿現金把人吊到,當個驢子好耍嗦?」
行長也是搖頭,「搞不清,我哪搞得清?誒,你們帶槍沒得?」
老董撇嘴,拍拍頭上大蓋帽,「我們人民警察還用帶槍?」
行長想起來,「對哦,民警沒得槍。」
——轟!地巨響。
挖挖機的長脖子甩起,一轉看熱鬧的閒人嘩啦啦拍巴掌。
煙塵四起,6號樓半邊樓角沒了,一個老太太哇地哭了。
行長讓出藤椅給她,「大媽,你們家嗎?」
老太太抹著眼淚搖頭,「我是7號樓,哎,就這麼拆咯。」
「還是換到錢了嘛!再買新的,大媽,你們家誰去拆遷辦簽的字?」
「不是我,我不曉得。」
「是我,是我。」
中年人擠到前頭來,順手把老太太扶到。
行長指對面,「看到沒?穿黑色真絲T恤衫的,那個人姓宋,曉得吧?」
「待會兒你們7號樓動了,你就去他那兒,拿身份證,再簽個字,拿一張回執,到我這兒來,就領錢,曉得吧?跟你們樓上樓下都說哈兒。」
中年人滿口答應,排隊去了,所長看老董聊得來勁,走去牽了條繩子,叫居民排兩條隊伍,家家都是拖家帶口,有哭有笑,捨不得房子,更捨不得歲月,隊伍越拉越長,前頭招呼後頭,占位置,調次序。
老董眯著眼在人群里搜索,沒有那兩個學生。
6號樓領錢的時候,現場爆發出一陣歡呼。
宋主任招呼大家合影,八十歲老人站第一排正中,胸戴大紅花,然後三十六戶一百多號人,民警和銀行小姑娘陪著,走過路口去存錢。
老董問行長,「你們別的業務都停了哇?」
「停了,就做這一件事。」
話音未落,背後人喊,「有人跳樓!」
老董跑了幾步,施工外圍五十米拉了警戒線,紅線內只有穿明黃工裝的施工人員,7號樓樓下,挖挖機司機下了車,摘掉安全帽仰頭往上看。
樓頂站著個人,中年婦女,穿條花裙子,散著頭髮。
「我不拆!」
她號喪一樣鬼叫,菜刀比在脖子上。
老董抓住宋主任,「你不說都簽了嗎?這是哪個?」
「哎呀,這個女的純屬胡鬧。」
宋主任一眼認出來。
「她是五樓的兒媳婦,早就離婚了,關她啥子事?非要分一筆,人家不跟她分,她就找我鬧!我根本沒理會她。」
老董說,「那現在人在上頭的嘛!」
「那怎麼辦?」
所長去銀行了,老董現場最大,他拉宋主任。
「我們兩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