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2024-09-15 09:10:14
作者: 青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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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岳站在李局辦公室,訥訥抱著胳膊一聲不出。
李局客套,「我這兒隨便坐,你家裡人馬上來接,我還有個會。」
門虛掩著。
安岳歪著頭,盯著那條細細的門縫。
外面晃過各種各樣的腿,警察走路都挺帶勁兒,一抽一抽,小腿帶筋腱,在家他們不讓她鎖門,其實那次她真不是自殺,她就是有點兒走神,糊裡糊塗推開了窗,又好奇窗外的天空有什麼。
——滴,滴滴。
她的注意力從明亮的大窗子挪下來,桌上文件成堆,角落擺著一隻托盤,盤子裡有幾件塑膠袋封住的小玩意兒。
手機、鑰匙、口香糖,皮包,包帶上掛了她最喜歡的粉狐貍玲娜貝兒。
啊!
她認出來,這是她的東西,昨天進審訊室之前被要求上交的。
安岳拆開塑膠袋,掏出滴滴震動的手機。
這是一隻灰色磨砂的摩托羅拉V11,原本是紫紅色,但太舊了,原色漆磨損殆盡,露出材質本身的灰色。
她熟練地用拇指彈開翻蓋。
簡陋的屏幕上亮出一隻摺疊的微微跳動的小信封。
「我想見見你。」
安岳看了好幾遍,戀戀地抹著屏幕,又來了兩條新信息。
「你們兩個欠我的。」
「你來城大,我告訴你我是怎麼認識他的。」
安岳捂著嘴含淚笑出聲。
這是她等待已久的,她迫不及待回復,「好。」
***************
「雞米芽菜餡的有沒有?」
馬提子從衛生間出來,滿頭水花,兩眼發懵,但看見范立青就笑了。
「誒,斯文還沒回來?」
大熱包子塞到手裡,「當心燙啊!」
范立青挨個兒放飯,「豆漿在桌上,自己拿一下。」
繞場催促一周,把所有人集中到大條桌。
「廖隊不在,我們自己碰碰。」范立青當仁不讓坐了長桌頂頭。
投屏上畢業照亮起來,紅圈框出四個人。
「尹從輝、安岳、蔣森,衛蔚四個人是同班同學,現在蔣森、衛蔚、安岳和莫安生的指紋都和六零一不符,只剩尹從輝。」
馬提子從包子上擡起頭,「待會兒我就去找他。」
交警小汪列席,小汪陪安岳聊了通宵,主講。
「安岳大學期間結婚,畢業後跟隨宋雲帆四處調任,頭五年在遠郊縣,最近五年搬回市區,孩子是宋雲帆的父母在帶,目前住在九龍坡,驚恐症嚴重,長期請護士做住家保姆,主要是陪她,督促她吃藥。」
范立青問,「你看安岳的驚恐症,有無家暴、精神控制的跡象?」
小汪盯著范立青的嘴,眨了幾下眼,理解不過來。
交警也經常熬夜,抓深夜飆改裝車的青年,之前借調刑警,她也幹過二十四小時跟蹤,但還沒試過跟不熟的人聊天聊整晚,情緒有點過載。
「她……走路會看路,行動舉止挺自然的,就是一驚一乍,什麼都怕,范姐你交代多提她老公,提起來她會微笑,不迴避,我感覺夫妻關係是正常的。」
「提金榮呢?」
「口氣也挺親近的。」
「他們經常聯繫?」
小汪不清楚案件來龍去脈,理所當然地回答。
「對,我們聊到今年楊千嬅在成都的演唱會,她知道金榮去看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金榮比安岳大三屆,這麼熟嗎?」
小汪愣了一下。
「范姐,你不知道?金榮是安岳高中時的男朋友呀。」
同樣參與了審問的十二大驚失色。
「這你們散步時聊的?」
小汪說,「沒有啊,就她提起金榮那個表情,那不很明顯麼?」
范立青站起來轉身向外走,但馬上又撞到南牆似的翻回來。
「那包錢怎麼解釋?五十萬那麼大一筆。」
「她以前跟衛蔚是好朋友,衛蔚兩口子最近手頭緊,找她借錢。」
「為什麼用現金?」
「安岳特別怕吵,手機突然響一下都受不了,有時候晚上沒睡好,不能聽見任何聲音,家裡所有家電,鬧鐘、手機,一概關機,不願意開機轉帳。」
范立青問,「那她怎麼跟蔣森約時間地點見面?」
負責檢查電子設備的小虎回答。
「安岳有兩部手機,智能機沒裝APP,通訊錄除了家人保姆,就是宋局的兩個秘書,還有一部老式手機,通訊錄空白,收件箱空白,但5月23日、6月3日和6月5日各有一次通話記錄,5月23日和6月3日是同一個號碼,跟衛蔚、金榮、蔣森和尹從輝都不符合,6月5日跟蔣森通過話。」
「誰打給誰?」
「安岳打給蔣森,通話時間很短,只有十二秒。」
范立青不信,「所以這包錢,還不是5月23日晚上,尹從輝那筆?」
證物已經交到庫房了,手頭只有照片,她調出來投屏比較。
「黑底白邊,單肩皮包,長拉鏈……不就是這個包嗎?」
范立青坐不住了,拉上小汪,「走,你陪我再問問。」
十二長呃了聲,「人已經放了。」
幾個人都跳起來,馬提子尤其震驚,「你怎麼敢?廖隊回來打死你。」
范立青問,「什麼時候?」
「兩小時前,李局親自把我從床上叫起來辦的手續。」
馬提子嘆息一聲,明白了。
「范姐,我看你別去找李局了,這明顯等廖隊走了放的,故意的。」
十二撐著頭很無奈。
「拘傳衛蔚和蔣森沒問題,但這個安岳,逮捕證都沒有,嚴格來說,是作為拘傳蔣森的相關證人傳喚的,都不該進審訊室,更不該帶銬子。」
「誰說的?!」
馬提子被十二說愣了,盯著他看了好幾秒,突然指屏幕。
「就憑這個包,她就是作偽證!偽證也是刑事罪!」
「那可不能這麼說啊!人家分手的男女朋友,不能用同款嗎?再說崩牙給的是口供,又不是照片視頻,黑底白邊長拉鏈,市面上得有多少啊?」
「那衛蔚死亡案呢?安岳還有百優解呢!」
馬提子拍桌子不服。
「而且安岳上星期剛複診過,以病情加重為由,開了以往兩倍的量,按照衛蔚體內殘留的藥量,安岳停藥兩周就夠用了。」
「我怎麼覺得最高檢那個培訓,你沒好好聽啊?」
講邏輯,十二比馬提子強得多,侃侃而談。
「你說的這種,叫客觀間接證據,安岳是有藥,但案發前一周,一個月,重慶市內,加量開藥的病人,只有她一個麼?擴大到成都、綿陽呢?還有啊,百優解這類藥物,有些下線城市根本不限量,隨便買,不用提前囤積。」
「那她只要裝瘋賣傻,發病吐白沫,拒不供述,我就拿她沒辦法啦?」
「那倒不是,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間接證據也可以用,但要形成證據鏈,用關聯性鎖定事實。你看啊,安岳認識衛蔚,存在金錢交易,她有藥,這就是三個間接證據了,但我們還沒把這三條理順,安岳為什麼要殺衛蔚?就為了這五十萬麼?這要是已經借了,衛蔚不還,還勉強算個殺人動機。」
馬提子哽得難受,「我怎麼覺得你站壞人那頭呢?」
「你別血口噴人啊!」
「你聽聽你說的啥?我說東你說西!」
十二回嗆。
「逮捕證誰發?回回跟檢察院扯皮就推我!下次你去求人!」
到這兒范立青必須出聲了。
「行了別吵了,動機沒有,錢最好查,取沒取過,一清二楚,安岳要是沒取過這筆錢,替別人送錢,就是鐵板釘釘的作偽證。」
小虎馬上說,「行,我跟銀行聯繫,查收支記錄。」
「我先說醫院啊——」
十二拉回正題。
「2009年,舊廠街十公里內有四家公立二甲、三甲醫院,具備開展外科手術的能力,但其中兩家已經搬遷,檔案沒有電子化,要翻紙質,另外兩家把全部涉及青少年上肢手術的檔案都調出來了,正在篩查。」
馬提子故意找茬兒,「有名有姓的,很難查嗎?」
十二氣得翻白眼,范立青摁住他。
「我查醫保局貪腐案時接觸過醫療檔案,早年資料庫把病人的名字列成隱私信息,沒列進標籤,只能先篩選,然後一個一個case打開看,很花時間。」
馬提子老實了,「你們經偵是懂得多哈。」
「你那邊紋身呢?」
他低頭擺弄手機,半天沒反應,范立青喊,「提子!」
「是廖隊,讓我查五寸灘中學2009年的學生死亡案,失蹤案。」
范立青皺眉,「行,那你支援他。」
拉拉雜雜細節太多,她在白板上把五個人擺出五角形,一根根牽線。
「尹從輝、安岳、蔣森,衛蔚是同學,金榮是安岳的男朋友,十五年後蔣森和衛蔚結婚,安岳和金榮分手各有家庭,蔣森是尹從輝平台的司機……」
馬提子進資料庫翻查舊案記錄,一邊扭頭過來點評。
「真亂!五個人就兩對情侶,尹從輝落單。」
「不一定。」
范立青的粉筆在尹從輝照片底下敲了幾遍。
「安岳的丈夫宋雲帆,炙手可熱的年輕官員,他的傳言裡有一條,說他的白手套專門做爛尾樓生意,號稱『爛尾王』,就是尹從輝。」
她在安岳邊上添上『宋雲帆』,再用一根線串聯起宋雲帆和尹從輝。
退後半步看看,這張關係網更亂了。
這時,隔壁反恐支隊十幾個人轟然站起來,刷刷往走廊深處跑。
刑偵這邊,馬提子幾個頓時目露凶光。
走廊盡頭是槍房,刑警人人配槍,但很少裝備,大部分時間花在搜證、推理和審訊上,反恐也一樣,理論上配備多種重型武器,很威風,但一年到頭,真正動用的機會不超過五次。
「全員配槍!頭盔!開裝甲車!」
反恐支隊長姓莊,站在走廊拍巴掌催促,「快快快!兩分鐘上車!」
馬提子高聲問,「什麼事兒?」
「城大發生爆炸!」
「哪兒?」
莊隊嗓門提高八度,「城市科技學院!三公里外!」
馬提子白著臉望住范立青,聲音有點發抖,「范姐,廖隊在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