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滅口
2024-09-15 09:09:46
作者: 青衣呀
有人想滅口
——轟!窗外忽然一聲悶響。
莫安生慌忙擡頭。
尼桑不見了,水面翹起一個幽藍三角,像鯊魚的鰭,正在慢慢下沉。
她攥住項鍊吊墜捅到嘴邊,沉沉幾秒過去,才克制住救人的衝動,鬆開手,是一隻小巧的電光紫口哨。
觸亮手機屏幕,先檢查拍攝效果。
還好,光線充足,背景空曠,尼桑的靚藍色在碧波襯托下明亮照眼,整個落水過程非常清晰,尼桑從畫面左下三分之二處進入,漣漪層層激盪,去向畫面正中,取景構圖標準的像擺拍。
她顫抖的手緊緊卡住手機框,一秒,兩秒,三秒。
釣魚老頭猛地一抽,甩開草帽大喊。
「救人啊!哎哎,有人落水了!」
但落水者並沒有傻等人來救他,蔣森從距離車尾七八米的地方冒出來,兩臂交叉揮出水面,用嫻熟的自由式姿逃生。
莫安生關掉視頻拍攝,保存文檔,收起三腳架和備用機。
短短几分鐘,熱心群眾從四面八方冒出來,聚在她車邊大發議論。
一個說,「好險哦!虧得他會游泳。」
另一個替人心疼,「車就完了唦。」
莫安生定定神,先看微信群,沒什麼異動,人數穩住了。
私聊里diamonds很簡潔,「有錢一起賺(握手)。」
「什麼意思?」
「我幫你收房,這些人我搞得定,但是產權分我30%。」
「憑啥子?」
「不白占你的,我出20%的錢,占30%的股。」
莫安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摁熄手機。
上車,檢查行車記錄儀的畫面。
這個機位缺失部分信息,但時間線完整,尼桑從畫面邊緣的坡道加速,一頭扎進沙堆,頓時飛沙走石,車子失去方向感,對角線從右上角栽進水裡,翹起的後輪能看出明顯的剎車空轉,最後落水的瞬間只拍到車屁股,沒有車頭。
莫安生搖下車窗,放大音樂,兜個大彎,從蔣森上岸處滑過。
七八個人圍著他,拍背的拍背,遞浴巾的遞浴巾,有人對手機狂吼。
「救援要快點唦!沉到底人家車子都撈不起來了。」
她搖下車窗啞聲問,「怎麼了?」
蔣森渾身濕噠噠,兩手撐著膝蓋狂咳,看來沒什麼大礙。
他看她一眼,眼神空洞疲憊,沒認出來。
「那個坡——我叫他們莫把沙子堆在那兒,擋路,哪個都不聽!姑娘你當心點啊,千萬莫從那頭走,輪子打滑,你看水裡這個車。」
熱心大媽罵罵咧咧。
「報警沒?保險打沒?人家電話都麼得了。」
周圍一片響應,「打咯打咯,我們幫到打咯。」
蔣森虛弱地捂著胸膛,磕磕巴巴提醒。
「你們把那圍一下,莫害別人。」
莫安生有點無語。
後視鏡里,大媽提個掃把,三兩下打掃乾淨坡道,這下好了,事故現場被破壞掉,做不了專業勘驗,單憑視頻,根本無法證明蔣森自導自演,蓄意騙保。
她一路琢磨視頻還能派上什麼別的用場,順著來路開回市區。
路上沒什麼人,田連阡陌,筆直的縣道一覽無餘,莫安生停在紅燈下,翻了幾下包,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索性提著底部整個翻過來一倒。
一大把各式各樣的藥物混著手機,像通往結局的一條條岔路。
莫安生情緒亢奮,吞了顆控制交感神經的藥,摸脈搏慢下來了,吸吸鼻子又點了根煙,挑出一個手機。
「考慮的怎麼樣?」
不等對方回,「我這邊賣家談的差不多了,缺合伙人。」
綠燈她不走,閉著眼,沉氣數秒,一,二,三……
第十二秒回信來了。
尹從輝說,「?這麼著急?我要打聽打聽。」
離之前見面還不到兩個小時,是個人都要懷疑。
「住建?明跟你說,宋局就是我的關係。」
趾高氣揚的派頭鎮住了尹從輝,直到開進市區前的收費站,莫安生才看他回了個不痛不癢的,「好的。」
她打開音樂,跟著強勁的節奏拍打方向盤。
**************
另一邊,蔣森擰乾衣服,等定損員和交警到場。
釣魚老頭和熱心大媽一左一右,替他應對重重詢問。
天熱,路滑,沒看見有坎兒有坡,手剎放晚了心慌……總之有理有據,堆沙子的村民被交警喊出來,嚴詞教育了半個小時。
最後問蔣森:走保險,還是私了?
蔣森大方揮手,「走保險。」
交警很滿意,拍他肩膀。
「好,那不調解了哈?就是意外。」
一切順利。
蔣森蹲在路邊夾著煙問定損員。
「能不能搞快點兒?我等到買新車。」
定損員是劃片兒的,不認得他,口氣有點生疏。
「再快嘛,你那麼大金額,總要十五個工作日。」
「哥!我等不起,跑車滴,一天睜眼欠公司三百塊,來來,抽菸。」
煙泡了水,但是硬天子。
定損員瞥一眼交警,「要他們出《事故認定書》。」
「我這不涉及別人,不用調解的嘛。」
「你還修不修?」
蔣森嗤地一笑,指盪在水上的藍色尼桑,沉到只剩一拳頭。
「這還修?修完了我敢開,你們敢承保不?你敢我就修。」
定損員笑出了聲,接過煙想了想細節。
「你是哪家平台?」
「都開,哪邊單子好走哪邊,莫得辦法,賺錢好難哦。」
「我就是個跑現場的,後台要審,要核,總要幾天。」
蔣森眼灼灼把他盯到。
他頭髮快幹完了,一綹綹扭著,小捲兒變偏分,黑油油的皮膚,眼袋很重,不堪生活重負的樣子。
「幫幫忙嘛。」
求人的口氣油滑又帶點軟弱。
定損員攤開手,「最快最快,三個人要簽字。」
「哥!我叫你哥!」蔣森曲起膝蓋,拱手晃晃像拜神。
「我儘量給你跑,好吧?」
「五天!哥!我真的,五天跑不起來,家裡沒得飯吃。」
都是男人,懂。
定損員嘆氣,「行嘛,加個微信,批了我跟你講。」
蔣森千恩萬謝。
「哥,我三個手機都在車子裡頭,再便宜嘛也是錢,哎,又要買,只有回去拿電腦加你,我記下你手機號嘛。」
說定了,蔣森請他幫忙叫了輛計程車回家,車子上了縣道,兩邊白楊樹刷刷後退,村委會看不見了,他心情一片晴朗。
「師傅,放點音樂唦。」
撩起上衣往肚皮摸,扯出一截保鮮膜帶透明膠,撕吧撕吧,掏出手機,好幾個未接來電,蔣森撥回去,口氣顯擺。
「老婆,搞定了,等到收錢。」
卻沒等到預期中的親昵歡呼,反而是莫名噩耗。
「啥子?他瘋了嗦?」
扒住司機座椅,「師傅,開快點。」
「你別讓他來!發瘋回他家發去,十五年前大家說好了,保他,他驚驚抓抓幹啥子?膽子一咪咪小,老子跟這種人綁到一起倒了血霉!」
邊罵邊查看通訊記錄,金榮有三個未接來電,尹從輝也有。
事情都堆到一起了,蔣森煩的不得了,忽然發現一條未讀簡訊。
這年頭誰還用簡訊?
點開,蔣森遭一記電棍打悶了,整個人僵硬得坐直。
「他有沒說為啥子突然要碰頭?」
蔣森兩手打顫,但還抱一絲期待,可隨著對面的回答,期待落空了。
「那你收到了嗎?」
「嗯。」對面的女聲很低,但很確定。
蔣森難以置信,猛提高了音調,「他們呢?都收到了嗎?」
「我們這幾個有聯繫的都收到了,安岳不知道。」
蔣森一顆心直往黑暗中沉。
早說定了,儘量不聯繫,實在要聯繫單線聯繫,但聽衛蔚的意思,他們剛剛已經互相確認過了,恐懼和忌諱反而像一張蛛網,黏住四散逃竄的昆蟲。
就在這時司機一腳急剎,蔣森猝不及防,上身猛地前傾,被安全帶重重拉回椅背,手機脫手,滾進副駕縫隙。
女聲外放出來,很鎮定,「落雨點了,你慢慢走,我應付的來。」
「誒,你沒得事罷?」
司機有點慌,放下手剎返身查看。
蔣森沒聽見似的毫無反應。
「撞傻了嗦?」司機呼起五指在他眼前猛晃。
「老闆兒,你要不要緊?去不去醫院?」
蔣森腦子裡沒有任何思緒,只有一片空蕩蕩的白色。
虛空里衛蔚低啞的安撫還在繼續。
「聽到沒?我應付的來。」
「曉得了。」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語聲虛弱,那邊根本聽不見。
司機解開安全帶,彎腰往腳下掏摸,找到手機遞給他,那行字於是避無可避地又聳到蔣森眼前。
「我知道那年夏天你們幹了什麼。」
蔣森渾身發抖——外人怎麼會知道?
知道當年,還知道現在他們每個人的手機號。
他忽然打個寒顫,攏起手機提醒衛蔚。
「有人想滅口,你當心點。」
衛蔚一瞬間領悟了。
「那你千萬別回來!他們最恨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