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懷疑金榮死於謀殺
2024-09-15 09:09:42
作者: 青衣呀
初步懷疑金榮死於謀殺
范立青離開接待室,直接右拐上樓,敲開廖俊傑的辦公室大門。
「你看見的……」
「我剛才看見……」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同時收聲,愣一瞬,相視而笑。
廖俊傑把熱水塞到她手心,「怎麼又涼了?我媽介紹的中醫沒開藥麼?」
「開了,吃了。」
副隊長辦公室核定面積三十五平,有書櫃,有長沙發,還有衣帽架,范立青抖開廖俊傑的毛衣往沙發一躺,幾乎立刻就進入了夢鄉。
*************
斯文絕不加班,天大的事,他口頭禪,我學霸我做得快。
但廖隊的名言是:上班就要守規矩。
所以借調刑偵第一天,天地對決,分局整個三層聽廖俊傑罵人。
「我昨晚幾點給你打得電話?」
「十二點半。」
「現在幾點?」
「早上七點。」
「七點!啊?整整六個半小時,你在幹嘛?睡覺?你知不知道整組人等你一個人,你拖了大家的後腿?!」
這是PUA。
整組人在值班室補覺,只有廖俊傑不睡,早上七點戳在這兒堵人。
斯文肚子裡嘟囔,臉上一點看不出來,他平心靜氣地說。
「廖哥,你別這麼大聲吼,對你心臟不好,對我耳朵不好,你不如先去吃個早飯,回來再說。」
「我心臟病?你以為我是王隊??我百米跑比他快兩秒!」
分貝更高了,震穿樓板,直達地下室。
王隊在解剖室恍惚聽見一耳朵,不過他習慣了,繼續切割。
「反正你亂吼就是耽誤我時間。」
斯文兩手各掛一個熱氣騰騰的塑膠袋,胳膊底下夾了一束綠油油的草。
「我先喝豆漿,再吃包子,十分鐘後開工。」
一邊說,在廖俊傑眼皮子底下,親親熱熱分個大包子到范立青桌上。
「這是范姐最喜歡的香菇雞肉餡兒。」
「你們這兒有微波爐沒有?」
「范姐吃冷的肚子疼。」
「而且這兩天她生理期,哦對了,我忘記買巧克力了。」
廖俊傑氣得跳起來。
「——你你你!」
他想罵斯文恬不知恥,大男人摻和女人事兒,但罵不出口。
「你弄那麼些稻子幹什麼?」
斯文猛吸一口冷氣,小題大做地表示難以置信。
「廖哥,你連這個都不認得?馬上端午了,這就是法海給許仙,用來嚇唬白娘子的艾草,能驅蚊蟲,除邪氣,趨吉避凶。」
「你把這種東西拿到辦公室來幹什麼?」
斯文一臉看傻子的表情,逐字逐句耐心重複。
「刑偵血氣重,這個能驅蚊蟲,除邪氣,趨吉避凶,剛說完嘛。」
廖俊傑愣五秒鐘,撕破嗓子質問。
「我這怎麼不吉利啦?啊?!」
一聲比一聲高,嗓子快嚎破了,跳腳指牆上密密麻麻的錦旗、獎盃、獎狀,大部分都寫著他廖俊傑的名字。
「你看清楚!這些榮譽都是我們刑偵支隊血汗拼回來的!」
「獎盃大家都有呀,經偵也有——」
斯文揉著太陽穴嫌他吵,殺人誅心的話他還沒說,陳隊就不愛出風頭,獎狀上都是集體的名字。
「我們經偵破案不用嗓子,用腦子,到你這兒就不一定了,你看你吼同志都這麼大聲,吼犯罪嫌疑人,那不得把屋頂掀了?」
廖俊傑氣得快背過去了,血壓亂竄,只得頭暈眼花退場。
到十點多,同志們紛紛起床,從各自情報網聽說了這場力量懸殊的較量。
范立青的座位安排在斯文背後,她叼著包子椅子一轉,晃過來問。
「你幹嘛故意懟他?」
「誰叫他把我們兩個調過來?我們在那邊好好的。」
斯文得意晃腳。
「監控我看完了——」
范立青震驚,「這麼快?現場幾個攝像頭?」
「對面豪宅門口四個,紅綠燈上兩個,藥店一個,撞球廳一個。」
「八個攝像頭你三個小時就看完啦??」
斯文滿不在乎。
「誰拿眼睛看啊傻不傻,喏,我編了個小程序。」
滑鼠在顯示屏上跳來跳去,追捕逃竄的地鼠,這兒冒頭砰地砸下去,那兒冒頭又是一錘,隨著這些源源不斷的動作,小窗口一個接一個彈出來,模糊的人臉銳化,清晰化,然後自動叉掉。
「等等,待會兒匯報一塊兒說。」
范立青眼神指三個埋頭乾飯的同事,「他們還不清楚情況。」
「別呀,咱倆自己查,破案了領功,回家!」
斯文嘀咕,「跟他干,將熊熊一窩,儘是無用功。」
范立青死忍住不笑,一板一眼言傳身教。
「小同志,紀律部隊,啊?」
斯文眼皮子一翻。
「范姐你假裝嚴肅沒用,我就算叫你姨,叫你嬸兒,我也喜歡你。」
范立青心裡暖洋洋的,忍不住伸手囫圇斯文的頂發。
局裡五十個實習生,各種整頓職場,諸位隊長深受其苦,唯獨就她這個,乖巧又貼心,是件小棉襖。
壓聲問,「你這個就是他們說的大數據AI啊?」
「沒那麼高級,勉強算人臉識別,其實就是交叉比對,有benchmark。」
范立青一頭霧水,「說人話?」
「我拿金榮修車行那幾個小工,還有涉嫌騙保的五個司機的身份證照片,跟監控拍到的人臉做比對。」
范立青激動起立,一手撐在斯文桌上,「誰?」
「蔣森,有拍到他,七點五十。」
斯文掰轉屏幕角度懟到范立青眼前。
屏幕像素不高,只有黑灰兩種顏色,邊緣過曝,色彩失真,短短兩秒鐘的視頻,人形像勾勒的剪影。
一個時髦男人走到雜貨店,要了包煙之類的小玩意兒,多等了會兒,扭頭看向街邊,男女老少匆匆從他跟前跑過,他轉身面向櫃檯,伸手勾了下。
畫面定格,放大,老闆從櫃檯里遞出一部老式電話機。
「是他報的案。」
男人花襯衫窄腳褲,不經意挑眉向上一瞟,五官剛好映進鏡頭。
斯文抓起豆漿喝的咕嚕嚕響,歪著腦袋含糊不清地說。
「這會兒人剛掉下來,這些人都是看熱鬧的,打完電話,蔣森在門口抽了三根煙,直到警察到場才離開。」
廖俊傑從李局辦公室下來,站在范立青身後,乾燥開裂的嘴唇大張著,兩眼水腫通紅帶眼屎,勉強睜開一條縫。
斯文喝乾豆漿,講究地拿濕紙巾擦嘴,對摺,再擦桌子。
「廖哥放心,已經比對過報案人的電話號碼了。」
范立青轉過頭,驚愕震撼的表情還沒收住,手指屏幕。
「他給自己做了不在場證明。」
廖俊傑僵在那裡,片刻使勁搓了搓臉。
「來來來,開個會。」
刑偵支隊二十幾個人,大頭忙於反電詐預警,抽調出來的人手,連范立青和斯文在內,一共六個,聞聲圍攏過來,高高低低,全是壯漢。
斯文功成身退,悠然後仰,壓低工學椅靠背,十指交叉搭在肚皮上,預備輕輕鬆鬆聽領導分析,沒想到廖俊傑屈起中指,重重敲在他剛擦完的桌面上。
「斯文來說——」
斯文彈簧樣猛地彈起來,頭頂撞到范立青的下巴,兩人痛的一叫。
范立青反應慢,還愕著眼。
斯文已經面紅耳赤迅速閃避,拖開椅子,鍵盤滑鼠啪啪左右開弓,調出交通監控的俯拍大全景,截圖到繪畫界面,勾出紅圈。
「昨天下午五點,金榮離開分局辦案中心。」
「七點左右,崩牙在燒烤攤前注意到神秘人A,A隨身攜帶一個黑色男式皮包,用崩牙的話說,這個人一看就很有錢。」
人影始終背向鏡頭,男,二十到六十之間,一米八左右,特徵不明顯。
「死者出現,A打開皮包給他看,據崩牙窺視,包里是不低於三十萬現金,然後死者接電話,注意,這個通話記錄,現場的華為手機上沒有,同樣在這個時段,趙小琴也在打電話,但他沒接,七點二十,死者獨自離開,沒拿包和錢,A落單,崩牙趁機跟上A,想行竊,但跟丟了。」
「七點四十五,蔣森出現在雜貨店……」
斯文勾第二個紅圈。
「他好像知道有事會發生,買完東西沒走,一直等到有人墜樓,七點五十用小賣部的電話報警。」
第三個紅圈。
「八點零五分,派出所民警到場拉警戒線。」
第四個紅圈。
「八點三十二,廖哥從這個入口衝上六樓。」
好傢夥!
不愧是名牌大學生……
廖俊傑有點傻眼。
一個人,從初步甄別材料,找到疑點,歸納總結,整理時間線,到製作恰當的匯報材料,一張圖統領全場,整套操作行雲流水。
留給他這個領導乾的活兒不多了。
廖俊傑心情沉重地清嗓子,聽起來無限寂寥。
「蔣森看起來很可疑,但是買煙,滯留,閒逛,用座機打電話報警,都不違法,這些不能作為直接證據。」
斯文強調,「但專門跑到案發現場買煙、打電話,就很可疑了。」
廖俊傑不置可否,拿下巴指得意門生馬提子。
「你那邊呢?」
「修車行五個小工都有不在場證明,金榮很講義氣,前兩年疫情生意不好也沒裁人,他們都挺記恩的,有個叫小嚴的,一直哭。」
「有沒說起金榮最近跟什麼人關係緊張?」
馬提子搖頭,「沒有。」
范立青說,「馬上就當爹了,金榮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自殺。」
「現在我們初步懷疑金榮死於謀殺。」
廖俊傑轉過身,重重點紅圈裡的幹部樓。
「第一個問題,金榮為什麼去舊廠街?他家和修車行離舊廠街三十公里,飯點去幹什麼?約人吃飯?約的是蔣森還是神秘人A?A為什麼要給他錢?」
「第二個問題,如果金榮約的是A,蔣森為什麼也出現在那裡?」
斯文舉手,打開之前騙保案各平台提供的司機註冊表。
「蔣森名下無房,戶籍和登記居住地址都是平台的註冊辦公地址,我跟平台核實過了,現在相當一部分司機沒有固定居住地點,隨機住小旅館甚至車上,流動性很大,為了滿足監管要求,平台一律默認填寫辦公地址。」
廖俊傑感慨。
「本市的流動人口管理還有漏洞啊。」
范立青若有所思。
「斯文,用你剛才那套辦法,再查查這個人。」
廖俊傑訝然,「你說那熟人是女的?」
屏幕快速閃動,起起伏伏的小窗彈出,消失,最後亮出一個大大的紅叉。
范立青不信,「沒比對上?我明明看見了。」
斯文說,「晚上黑,容易看錯。」
范立青叉腰,「我沒看錯。」
廖俊傑想起來。
「等等,你昨晚給崩牙看的蔣森是哪張?」
屏幕上大照片清晰明亮地像單反打光擺拍,蔣森站在街邊喝奶茶,穿件紅夾克,蓬鬆的小捲毛又時髦又油膩,跟樸素的證件照一比,簡直判若兩人。
斯文嗤地一笑,放大他註冊表里的證件照、監控鏡頭截圖,三張並列。
這下大家都笑了,馬提子還親昵地給了斯文一拳。
蔣森造型太花俏,要不是電腦識別,叫他們幾個調閱檔案肉眼比對,實在很難把證件照和監控里拍到的時髦男人聯繫起來。
廖俊傑更不明白了,「他不是沒來投案嗎,你為什麼有他的生活照?」
范立青的手比廖俊傑的嘴更快,用巨大的莫安生覆蓋掉三個蔣森。
陽光藍天草地玫瑰花,深藍學士帽壓著一頭蓬鬆捲曲的棕色長髮,女生臉上沒半點化妝,黑藍兩色的學士服懷抱大紅學位證,很青春。
范立青向前傾身,手指點在莫安生額頭上。
「她上周發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