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024-09-15 09:02:24 作者: 十兩無銀

  第55章

  茶水的熱氣縈繞,女孩子的聲音很小,腔調也很溫柔,林開昀安靜地聽著。

  「我在他的學校見過他一次,」許俏霖說,「從那之後沒多久,我就去復讀了,以前的班主任人很好,聽說我要復讀幫了很多忙。」

  謝知讀大學的第二年,她已經換了一個金主。在酒樓的包廂里,李叔叔摟著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說,要救她爸爸,要很多錢,很多很多錢。她記住了那句話,要掙很多錢,才能把鐵門的封條揭下來。

  許俏霖走在一條深不見底的路上,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很多錢,然後把她的家買回來。即便知道自己的脊樑早就塌了,但在學校路邊見到謝知的那一刻,她仍舊心神崩裂。

  金主刻意將車子開到本地的大學邊,只為戲弄她,她的尷尬窘迫或是強顏歡笑,在他們眼裡都是一道風景。她一側頭就看到了他,穿著乾乾淨淨的T恤,背著斜挎包,看起來沉甸甸的,她知道裡面裝的都是書本。

  旁邊的男人還在調笑,說她穿上學生裝也裝得不像,讓她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好好學一學,好讓他盡興。

  腦子裡突然就像響了一聲炸雷,把她炸得恍惚,她慌忙回過頭,迎合著男人的調笑,只為了讓他早點把車開走,不要讓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暴露在謝知跟前。

  「我考上了一所大學,是公辦的,學的護理專業,」許俏霖低聲說,她的學歷當然比不上謝知和林開昀,「我現在在一所醫療機構工作,主要負責病人的復健訓練,是正規的機構。」

  

  她強調「公辦」、「正規」,或許是在求學路上吃過不少苦頭,林開昀抿了抿唇,只覺得苦澀。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我爸爸在——」

  「我知道,他都告訴我了。」林開昀打斷了她,再讓她重複一遍經歷過的傷痛,無疑是再把傷口撕開一遍。

  許俏霖沉默了半晌,才擠出一個笑:「我以前做了錯事,打擾了他的生活,讓他失望了。其實是我既不想看他和別人在一起,自己又沒有準備好重新開始。現在我的錢已經攢夠,前天簽的手續,房子在大望路那邊,兩室一廳帶裝修,帶上小花就可以住進去了。」

  許俏霖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她用衛衣的袖子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地沖林開昀笑笑。

  「我走了很多彎路,才走到光明的這一天,我知道自己跟大部分人比起來都不算優秀,現在的我已經是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自己了。」許俏霖說。

  林開昀遞上兩張紙巾,看著許俏霖把眼淚擦乾。女孩的臉上既有風霜又帶著一種屬於學生的稚氣,林開昀想了很久,才知道這種稚氣是什麼,是心裡還懷有對未來的期冀。

  「我會找謝知談一談,如果他願意見你,我會聯繫你。」林開昀道。

  女孩的表情變得很驚喜,站起來對著她微微躬身表示感激。

  林開昀沒有把她和謝知正在商量訂婚的事情告訴許俏霖,顯然,在這個平靜的初春之夜,她和謝知都有故人來。

  開完會,周澤瑜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助理上車後,讓司機往御江園走。

  車子駛過一片老城區,房屋比起周圍近郊的開發區要低矮許多,牆壁和巷道都顯得斑駁,沒有各色霓虹燈的襯托,連路燈都要昏暗一些。

  「以前這一片還是學區房,當時的房價是周圍的好幾倍,這邊的初中搬走以後人就明顯少了,」王驥也打量著窗外的街景,「市政還在規劃,不知道要改造成什麼樣。」

  周澤瑜看著車窗外的夜景,突然想到了什麼,打了個電話給李秘書。他其實不記得高中時候住在哪裡了,他和白如君相繼住院後,周任健很快就搬離了那個地方。

  她說他們曾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希望那個地方還沒有被賣掉。

  問到了地址,周澤瑜讓助理訂機票,連夜趕了回去。

  「到達時間預計是凌晨三點十二分,是否需要在附近訂酒店?」王驥問道。

  「訂你們的,我不需要。」周澤瑜道。

  為了保險起見,王驥還是訂了周澤瑜的酒店。這位周總的情況特殊,需要24小時監控其身體狀況,而徐醫生特別囑咐過,精神疲累會加劇幻覺,甚至導致意識混亂,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

  凌晨三點五十五分,車子駛入別墅區。周澤瑜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一大片的景觀湖,燈光做的不錯,岸邊有垂柳,觀景椅已經破損掉漆,稍微偏遠一點的草坪就明顯疏於打理,雜草叢生。

  因為是深夜,別墅區里很安靜,路邊的燈光照到斑駁的牆壁上,磚縫中的青苔上留有露珠,被車光照到,閃爍著細碎的光。

  這裡很安靜,確實是個養病的好地方。

  車子停在一處小樓前,灰白色的外牆上爬滿了綠葉,有藍白色的小花在其間點綴,不知道是什麼花,長時間無人打理,約莫是野花吧。

  司機和助理留在車裡等待,周澤瑜輸入李秘書發來的密碼,打開了小門。

  庭院裡比想像中的要乾淨很多,周任健顯然對這棟小樓有特殊的感情。山石和池塘要破敗一些,長滿了青苔。令他驚訝的是,玻璃花房裡的花卉竟還被精心打理著,一簇簇粉白色的小花將玻璃房圈起來,這會兒開得正好。

  前廳的沙發旁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孔雀屏風,繡工和料子看起來是上乘品,只是三米多高的屏風,既在視覺上縮小了空間,又讓人覺得壓抑。

  牆壁上有許多釘痕,白如君年輕的時候畫過不少國畫,或許曾掛在這裡展示。

  繞過屏風,他往二樓走。二樓布局簡單,只有一間書房和兩間臥室,周澤瑜在每個房間都掃了一眼,因為書架上的那艘遊輪模型,讓他確定了自己當時住的房間。

  客廳中間有一台三角鋼琴,他把旁邊擺放著的曲譜翻開來看了一眼,大多是世界名曲,有一些冷門的大家之作。他的目光落在最後一篇紙頁上,邊緣已經泛黃了,是手繪的鋼琴譜,像是隨手記下來的。他試著彈了一曲,聽見旋律後笑了一下,是著名爆米花電影的主題曲,和其他的琴譜風格差異很大。

  牆壁上有釘痕,上邊的痕跡顯示曾經這裡有一副掛畫或是照片,和小樓的其他地方一樣,都被人收走了。臥室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打開抽屜,裡邊有一個木質的遊戲盤,儘管時間久遠,他仍清晰地記得這是小時候和妹妹在一起玩的海盜遊戲。

  他把方盤隨手扔在書桌上,坐在床頭,拿了一支煙點燃,放在手邊。這是他的習慣,煙味能讓他活躍的大腦冷靜下來。

  沒有什麼特殊的痕跡存在,或者說,經過十年後那些痕跡已經消失了,也許真的和林開昀說的一樣,他們的經歷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因為年少時的情感真摯又純粹,才讓身處於混沌邊緣的他感到無比珍貴。

  「咔嗒」,他往書桌上瞟了一眼,木盤的零件已經老舊生鏽,因為剛才的磕碰,中間的小方盒彈了出來,是被章魚觸鬚裹纏的一個金屬寶箱。他隨手打開來,裡面放著一個迷你金屬杯和一張小小的羊皮卷。

  我希望周澤瑜長命百歲。

  翻開羊皮卷,上面寫著這樣一句話。字跡清秀,他幾乎在看到這幾個字時就知道,這是林開昀筆跡。

  「長命百歲?」他嘴裡喃喃著,突然反應過來,他一定是主動暴露了精神問題,把怪異醜陋的一面展現給她,而她也一定對他有無限包容,才會寫下這樣一句話,令他這樣信任和依賴。

  他在房間裡摸索著,像找出更多線索,來證明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可是這棟小樓像一座迷宮,他在無功而返後,疲累地坐回床上。

  他吐了一口煙,耳邊有聲音雜亂的聲音響起,干擾他的思緒。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幻聽了,從前他是不會理會耳邊嘈雜又毫無邏輯的低語,現在他閉上眼睛,在雜亂的人聲中聽見了一個哭泣的女聲。

  「吃藥好不好,會好起來的。」她說。

  「小時候我也養了一隻狗...我叫她點點。」

  「所以周同學,提前祝你成年快樂。」

  記憶的碎片像流星一樣划過,他努力地想去抓住,來拼湊一個完整的他們。可惜的是,記憶是殘缺的,她也是。

  他有些煩躁,下樓走到庭院透氣,倚在一個窗口邊,菸灰彈到玻璃窗上,他看了一眼裡面的綠色的窗簾。

  「我跟著她住在保姆間。」

  他突然回想起來林開昀說過的話,窗台是微弧形的,一擡頭,就看了二樓的落地窗。

  把煙掐滅,他站在窗台前,裡面只有一張空蕩蕩的書桌。

  回憶和現實重疊,他的大腦曾經在此處按下快門鍵,而現在他終於把這張照片從腦海里翻出來,那時她就是從這個窗口,擡頭望著他。

  借著手機的光,他打量了一下窗台後的屋子,是一件很小的書房,桌子上只有兩隻蠟燭薰香。光影照到牆壁上,他在頓了一下,目光在牆壁的一處凹痕上停留。

  幾乎沒有猶豫,他翻過窗台,手指觸碰到那處劃痕。十分稚嫩的手筆,一搜小船,船身上畫著一條小魚,簡約地像兒童的塗鴉。

  他摸上去,只覺得心潮洶湧,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衝破屏障,將他吞噬淹沒。

  他們留下的痕跡一定不止這一點。他給從前的私人醫生打去電話,要入住療養院後他所有的物品。因為記憶的殘缺,他在出院後即使組建了自己的醫生團隊,也只是收集了在療養院時的治療記錄。那時他一定會將「她」帶在身邊,來當做無數次逃走的信念支撐。

  他翻過窗台,因為心緒不寧,他已經出現了幻覺。點菸的時候,他手抖的幾乎無法將煙點燃。

  煙霧將眼前的幻影隔絕,額頭已經出汗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在窗台前踱步,發現了旁邊的小路,他沿著路走到別墅里,穿過門廊和一條長長的走道,來到孔雀屏風後面,在那裡看見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一邊走一邊笑起來,笑到顫慄,走到他曾經的房間門前,穿過客廳走到落地窗邊,一低眼,就是那方窗台。

  他抹了一把腮邊的淚珠,走到鋼琴前,在激盪昂揚的曲調中,他看見少女的身影穿梭,他們曾在臥室的那張大床上相擁而眠,在沙發上剝開青澀的果實,在那扇木門前相會和吻別。

  他的船隻在海上的霧障中迷失了十年,現在,他要歸港。

  手機鈴聲響起來,王驥被吵醒,一看來電是俞舟晩,趕忙接起來:「俞小姐。」

  「澤瑜現在在哪裡?」已經是凌晨五點過,那邊是溫柔的女聲,聲音里沒有疲累,不知道是起得早還是一夜未眠。

  「周總現在正在C城,具體行程需要等周總確認後再告知您。」今天的日程應該要延誤了,等到工作時間,他就要一個個通知負責人。

  「C城?為什麼會去那裡?」

  「這個我也不知道,現在周總在XX別墅灣,周董事長名下的一處房產。」

  「好,那他回來的時候你告訴我一下。」俞舟晩掛了電話,心裡生出一股不安。以她對周澤瑜的了解,因為精神問題,他極度討厭失控的狀態,所以已經定好的行程基本不會延誤或修改,這次怎麼會半夜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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