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4-09-15 09:02:11
作者: 十兩無銀
第45章
明明早早就上床了,林開昀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旦回憶起來,就像是要被拖入漩渦里,連九歲那年兒童節陳知麗給她買的彩色小風車都翻出來了,思緒漫無目的地飄,卻總不往某一塊地方去。
牆角有一隻頭髮炸毛的棉花娃娃,身上的針織小裙子是她剛把娃娃買回來時勾的,謝知那時還開玩笑,說也要一件小裙子。後來實在太忙,不只娃娃的頭髮,連她的頭髮都沒怎麼打理。
高中畢業,她就蓄起長發,也和室友一起弄過時興的髮型。工作以後,長發難打理,進實驗室的時候又要全部包在頭罩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熬夜,她的頭髮掉得更多了,索性也就把頭髮剪短了,也沒去打理,有時候早晨睡醒了就是一頭鳥窩。
謝知看她總抱怨頭髮亂糟糟,就買了點髮夾給她,但是髮夾都太可愛了,像女學生們頭上戴的款式。她戴上一個粉色草莓的亮面髮夾,別在耳朵上方,照鏡子的時候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把髮夾取出來了,好像隨便扔在了化妝檯的哪個角落裡。
左右睡不著,她把娃娃薅起來,用梳子沾了點水,把棉花娃娃的頭髮理順,綁上辮子,光綁上辮子還有點單調,她在抽屜里翻找了一遍,找到了一隻嫩粉色的髮夾,都忘了是在哪裡買的,又翻了翻,摸到了一個針織物,翻過來一看,是一隻向日葵髮夾。
林開昀愣了一瞬,那年夏天的記憶如潮水般涌過來。她記得向日葵應該是亮橘色的,估計是放久了,現在已經染上了灰塵,變得灰撲撲的。記憶中的少年,站在白牆下花枝的光影里,儘管她努力回想,也沒有把少年模糊的臉變得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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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有畢業照吧,她突然想看看他的樣子,卻又反應過來,她記得他高三沒過多久就不來上課,後來才知道他是被家長安排出國念書了。
學生時代,她和周澤瑜似乎沒有留下過一張照片,所以周澤瑜不記得她,她覺得他的臉模糊,是正常的,畢竟已經快過去十年了。
儘管有意克制,但思緒最終也落到了那個人身上。林開昀不願意承認,她至今對那段記憶仍有介懷。
摸出手機,聯繫人里已經多了很多名字,需要往下滑好幾次,才能看到那個她熟悉的頭像,還是一片深海,還是那條顏色很淡的小魚。大二她換了手機,舊手機的音量鍵壞了,被她放到了家裡,去年過年她回家整理時試了試,手機插上電也開不了機,以前的聊天記錄和照片應該也都看不見了。
其實如果她想,找到修理店也是有機會恢復數據的,但那時她都沒想過把手機送出去修,只是又放了回去。
那時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是——算了吧。
大四畢業的時候她就換了頭像,之後忙忙碌碌,那條小魚的圖片也丟失了。
把向日葵髮夾拿出來清洗又吹乾,髮夾又變回了亮堂堂的橘色。她捋了捋娃娃的劉海,剛想把髮夾夾上去,只聽「咔嚓」一聲,髮夾的彈簧斷掉了。
她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浪費了十多分鐘洗了個壞的髮夾,手一拋,髮夾被丟進了垃圾桶里,她把棉花娃娃抱進懷裡上床睡覺。
周澤瑜說要等他的時候,她是認真地等了的。因為她經常拍照片發給深海,引得同行的室友打趣她太粘男朋友,後來室長發現了對面一直不回復,又自顧自地腦補一出對面的人或許已經不能再回復的悲情故事,特意買了小蛋糕安慰她。
林開昀被室長這一齣戲整的莫名其妙,弄清原委後才覺得好笑,卻又無法解釋對面是誰,只好編了個理由,說是朋友不用的帳號,她用作備忘錄。
大二她也開始學著化妝,清麗的模樣也就漸漸吸引了一些追求者,她沒有興趣,不僅僅是因為在等著那個人,也是因為少年時嘗過了那種朦朧卻純粹的美好,所以對直白的帶有目的性的喜愛下意識地抗拒。
她的娛樂活動很少,除了實驗忙碌以外,幾乎所有社交活動都是與室友們相關。同實驗室的師姐曾笑稱她是「3號實驗樓土著」,因為除了做實驗出數據外幾乎沒有其他的娛樂活動。
但大學四年她都覺得很快樂,儘管在其他同學看來,她一直獨來獨往,看起來有點酷又不好相處的樣子。整個大學唯一讓她記憶深刻的難過,是在大四畢業前夕,正在準備畢業論文答辯的時候。
那時她正在糾結是去企業參加工作還是升學。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對她和陳知麗來說都是一筆很大的開支,如果要升學,她仍舊要持續幾年沒有收入,並且可能需要陳知麗額外的補貼。
一直跟著做實驗的老師已經向她拋出了橄欖枝,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第一次覺得無措。
她的這些無法對外人訴說的煩惱,習慣性地發給了深海,消息也依舊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
偏偏這時候沉寂多年的高中同學群突然有了響動,那天她正在食堂吃完晚飯,準備回寢室歇一歇,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高中的企鵝群的一條@全體成員的消息。
有什麼事能到通知全班的地步?她有點好奇,打開來看了一下,是一張照片,她只瞟了一眼,裡面似乎是兩個人的合照,黑長髮和白灰色的短髮,她都沒把這張照片和自己聯繫到一起,只覺得是不相熟的同學的照片,於是關上手機往寢室里走。
緊接著手機又響了一下,她打開來一看,還是同學群的消息,她晃眼看到了周澤瑜的名字,趕緊點開,群里的消息刷得不快,都是「周澤瑜變了」、「富二代」之類的,她心裡一緊,把照片點開,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是周澤瑜。
時隔四年的見面,他在照片裡。染了銀白色的頭髮,不再是乖巧的淺色系T恤和襯衫,一寬鬆的灰色衛衣,靠坐在沙發上,他的五官長開了,原本柔順的輪廓變得有稜角,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在笑,眼睛裡卻看不見笑意,她看不懂他的表情。
一個長發女孩依偎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正看著鏡頭笑得溫婉。兩人的手沒有握在一起,也讓她看清楚了,兩人手上都有一隻銀色的素戒,看款式是一對的。
背景牆壁上是紅紅綠綠的塗鴉,燈光看起來也是昏暗的,閃光燈只照亮了鏡頭前的兩人,像是在酒吧里。
她往下翻消息,想找出和他以及照片上的女孩更多信息。
「這是周澤瑜?變化好大啊。」
「還以為他會是那種精英氣質。」
「這個照片你從哪兒弄到的?」
「我朋友的高中同學,她爸是G大的教授,高中就出去了,居然跟周澤瑜在一起了。」
「世界真小。」
「......」
她有一瞬間的頭暈,喘了一口氣,坐在了小賣部前的休閒椅上,低著頭,眼睛閉上,模模糊糊的一片。
手機里的消息還在不斷刷新,有高中同學來問她周澤瑜的近況,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她能怎麼說呢?他們已經失聯四年多了。
點開和深海的對話框,上一條消息是三天前發的,不是照片,是她問:「升學還是工作?」她已經不期待對面能回復,她只是想和對面分享自己的生活,讓他回來的時候,能看到他離開的這些年,她是如何長大的。
有些太矯情了。她笑起來,嘲笑自己的矯情,少年的情話怎麼能當真呢?
她站起來,眼前卻發黑,踉蹌了一下,有人跑過來扶她:「沒事吧?低血糖了嗎?」
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擺擺手,說:「坐太久了,站起來暈,謝謝你。」
渾渾噩噩地走回寢室,站在寢室里卻呆愣愣的不知道要幹什麼,直到室長從陽台走進來,拍了她一下:「開昀,怎麼了?這副表情。」
她頓了一下,說:「我來拿物化書的。」
「物化?你早上出門的時候拿了呀,咦?你的包呢?」室長有點奇怪,盯著她看。
「包?」她摸了摸肩膀,單肩帆布包不見了,「在小賣部吧...我忘了...」
眼前有點模糊,眩暈感更強了,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開昀!」室長慌亂地喊了一聲,撐住她扶到凳子上,「咋了這是?去醫院?是不是不舒服?」
林開昀這會兒才回過神:「有點低血糖,現在沒事了。」
「沒吃飯吶...你胃又不好,還老不按時吃飯,實驗讓人看一下唄,又不會出什麼事...」
室長是這個性格,北方長大的姑娘,嘴巴特能說,又是熱心腸,見著誰出問題了就去給人出主意,夏天給室友們泡檸檬茶,冬天了又買來紅糖紅棗。
她歇了一會兒,覺得沒事了,說要去實驗樓處理數據,面色如常地出門。實際上,她整個人的情緒都像暴雨前厚重雲層下傳來的陣陣悶雷,已經快要大雨傾盆了。
廣播裡的晚間電台照常開始放音樂,今天是《陰天快樂》。
走到實驗樓,她坐電梯上了五樓,原本想去天台上,可天台的門上了鎖,她就在門口坐了下來。等她想安靜的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才發現沒有能讓她獨自處理情緒的地方。
幸好,這是最後一節台階,平時不會有人來。
她想好好哭一場,讓心裡的大雨落下來,她皺了皺臉,嗚咽了兩聲,卻發現眼淚很難流出來,她把腦袋放在膝蓋上,盯著鞋面看。腦子裡回憶著剛才那張照片,明明努力地回想著細節,她卻沒有勇氣再去看第二遍。
當她想回憶起記憶中少年的模樣時,只能記起他淺色的T恤和灰藍色的睡衣,還有那一棟幽靜的藏著許多秘密的別墅小樓。原來他的樣子已經在她腦海里模糊了。
怎麼走出來的,她也忘記了。沒做過什麼剪髮明志的行為,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去了,直到遇見謝知。
關於升學還是就業的問題,她找陳知麗討論過,主要是錢的問題,誰曾想,陳知麗直接打了五萬塊過來,讓她放心上學。
「你的學費媽都攢好了,想學就去學。」陳知麗說。
「對不起,媽。」她說。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每次去外婆家吃飯,外婆拿給她錢的時候,陳知麗臉上總帶著歉疚。
其實言外之意,是「我都這麼大了,還讓您操心,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的,我是你媽,我的錢不給你用我給誰用?」陳知麗後來給她打了一通電話,讓她放心,家裡一切都好好的。
再一次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凌晨兩點鐘了,明天是周末,她不用加班。
林開昀坐起來,打開平板找了個電影,最近老電影《控方證人》確認引進,視頻網站藉此炒了一波熱度。
黑白的色調,特色婉轉的播音腔,有些催眠,她看了一會兒,困意襲來,不知不覺靠在枕頭上睡了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電影又放到開頭的部分。
她想到了什麼,愣愣地看著屏幕。等回過神,她把向日葵髮夾又從垃圾桶里撿了回來,背面的膠水已經半脫落了,找來一把剪刀減掉,把同事的喜糖盒子上的蝴蝶結解開,繩子穿過向日葵,做成了掛件,系在了帆布包上。
生活需要裝飾。
她看著向日葵,關上小夜燈,很快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