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高中篇
2024-09-15 09:01:54
作者: 十兩無銀
第33章:高中篇
雲霧散開,月亮彎彎地掛在夜幕里,底下是兩個小小的影子。
周澤瑜找了兩輛單車,林開昀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拿出來的。車子大,車身的鋼架噴了彩繪,一連串的她看不懂的怪圖案。
許久沒騎車,林開昀剛蹬了兩步,把手就有些不聽使喚,搖搖晃晃的差點就要衝到一旁的花台里,幸好被周澤瑜一把拽了回來。
「要不...還是打車吧。」周澤瑜猶豫道。
「沒事,」林開昀拍了拍車把手,又試了試,這回穩了許多,她揚起笑臉回頭衝著周澤瑜,「快跟上。」
少年騎上車,很快來到林開昀身邊。
夜晚的郊區很安靜,周澤瑜也不問她要去哪兒,只慢慢悠悠地跟著她。一到臨別的時候,回憶總是一個接一個地來。林開昀想起,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話也不多,常常是沉默著做自己手頭上的事,就像現在這樣,他們在一起,他不說話,她也知道他不會離開。
周澤瑜說要一起逃跑的時候,她很茫然,因為她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能帶他去哪兒?
去外婆家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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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地穿過了掛滿霓虹燈的街道,已經很晚了,但路上的人還有很多,有許多剛結束工作的年輕人,看著他們的時候,林開昀在想,她長大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她如論如何也無法描繪出未來他還在她身邊的圖景。
車子駛入去往外婆家的路,起初是水泥小路,偶爾會略過路邊的一盞路燈,再往裡走,開始出現一片片麥田,此時已經抽穗了,空氣里有一種淡淡的類似青草的味道。
這是她熟悉的小時候的味道。
這會兒已經看不見路燈了,擡頭能看見很淡的繁星的光輝,夜幕底下,一大片的田野中,有光亮起的地方,就是人家。
林開昀在外婆平房的門口停頓了一下,轉了方向,把車子停靠在了院子後面。
「這是我外婆家,」她向周澤瑜解釋著,「外婆年紀大,我們就不打擾她了。」
林開昀圍著田地轉了幾圈,這幾畝地不知道租給了誰,除了稻米外,還種了許多石榴,被紙皮包裹著,她借著手電筒的光看了看,石榴小小的,還青著。
「石榴沒熟呢。」林開昀轉頭對周澤瑜說。她小時候還住在鄉下,因為沒人幫忙看孩子,陳知麗下田的時候,會把她帶在身邊。大部分的時候,是陳知麗沉默地幹著農活,她坐在田埂上,揪著小草小花和螞蟻玩耍。
想來遺憾,陳知麗其實出身在一個「書香世家」,曾祖父曾是秀才,開過私塾,即使在舊社會,外婆也受了很好的教育,找到一份教師的體面工作。嫁人之前,陳知麗和大姨去過好多大城市,那會兒陳知麗也是個追求時興的年輕人。不知道她在太陽底下,流著汗面對腳下的田地時,會不會想起在廣州塔前,穿著襯衫和高腰牛仔褲,對老式照相機微笑的那個女孩子。
「嗯。」少年溫柔的聲音將林開昀拉回神。她舉起手機照著田埂,帶周澤瑜找到了外公留下來的棚子。
木板床上還鋪著涼蓆,她四處找抹布,想擦一擦,周澤瑜摸了一下涼蓆:「乾淨的。」
林開昀愣了一下,隨即也伸手摸了一下,乾淨的,沒有灰塵。眼眶有些酸澀,她裝作很忙的樣子,把竹蓆整理了一下,又在縫隙里找出了沒有用完的蚊香。
林開昀看著蚊香發愣,周澤瑜見狀將蚊香接過去,他知道這東西,卻沒碰過,捏在指尖似乎都要掉渣,他拿遠了點。
「沒有打火機,我們今天晚上要被蚊子咬慘了。」林開昀原本是笑著的,卻見周澤瑜從褲兜里掏出了個物件,撥弄了兩下,藍色的火苗燃起,將蚊香尖尖點燃了。
「可以了。」林開昀拿過蚊香,掰了很長一段,拿鐵片固定好,放在了床腳,又趕忙把蚊帳拉下來。
兩人挨著坐在涼蓆上,誰也沒說話。
「有人在這裡守田嗎?」良久的沉默後,周澤瑜問。
「嗯。」林開昀應了一聲。現在不比從前,以前是盼著糧食的,那時候吃不飽飯的人還有好多,糧食也精貴著,不止本村的,外頭的人也會偷摸溜進來偷糧食,所以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要守田,尤其的種了瓜果的,都是輪班守夜。
現在大家都吃得飽飽的,禾下乘涼夢已經實現了,「粒粒皆辛苦」也只在孩童稚嫩的背誦聲里。
沒人守田了,這個棚子裡守的是另外的東西。
「你喜歡吃石榴嗎?」他又問。
「還行,」想到了什麼,她笑起來,「我小時候來外婆家,我二姐會偷偷帶我去摘鄰居家種的石榴,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熟了的,就總讓我先吃,沒熟的小石榴硬得像石頭子,好不容易剝開了皮,石榴籽發白,像失血了一樣,又酸又澀。」
「嗯,」他也笑了笑,「喜歡的話,我在院子裡種一些。」
「哪裡的院子?」她問,又馬上收了聲,他家買得起很多土地,說不定要種漫山遍野的石榴,是賺錢做生意的。
「在家裡種。」他說。
「家裡?」她想了想,「像花房那樣,造一個玻璃房嗎?」
周澤瑜被她腦子裡奇異的想法逗笑了,道:「玻璃房也可以,水晶房也可以。」
林開昀聽出來他是在逗她,也就不說話了。她無法想像他的生活,更不能想像他家裡那棟精美的房子旁邊,緊挨著稻田和石榴地。
有汽車在馬路上疾馳而過,燈光晃了一眼,遠處傳來狗吠聲。
「小時候我也養了一隻狗,」她說,「從四伯家裡抱回來的小狗崽,白色的,身上有斑點,所以...我叫它點點。」
他的呼吸短暫地停了一下。兩人挨得很近,所以她的聲音也是低低的,像在講一個童話故事,平緩安寧的聲音也在無形間安撫了他。
「可是點點掉進水缸淹死了,」她的聲音有些悲傷,「我很傷心,我媽又從四伯家裡抱了一隻小狗回來,跟我說這是點點。」
「小狗長大了,是一條黃色的小土狗,身上沒有一個斑點,我想是我記憶模糊了,或許是我小時候想要那隻白色的斑點狗,最後抱回來的是小黃狗吧。」
「後來呢?點點在哪裡?」他問。
「後來爸爸在城裡買了房子,那裡沒人養小土狗,點點留在了四伯家,吃了一塊雞骨頭,被卡住了喉嚨,過了一兩個月就死掉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四伯告訴她點點已經被扔掉了,她想去給點點造一個小土墳,有土墳才會被惦念,可四伯始終沒有告訴她,點點被扔在了哪裡,她覺得點點一定是被吃掉了,因為不是病死的。
「那以後也在院子裡養一隻點點。」他說,在她看過來的時候,伸手貼了一下她的臉頰,很快就放開了。
「好。」她應道。她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院子,可覺得應該不是那棟別墅的院子,以後他養了點點,她可以去他家裡看望麼?憑著...一點同學情誼?
「睡覺吧。」他說。
天氣算不得燥熱,夜裡卻也並不涼爽。窄小的木板床上,兩人肩膀貼著肩膀,因為周澤瑜的身高,不得不屈起雙腿。
林開昀看著,心裡又有點後悔了,他應該沒住過這樣「破爛」的地方。
星星還是很亮,蟲鳴總是歇一陣響一陣,卻並不讓人覺得吵鬧,因為耳邊都是他的呼吸聲,她覺得很輕,又覺得響亮極了。
「明天就走麼?」他問。
「嗯,明天就走。」她說。
「在哪裡?」
「還不知道,」她說,「是我媽找的房子。」
「嗯,」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如果住得不舒服要告訴我。」
「好。」她應著,卻也明白陳知麗想搬出去,就肯定不會跟周家聯繫了。
過了好久,蟲鳴都歇了,她以為他睡著了,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胸口悶悶的,好像這會兒才敢稍微把那陣悶氣吐出來。
剛閉上眼,身側突然傳來輕微的動靜,很快,一陣微燙的熱浪貼上她的臉頰,緊接著,唇上觸到一片柔軟。
她睜開眼,只能隱約看到他的睫毛慌亂地扇動。
貼了一會兒,他稍微離遠了些,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好燙。」他笑起來。
她突然也憋了一股氣,一隻手撐在涼蓆上,一隻手攬過他的肩膀,腦袋就這麼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牙齒磕到了嘴皮,她覺得有點痛,他「貼心」地幫忙查看,柔軟探到她的上唇,像是在撫慰她的傷口。
沒有血腥味,大約只是破了皮。
她出了汗,他伸手在她額頭上抹了抹,又把黏在她臉頰和額頂的頭髮撥開。月光淡淡的,棚子裡更是一片黯淡,可他就這麼撐著手,借著朦朧的光看了她好久。
「睡吧。」他又親了她一下,躺在了她身邊,握上了她的手,修長的手指穿入她的指尖,掌心貼在一起,與她十指相扣。
「那個打火機,我可以帶走麼?」她問。
「可以,」他說,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別帶走了,抽菸不好。」
「我不抽菸...」
「我知道。」說完,他就再也沒說話了。
他知道她是想留個紀念,可他並不想把那個黑色打火機當做離別的信物,他並不想分別,等他們長大,擁有自由,他們會在一起,造一個自己的院子,種石榴,養一隻白色斑點狗,那才是屬於他的寶藏。
黑色打火機也並不是他的,是周禹安來探望時隨手放在茶几上的,他拿走了,又在某天放學,在學校門口等司機的時候,看到對面商店玻璃櫃裡的煙。
從那以後,他就學會了抽菸,後來,他在窗台邊抽菸的時候,身後的窗戶突然打開了,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她明亮的、安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