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痛

2024-09-15 08:53:37 作者: 汝亭

  頓痛

  姚七福將臉輕輕貼在桌面上,伸手戳了戳虛珥的小肉頰,語氣有些沉重:「虛珥,你說我不會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吧?」

  虛珥沉吟了一會兒,她知道姚七福現在需要的不是答案,是慰藉。

  一蹦一噠地靠近姚七福,與她的鼻尖相觸:「不會有事的,有我陪著你呢。」

  姚七福看向虛珥,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我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你是真實的。

  ……

  柏閔肖憤懣地走在前頭,他是真的搞不懂,這位性格古怪的十七皇子,為何要一直糾纏著姚七福。

  姚七福只是一介小小泥館之主,到底有什麼理由讓他一直不肯放手。

  腳步頓住,扭頭對他低聲帶上慍怒地說道:「我前日與你說過的那些話,你壓根兒就沒聽進去,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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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迢也跟著停了下來,腦海中回憶起前幾日柏閔肖一下床就來找自己的場景:

  柏閔肖臉色泛白,心裡猶豫到底該不該說教面前的這位皇子。

  畢竟身份有別,他只是商人,而他可是皇子,一個不高興是可以砍了自己的腦袋的。

  然,腦海中想起以命相護的姚七福,柏閔肖立馬堅定下來,擡起眼皮,對周迢說道:「煩請十七皇子,莫要再來打擾她了。」

  她指的是誰,周迢自然知道。

  不去打擾她?他和姚七福之間的事憑什麼外人來插手?可笑。

  「你是以什麼身份」周迢行為優雅地端起桌面上的茶盞,輕輕一吹,而後極具壓迫感地看向柏閔肖,「來告誡我?」

  此言是警告柏閔肖,不要亂說話,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一個皇家子弟,一個不過商人。

  另外,他還想試探試探,他與姚七福到底是什麼關係?

  柏閔肖怎麼會感受不到周迢身上氣氛的變化,他握緊了拳頭,為了姚七福的安危,他也必須為她搏上一搏:「平民百姓的身份。」

  周迢舉杯的動作一頓,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倒是巧妙地避開了他所布下的陷阱。

  皇家的所有尊貴榮譽都來自於高位上的帝王天子,可天子所做之事,說白了就是為黎民百姓做事。

  而他,一個不受寵不受重視的十七皇子,從根源而言,他還需要依賴像柏閔肖這樣的平凡人安居樂業,才能有好日子過。

  柏閔肖看出周迢的稍停的動作,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了些,知道自己大抵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十七皇子既然也知道身份有別,那就更不該來打擾七福。她也只是普通人中的一員,沒有那麼福氣,能夠進入皇家。」

  周迢的眼皮划過一絲悲愴,母親的話還猶言在耳:

  真正愛一個人,就不好讓她進入皇家這個時刻危險的地方。

  柏閔肖繼續說道:「且不說這次的殺手究竟是為何要死追著七福不放,十七皇子身邊不是已經有了公羊小姐,難道您想要七福落得個勾引的無須有罪名嗎!」

  後面的語氣不由得加重幾分,尤其是「勾引」二字,簡直不堪入耳。

  周迢的眼中浮現殺意,他眯起了鳳眼:「你應該擺正好位置與身份,清楚地認識到,這般與我說話的下場會是什麼?」

  「我當然知道。」柏閔肖騰的一下站起來,腦子一時眩暈,半晌緩過來繼而說道:「但七福可以以命救我,我自然也需得盡力而為保護她。今日之事,煩請十七皇子好好想想。」說完,便推門而出。

  周迢坐在梨花木椅上,呼吸急促,緊握的水杯不斷收緊。

  他知道柏閔肖是為了姚七福好,可是心裡是滿滿的不甘。

  他真的不甘心就這麼放手。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麼樣?

  周迢的視線移到手中的手杯,因為用力它已經有了裂痕,甚至流落的一些殘碎,將他的手掌心刮傷,泵出鮮血。

  但他只是淡然地看著,陡然鬆開手,看著滿是繭子的手心上方出現的血痕。

  他想起第一次握劍,是為了保護母親不受欺負。

  教習他的夫子說他天生體弱,不易習武,硬是反道而行的話,興許會暴斃。

  可他偏偏不信邪,他日練月練,白天練夜晚要練到午夜才停止。

  最後的結果是,他並沒有死,反而愈來愈強壯。他打破了夫子所言,也就是所謂的常規。在皇子對武中,榮獲第一。

  雖然當場沒有人為他高興,就連他的父皇看到是他贏時,眼裡浮現的質疑與鄙夷。

  但沒關係,他欣喜若狂地奔向母親的宮裡,想著母妃定會為他驕傲。

  然,真正迎接他的是什麼呢?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是貴妃的一句「賤人所生之子,就應該老老實實的活在陰溝里,也配獲得在仰慕?痴心妄想。」

  沒有了母親,他在宮裡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甚至還不如一個小太監。

  周圍所有人都說他該死,他不配活著。

  可是憑什麼?他們有什麼資格定他的生死?

  不讓他活著?不,他偏要活下去。

  他要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最後都臣服於他的腳下。

  他謀劃布局良久,終於將貴妃連同她那位還差一腳的就能當上太子的兒子,一併剷除。

  說來可笑,他只是隨意編造了一個理由,高位上的那人便立馬賜死了他表面最愛的人。

  那一刻,他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他只知道他心裡沒有一絲復仇該有的暢意,更多的是恐懼與悲涼。

  皇家,不過就是表面看著光鮮亮麗,人人都戴上虛偽的面具,私底下互相殘殺,或許前一秒還在與你談心,下一秒就可以殺你於無形。

  報完仇後,他想離開皇宮,他想浪跡天涯,做一個瀟灑的江湖俠客。

  可是,總有人與事一次又一次地絆住他的腳跟,將他逼上絕路,讓他成為最無情最冷血的一個怪物。

  直到那次他悄然出宮,卻遇到刺客,被姚七福救下,短短四個月,卻是他生命最後的光。

  他認識了一個女孩兒,她肆意,她真摯地善待每一個人,她敢想敢做,她有著超乎這個時代的思想,她敢於衝破世俗的桎梏,她說女子不必委身於男子。

  這樣的一個人,與他的陰暗,醜陋,卑劣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又怎麼會不受她的吸引呢?

  他知道她容貌有損,可這有什麼?

  最可怕的人,是戴著偽善的面具,背地裡卻殺人如麻。

  他希望她可以勇敢起來,向世人展示她的好,她的美。

  可是他發現他又是自私的,他想獨自占有這份美。

  興許是天意也不想他玷污了這位美麗的女孩兒,他再次被人盯上,只能再次逃離。

  真是可惜,他甚至沒來得及與她說一句「再見」。

  伸手從衣衫里,掏出一個泥塑。

  他泥塑的手藝,還是小時候母親教他的。母親也喜歡捏塑,一坐下去,可以坐一整天。

  母親曾捏過他所有表情的泥塑,每一個都傾心呵護,後來被那個貴妃全然燒毀,一個都沒留下。

  所以他有時看著姚七福捏塑,神情都會恍惚,他看到的到底是誰?

  是面前的女孩兒?還是記憶中的母親?

  他得不出答案,只是後來女孩兒的身影占據了他大半的幻想。

  周迢將泥塑放在心口處,他因為招搖讓母親慘死。

  當那日悄悄放在姚七福身邊的侍衛與他稟報時,他腦袋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個念頭,救下她,一定要救下!

  慶幸,他這次成功了,他的第二束光,不會熄滅。

  可是,就像方才柏閔肖說的,他難道真的不知道姚七福此次的劫難是從何而來?

  是他,母親因他而死,現在姚七福也是因為他,險些……喪命。

  兩個他最愛的人,都為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緩緩闔上雙目,一滴淚水從眼眶裡悄然落下,恰巧滴在泥塑右半張臉的一抹微笑上。

  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柏閔肖再已離去,周迢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柏閔肖說的對,他不能再靠近姚七福了。哪怕再不甘,再不願,他也不要姚七福置於危險之中了。

  真對不起,說過不會讓你有危險的,我食言了。

  站在拐角處的公羊熹寞,她本來是想去找周迢說說他們倆的婚事的。

  是的,他們要結婚了。他們的婚姻只有權利,沒有愛意。

  卻意外聽到周迢與柏閔肖的對話,看到周迢快哭出來的神情,公羊熹寞的心被揪起來了一樣得痛到無法呼吸。

  在這個時代,又真的能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按自己的心意與想法活下去呢?

  他們身份有高有低,思想或許也大相逕庭,但左右不過都是這段時代下的悲劇。

  翌日,船隻遞到港口。

  姚七福將荷包重新背上,帶上小虛珥,一同來到這個新的地方。

  龍雲的街頭沒有京城的繁華熱鬧,但清淨有清淨地好。

  就比如說他們不用從一堆人群中穿梭,馬車行駛的速度也能快上很多。

  一下港口,四人便分別,一路向東,一路向西。

  好像來兩條曾經交匯過的線條,交匯得下一個點後,兩條線便不會再相交,他們也會毫無瓜葛。

  柏閔肖坐在一邊,細細打量著姚七福。

  就見她的臉上並沒有一絲難過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

  「七福,你,還好嗎?」

  姚七福以為他是在問昨日的事,沉吟片刻,扯出一絲笑:「沒事,我還有點子期待。」

  柏閔肖看出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心裡鬆了口氣,也許周迢在她心中沒有那麼重要?

  「期待?我也很期待張伯的女兒。」

  說是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看見那張與張伯極為相似的面容。

  姚七福斂下笑意,心裡一陣一陣的鈍痛,她無法訴說。

  從荷包盧探出頭的虛珥,探測到姚七福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她角度的問題,她看見姚七福的眼圈下微微泛紅,眼底有淚水的痕跡。

  姚七福察覺到虛珥的視線,摸了摸她的頭,將她強制性壓回了荷包里

  這次她沒辦法再強顏歡笑,她是真的傷心。

  兩人各想著自己的心思,一路上再無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搖搖晃晃的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姚七福已經平復好了情緒,掀開窗布,向外看去,發現馬車停在了一個酒樓門前。

  所以,他們期待的人是在酒樓里等著他們嗎?

  歡喜中夾雜幾分,緊張中又帶著些欣喜。

  心懷這樣簡單卻又複雜的情緒,兩人緩緩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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