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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感慨

2024-09-15 06:24:57 作者: 洋晨

  萬千感慨

  「攪擾了,薄將軍他——」

  「哦。樓上,跟我來吧。」

  那人倒是客客氣氣的,比剛剛那些當面噓寒問暖,背後風涼話不斷的人,可強出太多太多了。

  

  侯鎮雖然已經習慣了,被人冷嘲熱諷,但這裡,對他來說,畢竟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小哥,慢點,沒掌燈,有點黑。」

  侯鎮有些意外,此人竟然如此心細,還照顧著自己,著實是讓人大為感動。

  「多謝,勞煩你了,害的你連酒都沒喝成。」

  「沒事,反正我去了也喝不上。」

  他別過臉去,站在路旁,引著侯鎮上了城樓,侯鎮知道,那種落寞的情緒里,蘊含著怎樣的意味,自己也最是明白這種被人孤立的感覺,是有多麼的難受的。

  「小兄弟,」侯鎮叫住了準備下樓的他,在懷裡使勁掏了掏,「這個——我請你喝酒,算是補償你的。」

  「不用了,我知道,你家也不富裕,我自己有錢,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哎!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

  還想著再解釋一下,沒想到人就已經走遠了,侯鎮怎麼喊他,他都沒有一點要回頭看看的意思。

  「侯瑭?」

  正納悶呢,身後一個雄渾寬厚的聲音,一下子就炸開在了侯鎮的頭頂上,驚得他差點沒扶穩財城牆上翻了過去。

  「薄叔,我···」

  「你來了怎麼也不提前告知我一聲啊,我好下去接你啊。怎麼樣,上來還算順利吧?沒人為難你吧?」

  「是,我···我上來了。」

  侯顯得極其地急促不安,甚至連擡腳上樓梯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先邁那隻了。

  「別怕,都是自己人,跟我來吧。」

  細細打量了侯鎮一番之後,他伸出手去,將他給牽了上來,還幫他拍了怕身上的灰。

  「你都長這麼大了,我也算是看著你在黔州生活這麼多年的,沒想到啊,還是沒發覺出來,你已經是個大男人了。」

  「薄叔,」侯鎮攔住他推著自己前進的手,一把跪倒在地,「我對不起你,我爹也對不起你,我替我們全家,給你道聲···這些害苦了你,我卻不敢親自來見你一面。」

  哽咽著說完,侯鎮又重重地給他磕了一個響頭,嚇得他趕緊將侯鎮拽進了屋裡去,生怕讓什麼別的人瞧見了。

  「這是做什麼?」

  「我···」還以為他是生氣了,侯鎮趕緊就要解釋,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就是···謝謝你,這麼多年一直守著我和我弟弟妹妹,黔州多匪患,我卻全家平安,多謝薄叔了。」

  「不必,當年在涼州的時候,我也時常受人欺辱,幸好你爹將我於水火之中解救了出來。」

  「可是···」

  侯鎮自己都不好意思說,更是連擡頭看他一眼都不敢,要是沒有他們一家人,說不定人家現在還在長安風光著呢,也不至於半生飄零,最後落得了此處安身。

  「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我,不敢來見我啊?」

  「薄叔,當年我爹參與謀反,本來是跟你沒什麼關係的,是他害了你。我知道,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可我還是要跟你——」

  剛要再跪下,那人乾脆一把將侯鎮推向了牆角,重重地砸向了牆面。

  「行了啊!大老爺們,這麼婆婆媽媽的幹什麼!我自己就是這個命,沒機會留在長安,我認了,跟你爹有什麼關係,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他要是不調我進京,我也不會有機會到長安去看看吶,再說了,長安那麼富貴的地方,豈是我能留得下去的?」

  「薄叔,我知道,我說什麼都彌補不了你,我也不能像我爹一樣,真真正正地給你承諾什麼東西,我知道你在黔州,我也想來看你,但是十年了,我一次都沒有邁出過這一步。」

  「那這次是為什麼來?」

  他看見了侯鎮手上端酒罈子時留下的印痕,還有他一身淡淡的酒氣,小孩子嘛,酒壯慫人膽,肯定是喝了酒才敢出門來尋自己的。

  「我···」

  「說吧,我跟你爹以前就不講究這些,有什麼說什麼,你爹死了,我就是你叔,有什麼事,跟叔說,叔幫你。」

  「多謝薄叔!」

  一聲悶響下去,侯鎮沒給他手裡的茶碗給磕碎了!

  「哎呀!怎麼又來了!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可就不留你你了啊!」

  「不不不,薄叔,」侯鎮見他臉色真的大變,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我說我說!」

  對於想再回長安這個話題,侯鎮一向是不好意思在人前直說的,他知道,自己這點痴心妄想一旦讓人知道了的話,心裡僅存的那點自尊心,也會被人踐踏得體無完膚的。

  「不信你叔?」

  「不是!我···我想回長安。」

  侯鎮鼓足一口氣,直接略過那些彎彎繞的東西,乾脆利落地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

  「什麼?你想去哪兒?」

  「我···我還是先走了,薄叔保重!」

  「哎你等等!」

  自己本來不是想質問他的,奈何天生長了一張嚇人的黑臉,剛說兩句話,就給人孩子又嚇回去了。

  「叔不是這個意思,叔是怕你吃虧,長安路遠,你要一個人回去?是想讓我幫你照顧照顧家人?」

  侯鎮明白了,他是以為自己想去長安走一遭,有些為難的事想要交給他。

  「薄叔,我不是這個意思。」

  侯鎮邊說就邊垂下了眼眸,他不敢確定,待會薄青雲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之後,會不會直接將他趕出去,要真是這樣的話,自己還不如先退一步。

  「那你是——想回長安,繼承你爹的衣缽?」

  他的語氣平淡,倒是沒有驚愕,也沒有半點嫌棄,侯鎮也才終於敢擡起頭來再看他兩眼了。

  「薄叔,我知道我不自量力,我來其實也不是求你別的什麼的,只是有些小事,還得請薄叔幫我···」

  「胡說!誰說你是不自量力了!我就覺得很好嘛!你爹在長安當過大官,你在長安出生,你想回去,那又怎麼了!薄叔支持你,別怕!」

  侯鎮懸著的心也終於算是放下了,臉上僵硬的表情也得到了舒展,咧著一張笑臉,他就跟在了薄青雲屁股後頭,著急想跟他說說自己的想法。

  「薄叔,我···你真的信我?」

  「當然了,你叔是個粗人,不識字,但認理!我相信皇帝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當年先帝都沒有處置侯家人,那就說明,你還是有機會的!也應該有這個機會!說吧,要叔幫你做什麼,能做到的,我都幫你辦好!」

  「不用,薄叔,我只是來問你幾件事的,問完我就走。」

  「就問問吶?阿瑭,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他那一臉的毫無保留的真誠樣兒,侯鎮怎麼可能懷疑他呢,見他有些質疑自己,侯鎮也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我這個人吧,辦事不牢靠,我想著先找你打聽打聽,看看這事兒能不能成,要是有機會,我再來找叔幫我,行嗎?」

  「好啊!我別的不會,當你跟你爹出征,我們可是到過西疆,去過高昌的!我雖然上了年紀了,但身板子硬啊,你要是用得著叔,叔一定幫你!」

  侯鎮看著他真情流露的表達,邊說話,邊直拍自己的胸脯,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應承他這份兒情了,只能別過腦袋,暗自抽泣起來。

  「咋了這是?孩兒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叔幫你報仇!」

  「沒有,」侯鎮使勁搖了搖腦袋,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薄叔,謝謝你,我已經···已經很久沒人怎麼關心過我了,我高興。」

  「害,這也什麼啊,等你娶親了,自然就有人疼你了嘛!怎麼樣,找媒婆了嗎?說上誰家的親事了?要不要叔幫你打聽打聽?哎,我跟你說啊,我手底下的一個副將,他有一個妹妹,年紀跟你正正好,還沒婚配呢,而且長得也端正,要不什麼時候——」

  「叔!」侯鎮趕緊叫停了他,不然待會自己可得再多背一份債回去了,「我想等弟弟妹妹稍大些了,再談論婚事,不著急,慢慢聊嘛。」

  「哎呀,還不著急啊,你爹在天上可看著我呢!我老薄,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但你爹的牌子,我可是認識的!你可不能害得叔下去見你爹的時候,擡不起頭來啊。」

  「放心吧薄叔,到時候我成親了,一定告訴你。」

  「好好好!那我就等著吃我大侄子的酒席了!哎,在長安辦還是在——」

  「叔!我們先說正事吧。」

  薄青雲那話密的,侯鎮連個插嘴的機會都得靠搶才能找到。

  「對對對,我大侄子的正事可不能忘了!不過——到時候可得給我下請帖啊,我也好拿著出去到處顯擺顯擺啊,我侯大哥,還是後繼有人的嘛!」

  「好!我一定親自登門請您。」

  侯鎮被他感染,也開始忍不住地笑,笑起來就停不下來,嘴角一直咧著就沒放下來過。

  「是這樣,我想找一批商客,近些年,也就是近兩三年吧,經常在秋收之後,出入黔州走貨,然後平時呢,就窩在城裡不出來。人不多,但跟其他很多商隊都不太一樣的是,他們看起來很有紀律性,一般甚至連話都不亂說。薄叔,我想找的這些人,正是我計劃之中的關鍵人物,我想請你在巡查的時候,幫我留意一下。」

  「就這些啊?小事小事!你叔我別的不行,就是眼睛尖,什麼樣的人心裡有鬼,我一看便知!到時候真找到了這樣的人,我立馬派人去告訴你。」

  「好,那就多謝薄叔了。」

  「真就這些啊,你可千萬別跟叔客氣啊,叔這個人沒什麼心眼兒,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的,所以有話你可一定要跟我直說啊。」

  邊送他出門,薄青雲還邊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手,還想再跟他交代兩句的樣子。

  「叔,我來找你,就已經很是為難於你了。侯瑭不才,多年來也考取功名,沒能給你和我爹,臉上添光,現在還要來——」

  「跟叔說這個就見外了啊,以後不許說了!有事就來找我,沒錢花了也來找我,你叔我光棍一個,現在花樓也不開了,我也沒地方去了,正好留著錢也沒什麼——」

  他話還沒完,侯鎮就立馬驚奇地一把拽住了他,激動地差點連嘴都沒能張得開。

  「叔!你說什麼?」

  「什麼什麼?我說叫你來找我啊?怎麼了,現在就要走了?那我給你拿點盤纏吧。」

  「哎別!薄叔,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不知道——」

  「問吧,我什麼都告訴你。」

  侯鎮倒不是懷疑他說的話,他是懷疑,就他薄叔這腦瓜子,就算是讓人騙了,他能察覺出來不對勁嗎?

  以前他是爹的貼身護衛,爹連讓他打頭陣衝鋒陷陣都不願意,生怕他中了人家的計謀,害得全軍陷入被動。所以一直就只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不給他戰術,只叫他賣力氣。

  侯鎮從進門時便看出來了,他是真歡喜,高興自己的到來,可同樣,侯鎮一來是怕自己會連累他,二來是怕有些細節的東西,他可能根本就從來都沒在意過,現在也就更想不起來了。

  「怎麼了?不信我啊?」

  見侯鎮遲疑了片刻,薄青雲便又靠了過去,看著侯鎮的眼睛,問了起來。

  「叔,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這件事吧···它···不太好說?」

  「我的事嗎?」

  「對呀,就是你剛剛說的——花樓。」

  「害,我還當什麼大事呢!」一聽說是這個,他明顯就鬆緩了不少,整個人也歪七扭八地倒在了橫椅上去,「不就是個消遣的地兒嘛,你沒去過?我可是聽說,那裡是安刺史的地盤啊,你不是在幫他做事嗎?」

  「這個叔也知道?」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想幫你,卻又怕你拒絕,所以一直沒去找你。」

  見他那滿臉的褶皺,說話還如此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的樣子,侯鎮頓時就心疼起來,都是自己裝,不肯舍下臉面來找他,才讓他一直對自己···

  「叔,讓您擔心了,是我的不是。」

  「哎呀,你跟叔說這個,叔不懂,不過你要是遇上事兒了,可一定要來找我啊。叔呢,沒什麼別的本事,也幫不了你什麼,老光棍一條,家裡也沒置辦什麼產業,你呀,直接開口跟我說,叔會把你的事記在心上的。」

  侯鎮猛地多點了幾下頭,笑著離他更近了些。

  「那說說吧,花樓有什麼事,讓你專門來跑一趟啊?」

  「叔,你聽說過——南詔少祭司嗎?」

  「怎麼,你見過?」

  看他那一臉驚喜的表情,侯鎮便知道,他肯定是聽說過的,至於進沒進去過——

  「叔,我想找到這個少祭司,我給您一張畫像,您能幫我認一認嗎?」

  「可以呀,我見過,之前有人請客,我跟著進去看過,不過就是聽說南詔人身上神神鬼鬼的東西一大堆,我不敢靠太近了。」

  「好,那您看看,是她嗎?」

  侯鎮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趙回聲幫他畫的撥曲婭的畫像,遞到了他眼跟前去。

  「這是那個少祭司?」

  見他一臉疑惑,侯鎮便知道,他所知道的那個少祭司,肯定不是撥曲婭了。

  「怎麼,您見到的人,跟她差別很大嗎?」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跟她差別還挺大的,那個人看上去——嘶!怎麼說呢?搔首弄姿的!對,就是這樣!這姑娘看著文文靜靜,一瞧著就是個大家閨秀啊,跟她肯定不一樣的!」

  「好,那薄叔,你幫我留意著城門口的情況,我就先回去了。」

  「你等等!」

  侯鎮剛要拜別,可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先行攔住了他,摸著腦門,開始不斷地在腦海里回憶著。

  「怎麼了叔?」

  「我好像想起來了,上次請我去花樓喝酒那個人,就是一個黔州商隊的掌柜,他就是像你說的那樣,每年下半年沒空,忙著拉貨,春天的時候吧,就老是來找我喝酒了。」

  他的話不僅讓侯鎮察覺到了貓膩,更讓他心裡生出了一個隱隱的擔憂來。那個薄叔口中的掌柜的,經常來找他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喝酒這麼簡單的。

  「那您還記得,他們住在什麼地方的嗎?」

  「這個——城裡吧,他說城裡好玩的地方多,城外的莊子太無聊了。我也確實是沒怎麼見過他出城去的,除了有時候走貨回來,他會去城外住兩天。」

  「您知道這城外,他那宅子在什麼地方嗎?」

  這個侯鎮可就真是難為人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哪兒還有這個腦子去記住這些事啊。見他撓頭,侯鎮也就不想再強逼人家說些什麼了。

  趕緊道謝,說著就要出門回家去。

  「阿瑭啊,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在——一個寺廟邊上吧?他跟我說過那麼幾次,說他走貨出貨,乾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買賣,不必在邊關征戰差多少了,所以呀,為了求了心安,他特地在那邊置辦了一處宅子,就是為了保平安的。」

  「真的?」

  侯鎮也跟著欣喜起來,連忙坐了回去。

  「是啊,他這個人吧,我記得以前就是個在黔州城裡賣燒餅的,後來不知道跟著誰發了一筆橫財之後,就自己搗鼓了些人出來,開始自己拉幫結隊,在黔州啊,西南一帶啊,一直到長安吧,生意還挺多的。每年到了時候了,就像是有人給他送生意上門死的,他肯定就沒空再來找我喝酒了。」

  聽他這麼一說,侯鎮可就更不放心了,連忙拉著薄青雲,開始細問起了細節來。

  「叔啊,你跟他一起去喝酒的時候,可曾叫了誰一起去嗎?比如您的心腹,也是跟您一樣,同在黔州軍營里的人?」

  侯鎮的話,指向性已經很明顯了,薄青雲就算是個大老粗,這麼些年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他心裡有了些自己的算計了。侯鎮這些話一說出口,他便在心裡已經有了些數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做局拉著我一起去的?」

  「叔,不怕告訴您,我想找的人,跟南詔有關,要是您的人跟南詔人在背後也聯繫的話,我怕您將來會——」

  「不怕我還能怕他這個?不就是兩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南詔人嘛,我調兩千兵去,直接掃平他們!」

  「叔,你先別激動,」一把將他按了回來,侯鎮也開始聯想起了整件事,「跟著您去的那個人,就是進手底下的副將吧?」

  「是他,這個人每次都攛掇我去,我第一回去小醉花樓的時候,就是他幫我介紹的商隊那個。」

  「那這兩個人叫什麼?」

  「我手底下那個叫吳璜,至於那個商隊掌柜,他全名叫什麼我還真不知道,我就只知道,吳璜叫他——叫什麼——樓掌柜?我當時去花樓,也就是去玩兒的,根本沒在意過那個什麼掌柜的嗎,我就記得吳璜好像跟他挺熟的。要不,我去找吳璜來問問?」

  「不!」侯鎮一把將他拉了回來,「他要是真有問題,到時候反咬您一口怎麼辦?還是等我先找到這個樓掌柜,在他那裡有所突破之後,再給您消息,您在去找吳璜對峙。」

  「還是我大侄子想得周全吶,那就聽你的!叔以後的安生日子,可就都交給你了啊。」

  侯鎮一邊點頭,一邊還在想著,該怎麼開口跟他說,自己懷疑黔軍已經丟了不少軍械這件事呢?

  「怎麼,不相信叔了,覺得我跟他有勾結,投靠了南詔人,對大唐不忠?」

  「不不不,薄叔,我絕沒有這個意思!」侯鎮趕緊站起身來,慌忙地解釋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開口說這件事,而且我也怕,說了會害了你。」

  「那怕什麼,說!叔這個人就喜歡看個熱鬧,要是有事憋悶著不說出口的話,我會難受死的!」

  「那好吧,我就——跟您說說我的猜測。我調查到了一些事,其中一些事關南詔祭司與王室之爭。」

  「這個我知道,我們黔州軍之所以駐軍這麼多人,就是為了防備南邊時不時地鬧出的動靜嘛,這個我懂。」

  「那您知道,這些南詔人,很有可能已經收買了黔州甚至是中原的官員,在往南詔運送軍械嗎?」

  「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黔州軍,出了內鬼?」

  薄青雲一拍桌子,直接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兩眼瞪得溜圓,火氣也瞬間就竄上了臉。

  「我還不確定,到底是黔州,還是黔州以外的別的什麼地方,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黔州有商隊,在打著行商的名義,走私軍械!」

  「那我先徹查一下黔州軍內部,要是有軍械丟失,我現在就拿了這些狗東西!」

  侯鎮也看出了他的反應,的確是發自內心,不像是裝出來的,黔州軍內部的腐敗情況,他或許是真不知道,又或者是,那個吳璜,欺下瞞上,騙過了他。

  「薄叔三思啊!」

  「為何?我難道要坐視不管嗎?」

  「您想想,要是您真查到什麼了,到時候底下人一齊心,將此事全部推到您頭上,到時候您該如何自處呢?或者是說,這件事他們去做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留下退路了,只要您查,他們就有辦法將整件事推到您頭上來,您到時候不也是被動嗎?」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您要是相信我的話,就聽我一言,私底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這件事,我先去從那個樓掌柜那裡入手。到時候掌握了這個樓掌柜和您手底下的什麼人勾結的證據之後,您再拿人,就順理成章得多了。要是我找不到證據,也一定會幫您清理門戶,不會讓這種壞東西,連累您的。」

  侯鎮的一番肺腑之言,薄青雲是完完全全聽進心裡去了的,他知道,這小子就不是個壞孩子,心眼好,也剛還記得自己呢。

  「叔這輩子啊,沒什麼念想了,就是想著以後下去見你爹娘的時候,能挺直了腰杆!我得告示他們,大公子二公子都好得很呢,我薄青雲,也算是報了當年你爹救我提攜我的恩情了!」

  「叔,千萬別這樣想,是我們家連累的你,是我爹還有我,對不起你,怎麼能叫你報答恩情呢,應該是我們補償你才對啊。」

  「不說這個了,你說的事,叔記在心上了,叔會幫你演好這場戲的,到時候你可一定要幫黔州,除掉這顆毒瘤啊!」

  「薄叔放心,我一找到證據,就會交給刺史,他這個人,也是建功心切的,要是您跟他聯手,黔州並能太平!」

  「哎呀,我大侄子是真長大了,都有這樣的心思了,看來我老哥哥家,後繼有人了。行了,回去吧,待久了會讓人生出懷疑的,你一個人,單打獨鬥的,弄不過他們那些下黑手的。」

  「是,叔,那我就先走了,以後要是有什麼情況,我就在那邊的大街上站著等你,我給你提醒。」

  指了指樓上窗外可以一眼瞧見的那條路,侯鎮也像是在完成自己應盡的使命一樣,盡力周全著這個追隨了侯家一輩子的人,下半生的安寧。

  拜別恩人,侯鎮心裡的疙瘩,也就算是解開了一半了。他現在有了目標,也有了方向,也大概清楚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而現在,他要去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翻身計劃,去告訴那些曾經對他冷嘲熱諷的人,他侯鎮,是個還能再站起來的硬骨頭!

  吳璜,那就從你這裡先下手吧,誰讓你非要拉他下水呢。

  趕回趙回聲家裡,溫括早已經不見了蹤影,侯鎮便開始四處尋找起趙大為來。可幾乎是把整個院子都翻遍了,侯鎮的喊叫聲還那麼大,但卻依舊沒有尋到趙回聲半點影子。

  「哎呀,小姑娘偷偷躲起來哭鼻子了吧?啊?你說你爹到底是養了個兒子,還是個閨女啊?有這功夫哭哭唧唧的,不如回家去看看!」

  侯鎮知道,這小子肯定是躲在哪兒抹眼淚呢,所以就故意說了些話來刺激他。

  果不其然,沒想到他還真上套了。

  「滾!再瞎說,打爆你的頭!」

  「喲,趙家娘子?怎麼回事啊,給哥看看?」

  「滾滾滾!讓我下來。」

  果然,侯鎮沒找的那片假山後頭,就躲著正在抽泣的趙回聲呢。

  「怎麼了呀這是,快給哥好好看看,來來來,吹一吹哈,別哭別哭!」

  侯鎮像逗狗一樣地戲耍著他,本來就心情不好的趙回聲,乾脆照著他的後背前胸,就開始猛捶了起來,一點沒有要收著些打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爹要真是跟你計較這些的話,早不要你了!把你送回散關裡頭的深山裡面去,讓你被狼給刁走了算了!」

  「胡說,我爹最好了!」

  「那你還哭!」

  趙回聲也不是真想跟誰計較什麼,就是心口有一股憋著的氣出不來,他又找不到人發泄,所以就只能全賴在自己身上了。

  「等你回了長安,我也回家去了。」

  「為什麼?」

  侯鎮不知道他是又鬧脾氣了,還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畢竟一個人待久了,就是容易胡思亂想的。

  「你不在這兒了,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再說了,我爹娘都盼著我回去呢,家裡少了我,日子肯定難過不少。再說了,出來歷練了這麼多年了,我也差不多可以收關了,再在外頭浪,我爹娘會不安心的。」

  「哎呀,咱們大為長大了嘛,都知道懂事了哈。」

  侯鎮摸了摸他的腦袋,滿眼欣喜地看向他,不住地點頭肯定起來。

  「哎,你真的不想跟我回家嗎?我們家可有錢了,你要是來了,以後半輩子都不用再愁吃喝了。你弟弟妹妹,都可以跟你一起去的,住一輩子都行!」

  侯鎮也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沒有死心,剛剛溫柔的撫摸,也在這一刻變成了拳打腳踢。

  「你小子是怕那個老巫婆再來那什麼你吧,啊?天天拽上我,不帶著我你會死啊!怎麼,她家跟你家還有生意往來啊,躲著點不就行了,我可不去啊!」

  「別呀!我要是真回了家,她又還沒嫁,我娘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就不能自己放過自己嗎?再說了,不就是犧牲一下嘛,她難道還能給你——玩死?」

  侯鎮那一臉不還好意的笑,徹底惹怒了趙回聲,剛剛還有商有量的兩人,頓時就在院子裡追逐起來。趙回聲雖然打不過他,但嘴上功夫了得,罵兩句讓他噁心的難聽話,還是很在行的。

  「哎呀,要不然吶,你就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算了,反正都要遭罪,不如離開家去,免得你爹娘見了,還要心疼啊!哈哈哈哈哈哈!」

  侯鎮知道他追不上自己,所以乾脆邊跑邊繼續往他心窩子上撒鹽巴,氣得趙回聲不停地倒騰那兩條腿,追在侯鎮身後叫罵。

  罵到聲嘶力竭的時候,他倆乾脆一起躺倒在了院子裡,大口喘著氣,就是沒一個人再想動彈了。

  「還難受嗎?」

  侯鎮別過腦袋去,看著躺在地上跟死屍一樣的趙回聲。

  「不難受了,多謝啊,心裡舒坦多了!」

  想來一個振臂高呼,卻沒曾想,自己還在地上躺著呢,剛伸出去的手就一掌打到了花壇底下去。

  「知道疼就好,說明你還活得有滋有味的。」

  「就你懂!我蠢,行了吧?跑——我不過你,打——我還是打不過你,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就得這樣廢物下去了?」

  「你還知道啊?」

  「嘖!說正經的呢,我這個人,還應該是有些用處的吧?學什麼什麼精,看什麼什麼會,做什麼什麼成!我這輩子啊,就差身邊一個人一直鞭策我了,我看你——就挺合適的。」

  趙回聲端著下巴,慢慢向他靠近過來,侯鎮沒有躲,反倒還自己湊了過去,給本來是想嚇唬嚇唬他的趙回聲,驚了一跳,趕緊將腦袋縮了回去。

  「你不怕了?」

  趙回聲有些心虛地探問道。

  「怕什麼,你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還缺個人鞭策你?我看你就是欠抽!回家讓你爹好好打你一頓,你就老實了!」

  「切!我那是看得起你,才給你這個機會的,別人想進我趙家的大門,還沒這個機會呢!」

  「那你還是把機會留給有緣人吧,我不配!」

  侯鎮本來也挺心煩意亂的,剛剛還跟他跑了這麼一陣,心思也全都被跑得亂成了一團麻線,。理都理不清。

  「看你這意思,也是有心事啊?」

  「哎!」

  侯鎮的一聲嘆息,便已經表達了許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既自私又不自量力的選擇,究竟該不該,對不對。最近見到的人多了,看到的事多了,他就越發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動機,懷疑自己是否能夠成功。那些阻礙他前進的困難,到底是它因我而存在,還是它本就存在呢?

  「不說了?就這樣?」

  趙回聲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他的半句解釋,心裡也跟著涼下去了不少。

  「說什麼呢?」

  「以前你什麼都跟我說,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全都一股腦地吐出來,那話密的,跟多少年沒找人說過話似的。」

  「現在不一樣了吧?」

  「是啊,你有什麼都跟溫司馬說了,畢竟他才是你夢裡的那個人嘛,現在又見到了,感慨、激動、興奮,都是正常的。」

  「對不起。」

  「什麼?」

  侯鎮猛地一下來上這麼一句,可給趙回聲嚇壞了,還以為他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要在自己眼前來一場感人肺腑的懺悔呢。

  「沒什麼,這麼多年了,耽誤你的時間,害的你跟我一起,被困在這個地方,現在還要拋棄你,我真不是個東西。」

  「就是啊,真不是個東西,我為你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你一句不合適就把我給打發了。」

  侯鎮轉過頭來,看著趙回聲,聽著他的話,沒有絲毫驚訝,反而把臉垂得更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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