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尊嚴
2024-09-15 06:24:07
作者: 洋晨
何為尊嚴
侯鎮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想,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安戟在背後操盤的,可他···侯鎮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真的跟他鬧翻,也不知道跟他撕破臉之後,自己又該怎麼辦。
「紀紳?你沒事吧?」
「安七七為什麼要把這東西給你?」
「我也不知道,他就這樣給我了,說是安戟的東西,叫我收好。」
「他叫你收好這個?這可是安戟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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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鎮的話或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趙回聲也趕緊起身,將他死死拽住,質問道:「你決定了?」
「決定什麼了?」
「密奏入京,向陛下揭發他呀!」
侯鎮聽後,忍不住地白了他一眼,然後一掌拍了過去,邊拍還邊喊道:「蠢吶你!」
「幹嘛!不是你管這叫罪證的嘛!」
「我的意思是,安七七很可疑!笨死了,這都不明白!」
趙回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安七七呀。
對呀,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是他忘了這件事不能外傳,所以誤將東西交給了自己?不會呀,他什麼人,要真是這樣一個蠢貨,安戟會用他這麼多年?可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為了背後陰安戟一把?他們倆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矛盾了?
趙回聲自己想不明白,只能望向了提出這一猜測的侯鎮,沒想到他嘴裡也沒了下文。
「咱們現在,怎麼辦?拿著這個燙手山芋,你還是得想想辦法呀。」
趙回聲的催促並沒有讓他慌亂起來,相反,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並且,他似乎已經發現了什麼線索,眼神開始冒起光來。
溫括叫住了想要上前去打斷他的趙回聲,兩人就這樣干坐著,看著他一邊撚手指,一邊來回踱步。
「想出來了?」
侯鎮突然停步,定在他倆面前,他倆還以為是他想出什麼好主意了呢。
「安七七將東西交給你時,可還說了些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啊,就把東西給我就走了。」
「那咱們就不要妄動,再等等看。」
「就光等啊?不做點什麼?」
「安七七是什麼人,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做,咱們能知道?還是你覺得自己有九條命,可以冒險跟他硬碰硬地去試試看?」
趙回聲立馬擺手,連連後撤。
「況且,若咱們不能再相信安戟的話,那憑什麼就覺得這個安七七是可靠的呢?而且安戟至少還給我錢,叫我辦事,他一個家奴還在背後搞事,看起來,他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吧?」
侯鎮的話成功說動了趙回聲,卻讓溫括不自覺地警覺起來,侯鎮對安戟,真的是太維護了,都到了一種不敢違逆的地步了。
或許是黔州數年的生活,安戟確實是幫了他很多吧,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他還不會因為一個安七七,就對他產生懷疑。
「上菜吧,不是做好飯菜了嗎,我餓了,要吃飯。」
侯鎮像個主人一樣,自然地就坐在了主位上,趙回聲也沒多說什麼,反而將所以新上來的飯菜,全都堆在了侯鎮面前,甚至連溫括這個司馬也給忘得乾乾淨淨的。
「喲,看我這腦子,溫司馬,您自便哈,都是家常便飯,別嫌棄。」
剛招呼完他,溫括都還沒來得及客套兩句呢,他轉臉就又跟侯鎮聊了起來。
「哎,你們家這廚子,廚藝精進不少呢,比上回來,好吃多了!」
「胡說,上次你來,不就是十來天前嘛,也就是你最近沒吃什麼好東西,才覺得它愈發可口了而已!」
兩人在飯桌上毫不顧忌,看得溫括那叫一個氣急敗壞呀,愣是半天插不進去話。
也就是趙回聲看著侯鎮碗裡的東西實在是放不下了,他才想起來,要跟溫括也聊上兩句。
「溫司馬?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看著發呆愣神的溫括,趙回聲心裡簡直是得意極了,自己總算是扳回一局!
「沒有,很好吃,我都吃飽了呢。」
兩人目光匯集到一起,盯向了溫括的碗裡,乾乾淨淨的,一點東西都沒有。場面雖然尷尬,但也沒人說些什麼。
趙回聲更是連場面話都懶得說了,剛剛你跟侯鎮騎在一匹馬上的時候,想必喝露水也喝飽了吧?
侯鎮不管他倆在幹些什麼,只管先填飽自己的肚子,順便再給家裡帶回去點好吃好喝的,那就是他來趙回聲家最大的收穫了。
「公子,有人在外頭找。」
正吃得爽呢,就有下人進來打斷了他。
「誰呀?」
「來人自報,說他是成南王府的下人,奉命來請侯公子去赴宴。」
「成南王府?」
趙回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連忙確認道。
但下人卻一再點頭,說真的是王府的人,穿著上就不會有假。
趙回聲剛想回頭提醒一下他,沒想到他早就站了起來,擦乾淨了嘴,準備往外走了。
「真去呀?」
「敢不去嗎?」
侯鎮別過腦袋,吊著一張臉問他。
「前頭帶路!」
他倒是一臉輕鬆,屋裡剩下那倆,看起來可就不怎麼樣了。
「哎,對了,給我妹妹稍點東西回去,她想吃你們家的東西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把我這兒當館子了!」
侯鎮哼著小曲離開,面上看著輕鬆,但心裡的憂懼,只有他自己明白。上次見李侗時的陰影,還在他心裡沒有消散下去呢。
自己不會真的就要開始賣身之旅了吧?安戟前腳踢開自己,後腳自己就找到下家了,仔細想想,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剛吃飽飯,侯鎮就一邊遛食一邊走著往成南王府去了,路上還在不停地幻想著,自己回去該怎麼跟弟妹解釋,自己這···
「老侯啊,小侯好難受啊,日子不好過啊!你說,我是從了,還是不從啊?可他是王爺,我敢不從嗎?我要是裝不懂,就是不就範,他會不會還追到咱家去?到時候叫芳怡和台平瞧見了,豈不是更丟人?」
就算是再不情願,他也還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王府門口,門前的小廝一見是他來了,連忙打開門,連問都不打算問一句。
侯鎮看著眼前那些齊刷刷的低頭打量著自己的目光,頓時更加頭疼起來,看來今天,不整出點動靜,自己是很難離開這裡了。
「去就去,又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出點力嘛,幫安戟辦事的時候,我還出過不少力呢,更何況····哎呀!」
侯鎮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竟然還在腦海里暢想起來,待會自己具體該這麼做,才能既不惹怒他,又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進了大門,他便被人帶著去了後院,真是一點場面活兒都不整了,直接就來呀?
「侯公子,王爺在裡面等你。」
說著,那人便麻利地退了出去。
侯鎮一人獨自站在風中,不禁感嘆起來,自己也曾是立志要做一方護鎮大將軍的,現在倒好,成了可以隨意倒賣的搶手貨了。
扯正了衣裳,侯鎮就硬著頭皮,自己往裡去了。
「王爺?王爺?」
走了半天,卻連個人影也沒見到,侯鎮立生警覺,心想難不成是中計了,有人要拿自己當擋箭牌?難不成此時王府,已經變成地獄,正等著自己來頂罪呢?
剛準備要跑,他便發覺了自己身後有一道目光正向自己投來,他立馬反應過來,咧著嘴回過身去,衝著那邊笑著說道:「王爺,別來無恙啊。」
可沒想到擡頭一看,李侗竟然穿得如此清涼薄薄的衣衫,連下擺都沒有!看得侯鎮那叫一個糾結呀,差點就沒把持得住,當場就要倒戈了!
「你來了?聽說你在趙回聲家裡,想來應該是自己家的事沒什麼要緊的了,所以我就叫人去請了你過來,你不會介意吧?」
「不敢,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侯鎮躬著腰,站在他面前回話,一則是為了顯得更加恭敬,二則,自己也正好少看點這種清涼無比的場面,免得到時候真把持不住了,事情就難辦了。
「沒什麼吩咐,就是···黔州待久了,偶遇故人,就心潮澎湃,難以自抑了。」
侯鎮轉著腦袋地聽著他的話,什麼叫難以自抑?你這話也太直白了吧?而且大晚上的,你見客還穿成這樣,是想自己干點什麼呢,還是想讓別人對你干點什麼呢?
況且你一王爺,沒事老想著我一個糙漢粗人做什麼,那戲院裡少了你喜歡的貨色了?你還是真是會強人所難吶!
正想著呢,面前的人影就開始動了起來,侯鎮也不自覺地縮緊了身體,咽起了口水來。
「我就是想著吧,以前咱倆也算是在一起待過不少時間的了,你就沒有···」話到一半,他的手就伸到了侯鎮的肩膀頭子上來,「念著過我?」
「草民不敢,王爺說笑了。」
可不管侯鎮嘴裡說的是什麼,他的手上卻依舊未停,不斷地遊走,不斷地挑逗。
侯鎮努力地站定著身子,不讓自己產生別的什麼反應。
「我來黔州多少年,你就來了多少年了,想當初,還是你爹跟我爹一起造的反,最後,也是咱倆一起被流放到的這黔州來,你都忘了嗎?」
侯鎮這下終於明白了,他這個時候叫自己過來,是想拉攏自己啊。
「王爺折煞小的了,您是皇親,自然有恩德庇佑,小的只是一介賤民,不敢跟王爺攀親近。」
「你是在怪我這些年沒照顧著你?」
「小的不敢!」
侯鎮見他不依不饒,乾脆跪地求饒起來,與其被人這樣戲弄著,不如自己先服個軟,說不定待會他就沒這個興致了呢。
「起來,我都沒說什麼,你就怕成這樣?那咱們以後,還怎麼說話呀?」
以後?咱倆還能有什麼以後!
以前你就老愛捉弄我,還把我當成馬騎來騎去的,現在你倒是想起來跟我還有以後了!
侯鎮壓著心裡的委屈和憤怒,緩緩起身,面對著他,看著他那張裝作無辜的臉,他還是選擇了有話直說。再跟他繞會兒圈子,自己可就真是頂不住了!
「王爺,您時間寶貴,要不···有什麼事,您就直說吧,我聽著便是。」
「難怪呀,難怪安戟如此重視你,看來你至少是有點膽氣在的。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我就直說了。」
說就說,你摸我做什麼!
侯鎮看著他的魔爪又伸向了自己,自己又不敢動彈,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僵硬起來。
「我想,最近黔州出的事,你也清楚了吧?」
「是,我還參與了一些案子的調查呢。」
「那你有沒有覺得,其中一些案子,有些特別?」
「不知王爺指的是哪些?小的腦子笨,記不住事,還請王爺明言。」
李侗在他身邊繞了好幾圈,最終站定在了他的眼跟前,一把薅起侯鎮彎下去的腰,緊緊摟住,臉也跟著靠攏了過來。
侯鎮還以為是他忍不住想幹些什麼了呢,剛要開口阻止,他就接著說道:「我想知道,安戟身邊那個安七七,到底是什麼來路?你跟他認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吧,知道他的底細嗎?」
原來是問這個,那就好那就好。
侯鎮已經被嚇得滿身是汗了,只能不停地一邊擦汗,一邊回答:「安七七是西域胡人,來中原,是來做生意的,只不過後來讓人騙了,所以就投奔了安戟。」
「哦,是嗎?」
李侗一邊問,一邊又踱步到了他身後來。
「是,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安戟也曾經交代過。」
「哎,你身上怎麼都濕了,是不是太熱了?」
說著正事呢,他突然就來這麼一下,可給侯鎮嚇得不輕,連忙就躲閃開來。
「小的···沒事,就是愛出汗,回去洗洗就好了。」
李侗看他如此反應,立馬捧腹大笑起來。
侯鎮也像是回到了以前,他還在東宮,自己也還在長安的時候,他也愛這樣捉弄自己,取笑自己,現在來看,就算是長大了,你也一點沒變!
「你不會生氣了吧?」李侗慢慢靠近他,還裝做不知地問了起來,「我就是想,讓你回憶回憶咱倆的往昔時光而已,那時候咱倆多快樂呀,只不過是現在身不由己罷了。」
快樂?咱倆還有在一起的快樂回憶呢?我怎麼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給我寫的信,我都收著呢,我知道,也就是你現在膽小了,不然你肯定早就來找我了。」
「等等!」侯鎮逐漸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不對勁,「王爺這是何意,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明白了?」
「小時候的事,你都忘了?你給我寫的信,你也不記得了?」
信?我還給你寫過信呢?我記得我那信不是寫給問溫元回的嗎,怎麼到了你手裡了?
合著你這一頓鼓搗,是在借著舊情跟我調情啊?難怪呢,我說你怎麼陰一陣晴一陣的。
「王爺,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我一個武將世家出身的人,沒事給人家寫什麼信嘛,你肯定是拿錯了,或者是記錯人了。」
侯鎮當然不會在這裡承認,那些信是他寫給溫括的了,不然明天還不一陣腥風血雨啊!
「是嗎?那也許就是這樣吧。不過咱們還能再聚,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緣分呢?」
「小的不敢,不過···王爺剛剛所提的安七七的事,小的倒是知道點別的!」
侯鎮立馬搬出了今日安七七給趙回聲賣身契的事,趕緊轉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
「是嗎?還有這種事?那這花樓,你還查不查了?」
「我這···王爺,您也知道,安戟安刺史的父親,可是當年太宗皇帝的親衛呀,他在長安,還是有些人脈的。我人微言輕,人家動動手指就給我解決了,我···我這也不敢吶。」
「那我幫你,你不就敢了嗎?」
他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剛剛還在嬉皮笑臉的侯鎮也立馬跟著收斂起了表情,彎著腰不敢說話了。
「王爺千金之軀,何必自己來蹚這趟渾水呢?」
「我不去,還要勞煩有些人自己找上來呢。」說著,他就勾起侯鎮的下巴,端詳起了他來,「我要你——」
侯鎮立馬瞪圓了眼睛,驚訝到不敢說話,沒想到這時候他又來了後半句:「幫我做件事。」
他瞬間就鬆了口氣,身子也跟著癱軟下來。
「王爺請說,我一定照辦無誤。」
「你就不想先問問是什麼事?」
侯鎮掃了他一眼,看不出他對自己還有什麼別的欲望,只有無盡的戲弄和擺布,這對自己來說算得了什麼呢,當即就表示無所謂,隨便吩咐就是!
李侗冷笑兩聲,鬆開了挑著他下巴的手,站到窗台前,緩緩開口道:「明天,帶著我的腰牌,去小醉花樓,徹查花樓自殺案。」
侯鎮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暫時也沒理解到,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看他那樣,應該是不容自己質疑和反駁的了,侯鎮便立馬將這門差事應了下來。
李侗見他如此聽話,便走到他耳邊,跟他講起了一個自己偶然間發現的秘密。
「你的情書,是寫給溫家長子的吧?那時候你年紀可不大,就有這樣沉穩的心思,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辦好這件事的。」
侯鎮沒想到,他竟然是知道的,所以剛剛那些,就算是他的考驗了吧?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變了多少,還剩下多少,是他可以掌控得了的。
侯鎮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領命拿到腰牌之後,便轉身退了出去。
站在窗邊的李侗,目送著他離開,侯鎮也開始慢慢發現了,這個王爺,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放浪不羈,他心思深,藏得更是好。
不過他說得也對,他跟自己,是一很多相像的東西在身上的,比如遭遇和如今的心境。
歷經大變,流落黔州,小命、身家,皆繫於他人之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他要自己去做的,正是他已經預見到的,之後將會發生在他身上的慘案。他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付他人之手,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自己掌握!所以他選擇了主動出擊,不再坐以待斃。
侯鎮揣緊了腰牌,從這一刻起,他便知道,這裡面裝著的,不只是他一個人命,也還有自己的。
「這麼快?」
侯鎮還在疑惑,不停地向後望去,前面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一個人在等著自己了。
「見過司馬。」
侯鎮頓感驚喜,原來你在等我。
「我回家,正好路過,聽說你還沒出來,所以就想等等看。」
「司馬勞累一整天了,還叫你在這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說起這個,」溫括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了個東西來,「今日之事,你大度,不跟我計較,但我也不能沒有任何表示,寒了你的心,將來我還得依靠侯公子幫我辦案呢。」
說著,一塊質地冰透的上好玉佩便被送到了侯鎮面前,他還特地強調,是因為自己這次出門,帶的東西都是家裡人準備的,所以拿得出手的值錢傢伙,也就是這一兩塊玉了。
侯鎮當然知道,送人家玉佩是什麼意思,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他肯定就回絕了,但這可是溫括送的,自己想這一天不知道想了多久了呢。
他立馬收下,拿在手裡,細看起來,嘴角也止不住地跟著咧開,合都合不攏。
「你送的,我喜歡。」
侯鎮甚至還難得地流露出了難為情的樣子來,他緊握住玉佩,本想現在就衝過去,將他抱進懷裡,但他還是定了定神忍了回去。
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害了他,他還得回家呢。
「侯公子不嫌棄就好。」
兩人就這樣借著王府外的燈火,站了好久,直到外頭更夫敲響了幫子,他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已經站定在這兒好久好久了。
「我···我回家去了。」
侯鎮有些慌張,說完就趕緊跑了。
倒是溫括,聽著他說的話,頗感驚喜。他以前每次回家的時候,也總是會跟自己說這樣一句話,蹦蹦躂躂地就跳著回去了。再長大一點,他就手拿長槍,邊比劃著名邊往家走。其實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就跟個小大人一樣了,父兄皆在外征戰,母親又多病,他一個小孩子,倒是心細,把家裡的一切操持地井然有序。
「侯公子,你身上的驚喜還真是多呀。」
也是,不然我也不會專門在這等你一個時辰了。
等侯鎮回到家,本以為弟妹都還沒飯吃呢,他趕緊就要進灶房燒飯,沒想到屋裡卻傳來了陣陣歡聲笑語,聽著不像是餓肚子的樣子。
「芳怡?台平?是你們在家嗎?」
剛一問,裡頭就冒出兩個腦袋瓜來,睜大了著一雙溜光水滑的大眼睛看著他,侯鎮也終於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別人。
「喲,侯大爺回來了?王府怎麼樣啊,看著氣不氣派?王爺···看著是不是又很···」
「閉嘴吧你,還有孩子在呢!」
「哦哦哦,對對對,叫小孩子聽見了不好,快,回去睡覺了。」
趙回聲招呼著兩人各自回屋,侯鎮卻將侯灝給喊了回去:「你去跟妹妹一個屋,今天趙大哥不走,他睡你的床。」
「那怎麼好,他們倆都這麼大了,還睡一個屋,會讓人笑話的。」
趙回聲堅決不肯,他就是要睡侯鎮的床!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趕緊給我滾過去睡覺!」
趙回聲是知道他的脾氣的,從來不肯跟別人睡在一張床上,自己也就是過過嘴癮,要是真叫他睡過去,他還怕侯鎮半夜掐他脖子,要他狗命呢!
「三娘?」
送走了瘟神,侯鎮也跟著進了主屋。
「二公子,你回來了?」
強撐著病體,三娘從床上坐了起來,那一張煞白的臉,頓時就出現在了燭火的映照之下。
「藥吃了嗎?」
現在侯鎮已經不問她感覺怎麼樣了,看這樣子,大概也能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了。
「吃了,是不是又花了不少錢?還是別治了吧,留著錢,你還得娶親呢,要是將軍和夫人知道,因為我的病拖累了你,他們會怪我的。」
見她激動得要起身,侯鎮趕忙將她扶回了床上,安撫道:「就這樣看著你死,我更過意不去。再說了,我這個···」環顧了一下四周,侯鎮也有些無奈,「我還是別耽誤人家了,等日後我有了錢,再給台平掙一門好親事就是了,我就這樣吧。」
三娘還想再勸兩句,但侯鎮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他趕緊叫來芳怡,自己則趕緊脫身出去。
他住的茅屋,和主屋就隔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可侯鎮卻是十天半個月才進來看她一次,每次,他倆幾乎都是說的一樣的話。
他煩嗎?好像也不,每次說完兩句之後,他就不緊不慢地走出屋去,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然後再在院子前頭的大樹上,吹小半夜的風回去。
他本可以選擇留在長安,不管是值守城門,還是拼一拼進入金吾衛當差,都比他現在在黔州這個地方待著,要好得多了。
可他還是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因為他知道,離開了自己,這三個人根本不能活!
他有時候也笑自己,為什麼要在作出選擇之後,還來後悔。他不知道自己每次都在嘆息什麼,是想父親野心太重,還得全家流離失所,還是罵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妄想著憑自己的實力,還能有一天帶著他們重回長安。
這次他沒有上樹,他已經沒有力氣上去了,他只能癱在院子外頭的草地上,看著天,撐著地。
他甚至哭都不知道該怎麼哭,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做一個大家長,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奔波勞碌,沒給自己留下一點時間。
在屋裡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他進來,趙回聲便出來,朝著主屋看了兩眼,見已經熄燈了,就知道他是又上樹去了。
剛一出院門,還沒來得及望兩眼呢,他的腳就被侯鎮拽住,趙回聲被嚇得不輕,而侯鎮卻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句:「你擋著我看月亮了。」
「你有沒有搞錯?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捂著胸口,趙回聲半天才緩過勁來,慢慢蹲下,他也趕緊湊到了侯鎮身邊,欣賞起來。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趙回聲問的時候,自己那眼睛裡都快要放光了。
「遙寄相思啊,你不知道嗎?」
「我不需要。」
侯鎮看得入了神,甚至連身旁熾熱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趙回聲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在思念誰,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不管侯鎮想誰了,明天還是會第一個見到我!
「笑什麼?」
侯鎮頭也不回地問他。
「你怎麼知道?」
「我又不聾不瞎!」
「當然是笑話你咯,剛剛去王府,被嚇慘了吧?」
「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王爺有沒有對我做什麼?」
聽到他這話,趙回聲瞬間就忍不住地噗呲大笑起來,邊笑還邊在草叢裡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真是——怎麼說呢,有自知之明,但又有點···嗯——不自量力了。」
他的話一語中的,正中侯鎮的下懷。
趙回聲立馬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趕緊改口:「要是王爺真對你做了什麼的話,你現在還不得夾著屁股回來?」
說完,他就立馬閃到了一邊去,果然侯鎮的橫飛腿就緊隨而至了。
「幸好幸好,我這身手,還是不錯的嘛。」
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趙回聲嘴裡還一邊開著玩笑。
「老趙,你為什麼放著家裡的榮華富貴不享,來這裡當這個仵作?黔州很好嗎?」
「黔州有···有長安見不到的風光,我喜歡這裡,自由自在的,不用看人臉色。」
「喲,你還要看人臉色?」
侯鎮知道一些關於趙回聲家世的事,但也只是聽人說起,他自己沒開口問過。
「我是獨子嘛,別人當然以為沒人敢跟我爭咯。」
「難不成···是令尊在外頭···」
侯鎮湊近過去,打趣他道。
趙回聲便立馬維護起自己的父親來:「他不是那種人,他對我和我母親可好了!」
我和我母親?趙回聲的話,讓侯鎮察覺到了一絲絲的端倪,他們家的事,難不成還有別的故事在裡頭?怎麼聽著這小子沒把自己當自家人呢?
「想知道吧?」
趙回聲知道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從小到大,他都是被這種眼神給盯著長大的。
「我能知道嗎?」
「我知道你們家的事,你也該知道我的事了。」
「其實···有些事,不必勉強的,我還是覺得,跟你這個人,更投緣,與你的家世無關。」
「謝謝。」
趙回聲苦笑了兩聲,開始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
「我親爹不是趙老爺,我娘是懷上我之後,才嫁給的他。」
「為什麼?」
侯鎮跟許多人一樣,也是先問了這個問題。
「我親爹是個衙役,在縣衙當差,沒錢也沒家世,跟我娘呢,是私相授受,有了我之後又不敢叫家裡人知道了。後來東窗事發,那時候又正值縣裡鬧匪患,你知道的嘛,長安出散關那一帶,民風彪悍得很,時不時地就鬧出山賊來了。我親爹呢,忙著山上抓賊,就沒顧得上我娘。我娘以為他是不想負責,跑了,所以就要跳井自殺。這時候我爹從太原走貨,去蜀中,路過那裡,就善心大發地救她。沒想到這一救,我爹就看上我娘了,但我娘也知道,自己已經身懷有孕了,不敢耽誤人家。但我爹卻說,他本來就不能生育,家產也不想交給他那幾個不爭氣又敗家的弟弟,所以一直在找合適的人,來幫他料理和接手家業。那天遇到我娘,正是天註定的緣分!」
「難道他們就這樣去了長安?你親爹呢?」
侯鎮還是頭一個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沒有站起來就罵他親爹不是個東西,說他親爹就該受此報應之類的話的人。
「我爹就準備帶著我娘,去家裡求親,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被衝散的山匪,我爹沒練過武,他那些弟弟為了殺他謀奪家產,更是提前收買了他身邊的護衛,那些人就跟著山匪一起,要殺了他和我娘。這時候我親爹出現了,他也怕,但他看見了我娘,死死拽著她跟前那個男人,他就知道,她有了一個好歸宿。所以在其他衙役都紛紛逃命而去的時候,他一個人沖入陣中,殺光了山匪和那些護衛,最後,自己也身死血泊之中。」
「他們回了長安,你娘生下了你,你就成了趙家的大公子?」
趙回聲抿著嘴,有些難受地點了點頭。
「我爹對我很好,對我死去的親爹也很好,他每年,都回親自回去,祭拜我親爹的墳頭,有時候自己去不了了,就委託人代行。」
「那你為什麼···這麼感慨?你想他了?」
「我不想,我就是覺得自己賤得很。小時候我爹就跟我講了這個故事了,他還特地叮囑我,不能告訴別人,我卻不知死活地跟外人說了這件事。我娘不堪忍受再次到來的風言風語,就想上吊自殺,後來被救了回來,整個人也是悶悶不樂的,看見我,更是厭棄得不行。所以我後來就乾脆來了黔州,當了仵作,反正也餓不死。」
「你在黔州那宅院看上去,可不像是只餓不死人的樣子啊。」
侯鎮的話驚醒了趙回聲,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跟母親之間的關係,裂縫已成,這輩子都彌合不了了,可自己卻從未想過這件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其實自己在黔州過的好日子,僅憑自己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我···」
「你這些年都沒回去過吧?什麼時候回去看看,就算是不看你母親,你也看看你爹,他為了你,可是連親生的幾個弟弟都剷除乾淨了,別辜負他。」
「是啊,我怎麼這麼糊塗啊!」
自己身上的錢從來就沒有少過,他也從不問管家,錢是從哪裡來的,只知道花,他···
「我是不是···」
「別激動別激動,」侯鎮一把將慌亂之中的趙回聲給拽了回來,「先寫封信回去,你爹娘肯定都想你了,這些年估計除了從管家嘴裡,也聽不到你半點消息了。過段時間,等花樓的事情結束了,你就回家去,看看二老。」
「紀紳,我···」
「別說謝謝!這些年我花了你不少錢,按理說,去你家拜訪二老的事也該有我一份的,但···」
回望向主屋,侯鎮也只能無奈地嘆息一聲。
「沒事,等我回了家,我一定跟我爹好好說說,你的光輝事跡!他認識不少長安城的大官,說不定他能幫你說說情,讓你早點回去呢!」
「好,那就多謝了。」
侯鎮憋著心裡的苦,還是跟趙回聲一起,暢想起了美好未來。
「哎,紀紳,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活得太安逸了,一點臉都不要了?」
「誰說的,那是你命好!」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
說著,趙回聲還摸起了自己的小臉蛋來,邊摸還邊要藉機調戲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