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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火螣

2024-09-15 06:24:03 作者: 洋晨

  辟火螣

  溫括趕緊掩飾起了自己的失落,轉頭就問了其他:「咱們現在過去?」

  「等等看,有人會出來的。」

  「人?那裡那麼大的一團火,人怎麼可能在裡面呆得住?」

  溫括有些不敢相信,就算不是鬼火,這樣一團火焰,也能給人活活燒死了。

  「南詔有一種秘術,他們管這叫——辟火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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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螣?螣是什麼東西?」

  溫括突然發現,原來侯鎮即便是在黔州這種地方,心裡也還是裝著不少新奇的見聞的。

  「被祭司馴化的蟲子,品相特殊,對生長環境要求也很苛刻,只在南詔國的深山密林里有。南詔少祭司上任的第一課,就是去抓這種蟲子,然後馴服它們。」

  「這種蟲子帶在身上,就能辟火嗎?」

  「不是,」侯鎮轉過臉來,滿是耐心地看著他,解釋道,「用蟲子屍體的汁液搗碎了塗在衣料上,就能辟火。」

  「所以這種辟火的衣服,很是珍貴咯?」

  「嗯,除了祭司少祭司,很難有普通人能拿到,更別說外人了。」

  大家齊齊看向那邊的火焰升騰處,依舊是綠光一片,倘若真的如侯鎮所言,這是南詔人在用秘術進入火堆中間搗鬼,那來的人,必定是南詔極其重要的人物。

  「我過去看看,你們在這等著,別瞎跑,夜深了。」

  剛要擡腳出去,溫括就一把拽住了他:「小心。」

  侯鎮遲疑了片刻,只回了他個「好」字。

  「抓鬼變成抓人了,我一下兒就不怕了!」

  趙回聲抖摟了一下自己,愣是裝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其實剛剛被嚇得躲在溫括溫岐中間死活不出來的,也是他!

  「侯鎮以前接觸過南詔人?」

  看著他走遠,溫括忍不住地問了他兩句。

  「哦,是啊,那個小醉花樓的花魁,就是南詔人。本來人家價錢挺高的,可是每次只要他一去,人家立馬不要錢了!估計是情根深種,但又無可奈何,所以只能做一對苦命鴛鴦了吧。」

  趙回聲故意說得誇大了些,就是想叫溫括對他大失所望。

  但溫括聽後,不但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生氣,反而,他看著還挺高興的。

  花魁?還是個女的?那就不用擔心了。

  前頭的侯鎮已經慢慢靠近火焰的中心了,但作為葬禮,這裡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氛圍甚是詭異。

  「有人嗎?有人在嗎?」

  他衝著前頭喊了兩句,試圖先嚇住對面。

  良久,侯鎮的臉都被烤得火辣辣地疼了,還是無人應答他。

  「過來!」

  邊招呼邊揮手,侯鎮看沒什麼特別的情況,便將他們都叫了過來。

  「沒人?」

  趙回聲也四下看了一圈,沒見到一個活物。

  「這也是南詔的風俗嗎,葬禮上沒人在?」

  溫括緊跟著問道。

  「不知道,但我覺得,咱們前頭還是有東西的。」

  那一團火焰擋住的背後,確實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晃動,只是他們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繞過黑暗穿行過去查看,所以只能愣在了原地,再看看情況。

  「咱們過來之後,你們發現沒有,火又變紅了,不是剛剛在那邊看見的那抹綠色了。」

  他們的眼睛被火烤的時間太久了,要不是侯鎮再提起,他們都沒想起來再細看一下那火苗子的顏色。

  「是啊,為什麼呢?而且這裡···竟然沒人?咱們是不是誤闖進了人家另一個祭壇了?」

  趙回聲剛一回頭,想看看身後有什麼異常,沒想到那邊的橋下竟然就有東西開始閃爍了。

  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地去扯侯鎮的衣服,等他也發現不對勁的時候,立馬拉上他們幾個就直奔火焰後面那片黑色而去。

  「那是什麼?」

  趙回聲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叫道。

  「辟火螣!他們聞到了同伴的屍體燃燒的味道,正往這邊飛過來呢!」

  「什麼?咱們會死嗎?」

  趙回聲一邊跟著他往後退,一邊還得用手扇開眼前的濃煙。

  「辟火螣不會自己飛向火堆里的,他們只是聞到了同伴的味道而已!剛剛咱們看見的鬼火,根本就不是鬼火!那就是辟火螣的屍體被燒起來了!那股味道,回吸引附近的辟火螣全都聚集過來的!」

  「那咱們會不會怎麼樣啊?」

  兩人在火堆後面只能這樣大聲說話,不然根本聽不清。

  「不能讓這些東西進入嘴裡、耳朵里!它們會在體內繁殖,你會脫水而死的!」

  侯鎮警告的話一出,眾人紛紛又向後撤了幾步,再往後,就是被紅龍籠罩下的無盡夜色了,他們既害怕辟火螣,也害怕黑暗背後隱藏的危險,所以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亂動。

  「怎麼辦?這些蟲子,趕不走嗎?」

  看著侯鎮巋然不動的樣子,趙回聲不由得更心急了起來,眼看那蟲子就快要逼近火堆了。

  「有人知道咱們要來,所以放了這麼多蟲子,打算要在這裡弄死咱們!」

  「那····那咱們就干看著等死嗎?」

  在場眾人,除了侯鎮,根本就沒人知道,面前撲騰著的那玩意,到底是何方神聖。

  只見他撿起地上還未燒乾淨的柴火,對準了那群蟲子飛來的方向,使勁煽動著。其他人見狀也趕緊撿起了地上趁手的傢伙,大家背靠著背,都燃起了火把。

  「咱們就這樣等著火把燒完,然後那些蟲子飛過來嗎?」

  趙回聲怕極了,自己這條小命還什麼都沒幹呢,不能就這樣交代了!

  「辟火螣即便是在南詔,也是極難尋到的,這裡竟然同時出現了這麼多,肯定是人為的,始作俑者肯定就在附近,他們一定會在這看著咱們去死的!」

  侯鎮的話讓趙回聲更加陷入了絕望的境地里,舉起火把的手也快要無力地放下來了,再加上旁邊還有一大團火焰正對著他們炙烤,就算是沒被蟲子咬死,他們也會被隨時會改變的風向帶來的火勢給燒死的!

  「有人嗎?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黔州衙門的官差,我們是來查少祭司失蹤案的!咱們可以聊聊···」

  溫括開始對著面前、身後的無盡黑暗喊話,但終究火勢還是太大了,他也被熏得張不開嘴。

  「你沒事吧?」

  侯鎮立馬緊張起來,看向背靠著自己的溫括。

  「沒事,但再不想想辦法,咱們可就真要完了!」

  侯鎮靈機一動,立馬又開始喊話道:「哎!我們知道南詔少祭司在哪兒!放了我們,我帶你去找!」

  侯鎮不知道自己說的話管不管用,而且他也根本不認識什麼南詔少祭司,但眼下這種境況,也只能先騙騙看再說了。

  可等了半天,別說是人了,連一陣風都沒有刮過,那一片黑色中間,只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還有他們幾個人影在晃動著。

  突然,侯鎮發現,眼前的辟火螣竟然全都退了下去,消失不見了!

  他立馬招呼眾人往前看去,大家也都跟著驚異,以為是蟲子體力不支,自己回去了呢。

  「哎,趕緊跑吧,別去看什麼葬禮了,這裡差點就成了咱們的葬禮了趕緊回黔州!」

  說著,趙回聲就開始往前衝去。

  侯鎮本想攔他,但卻為時已晚,他看著剛走兩步的趙回聲,就這樣倒在了自己面前。本想去接住他,沒想到侯鎮自己也緊跟著倒了下去。

  他們一行四人,無一人倖免,全都癱倒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侯鎮在閉上眼之前,分明地看到了幾個身著奇怪的人,正在向他們走來···

  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眼前的一片黑暗,但他能感受得到,他正在被什麼東西送著,顛簸著往前走呢。

  侯鎮很是靈活,掙脫開手腳的束縛,解開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果然,他現在正在一輛被封得死死的馬車裡,看樣子,外頭那些人要帶他們去什麼地方。

  突然,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自己的逃跑路線呢,車馬就停了下來,前頭的人也緊跟著交談起來。

  侯鎮不能完全聽懂南詔話,但也能知道個大概,他們這是到了一家客棧附近了,他們要開始「卸貨」了!

  侯鎮立馬再用繩子將自己縛住,橫躺在車駕里,手裡還死死拽著那根繩子。

  不一會,就有人來擡他出去了,他沒有妄動,而是眯著眼觀察著另外幾人身在何處。可看著看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勁,這間客棧···看著像是···他們昨晚住的那間?

  侯鎮屏住了呼吸,不敢亂動,更不敢發出聲音,現在就算是他能逃脫得了,另外幾人也依舊下落不明。

  只不過他不明白的是,這個客棧掌柜,到底是個什麼角色?他是南詔人,還是中原人?他是賣人的,還是買人的?

  如果他真的是南詔人的話,那他會殺了他們幾個泄憤,還是拉上他們一起,去黔州找那個他昨天脫口而出的少祭司呢?

  侯鎮現在也不知道昨天自己那兩句胡咧咧是對還是錯了,只能先忍著痛,等著被擡進去看看情況再說了。

  很快,他就被扔到了一個硬物環繞的地方,給他摔得呀,差點牙都掉出來了!

  可就當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的時候,身前卻突然響起了一個凌厲的質問聲:「既然醒了,為什麼不求饒?」

  是那個掌柜的!真的是他!

  好小子,演技是真不錯呀!

  侯鎮咬牙切齒地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人呢,就被人一通老拳,打得眼冒金星。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剛要告饒,沒想到前頭竟然又出現了一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來:「住手,不要傷害他!」

  是撥曲婭?她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她也是···

  不對呀,她本來就是南詔人呀!

  侯鎮這才緩緩睜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呢,前頭的人就又開始爭吵起來:「少祭司,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你不能這樣同情他們!」

  撥曲婭怒吼著叫他們閉嘴,自己則走上前來,把侯鎮給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侯鎮則打趣地說道:「本來沒事的,在這兒見到你,我覺得我還是有事比較好了。」

  撥曲婭笑了笑,沒有跟他計較,反而回過身去,教訓起了剛剛那幾個人來:「他是我的朋友,你們竟然敢放辟火螣去對付他?」

  「少祭司,他和那群色鬼正盤算著要怎麼進小醉花樓···那什麼呢!我這才引他們去的安河村,而且辟火螣不是咱們本來就準備好了的嗎,還被這幾個貨給攪和了,咱們的計劃也成不了了。」

  「夠了!另外三個人呢?」

  「在柴房。」

  「去請進來,記住了——是請!」

  估計是怕他們再動粗,撥曲婭還特地強調了,得「請」過來!

  掌柜的有些不服氣,轉臉再一看見侯鎮那得意洋洋的樣子,立馬就氣憤地轉身出去了。

  「你不怕他們對你有怨氣?」

  「那你假借安戟的名義,來小醉花樓保護我,你就不怕他會找你算帳?」

  侯鎮笑了笑,第一次覺得自己幹了件好事之後,能收穫如此大的回報。

  「他心大,記性差,不會的。」

  「阿鎮,我提醒過你,安戟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樣無辜,他是個心思很深的人,你相信我。」

  「用你的魔法看到的?」

  侯鎮笑著打趣她道,其實不管安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只要他能給錢,養活自己一家子人,還不要求自己去幹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侯鎮就一定會為他馬首是瞻的,畢竟自己現在,也不是什麼搶手的香餑餑了,只是個被人唾棄的罪臣之子而已。

  「你還是這樣,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在乎自己。」

  「撥曲婭,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賤命一條,太在乎得失,會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的。良心、尊嚴這種東西,價兒太貴,我現在還買不起。」

  撥曲婭沒有再勸他,只是看著他站在亮光前的身影,有些惆悵,更有些惋惜。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眼前這個,是個風流浪蕩的登徒子,可沒想到,自那次相識之後,他竟然會在暗中保護自己。要是沒有他,自己也恐怕很難活到如今這個時候來了。

  「人來了!」

  兩人正沉默無言呢,外頭的人就把他們給帶進來了,侯鎮也立馬沖了過去,將溫括抓起,拽進了懷裡,仔細看了起來。

  「他怎麼了?」

  侯鎮擡頭問著掌柜,見他不說話,侯鎮便又向撥曲婭求助。

  「他只是餘毒未清,是辟火螣的作用,他身子最弱,所以藥效最明顯。」

  說著,撥曲婭就從懷裡掏出了一瓶東西,拿到溫括眼前晃了晃。

  「別擔心,你們只是聞到了辟火螣被燒死之後的味道而已,不會要人命的。」

  果然,沒過一會,溫括就醒了過來,侯鎮也跟著喜笑顏開起來。

  「你很關心他嘛。」

  「他是我帶來的,而且是州里的司馬,他要是死了,我也會跟著倒霉的。」

  撥曲婭知道他嘴硬,也沒有再多說多問,只是先叫她手底下那幾個人先出去,自己來解決這裡的事就行。

  「各位,是我們莽撞了,害得各位無辜受害,還請諸位不要揭發他們,一切罪責,由我一人承擔。」

  侯鎮本來還想為她開脫,但眼見著撥曲婭如此決絕,他也就不好再多插嘴了,只等溫括清醒一點了,看看他是什麼意見。

  「撥曲婭?怎麼是你?你認識那些壯漢?」

  「他們是南詔人。」

  撥曲婭有些心疼地看向了一臉狼狽的趙回聲。

  「我當然知道了,他們···」趙回聲像是猛地一下驚醒過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他不敢相信,撥曲婭也有些不好意思承認。

  「溫司馬,頂撞您的罪過,我一人擔著,求您,不要責罰其他人。」

  說著,她還看向了一旁的侯鎮,想讓他也為自己說說話,求求情。

  但溫括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站起身來,他先是打量了周圍一圈,然後就厲聲質問道:「你們這些南蠻賊子,想幹什麼?」

  「我們不想幹什麼的!」

  撥曲婭也不輕讓,跟他低聲對峙起來。

  她不肯服輸,但又不敢真的對他做些什麼,傷了他的性命。畢竟就算是整個南詔國加在一起,也不是大唐軍隊的對手。

  「那你們還弄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還有,黔州那些人,也是你們殺了,然後弄成鬼火的樣子的吧?」

  撥曲婭沒有反駁,看來是真的了。

  不過就算是侯鎮也有些無法理解,她好好在黔州待著,為什麼又要冒險去做這樣的事呢。

  侯鎮起身,剛要開口問,溫括就將他攔住,他也有話想說。

  「你們做這些,是為了報復,還是為了拿回你們的祭壇聖地?」

  「都不是。」

  撥曲婭肯定地說道。

  「那是為了什麼?」

  溫括明白,如果只是一點私人恩怨的話,她只需要自己復仇就好,不必牽動這麼多人,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來。如果是家族間的矛盾的話,那也只需要制衡約束即可,像這樣不顧一切的舉動,其目的,絕不是為了一點私利。他們這些人,想要的,是公道,一份他們只靠嘴說,永遠也爭不回來的公道!

  但他還是想先聽聽撥曲婭是怎麼說的,畢竟自己只是個旁觀者,不是親歷者,不會真的想得通,那種在他們心底里積壓已久的怨恨,是如何爆發出來的。

  撥曲婭也很清楚,眼前這個文雅的男人,他和那些狗官不一樣,他願意聽自己說,願意給自己一個講述的機會,這就是自己今天來,所能爭取到了最大生機了。

  「我是南詔國第十八任簪衣少祭司,在我上任那年,也就是大唐的貞觀十七年,南詔國的祭壇聖地被唐軍占領,我們只能被迫中斷了那一年的接任儀式。第二年,我跟著幾位老祭司來到了黔州的陀山縣,在我們那裡,管它叫安河聖地。我們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完成世世代代人都需要去完成的接任儀式,因為上一任祭司,馬上就要不行了,要不是上一年的儀式中斷,她也不會強撐著再堅持了一年。」

  「你們的祭司,活到什麼歲數,還能自己決定嗎?」

  趙回聲有些不知好歹地打斷道,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時候不該插嘴,趕緊就要捂住嘴的時候,撥曲婭卻選擇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是,只是我們有一種特別的能力,能大概知道,自己會死在什麼時候。在老祭司死前,新任的少祭司便會被選派出來。要是她還能活到接任儀式那就最好,不能的話,就只能由少祭司自己前往安河聖地,住持完成儀式了。」

  「就是那個安河村?」

  撥曲婭點了點頭。

  難怪,他們昨天會在那裡遇見那麼多的辟火螣。

  「可是在我的接任儀式上,卻出了事,我被一幫官兵帶走,帶到了黔州,被送進了小醉花樓。期間數年,我的族人來找過我數次,只是他們打不過黔州的府兵,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硬碰硬,只是白白送命罷了。直到前不久,我在花樓聽到了消息,說是城東不知道哪家人死後竟然詐屍了,我便立馬想出了這個主意來。我知道,南詔只是大唐附屬的一個小國而已,我們不敢爭,也不敢思亂,所以只能把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統統殺死,然後用他們的屍體,做做文章。」

  「你想逃出去?」

  溫括冷冷地問道。

  「我出不去了,我只是想,以後的祭司,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了,我們只是想回自己的家而已。司馬,我知道,你是個明察秋毫的好官,你一定會秉公斷案的,我不求別的,只求將來事發之時,您能把事情傳揚得大些,這樣我的族人也能在南境多活些時日。」

  「你想煽動人心,讓他們不敢再靠近你們的聖地?」

  「是這樣的。」

  「那你不怕死嗎?」

  溫括靠近了她,頂著她的鼻息,質問她道。

  「我死不足惜。」

  她很冷靜,冷靜到溫括甚至能在她身上找到那股子活著的圖騰一樣的氣息,她確實是不怕死,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她的那些族人,會毫不退縮地趕來黔州,前赴後繼地來完成這件事了。

  「你不會死的,至少我沒有這個權利讓你去死。」

  溫括並沒有如她想像的那樣,為難於她,他甚至都不想再多問兩句,了解背後更多的故事。

  因為溫括知道,如此堅韌之人,必定是已經受到過千萬種折磨了,自己多問那兩句,也無濟於事,只會在她的傷口上繼續徒增悲痛罷了。

  門外的人大概也是聽到了溫括說的話吧,一股腦地全都涌了進來,跪在了他的面前:「多謝大人開恩!多謝大人開恩!」

  「哎,快起來!」

  溫括從沒受過這樣的禮遇,一時間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呢,只能看向侯鎮求助。

  「撥曲婭,別這樣了,起來吧。」

  撥曲婭衝著他點了點頭,送走了那些前來朝拜的南詔族人。

  而侯鎮,也還有些事情想要問個清楚。

  溫括剛要走,他就一把攔住了他:「這件事就這樣算了?王爺和刺史那邊,怎麼交代?」

  溫括卻很淡定,直言道:「誰說事情了結了,我只是不追究那些人而已。」

  說完,他便咧著一張假笑的臉,扶著被弄傷了的胳膊淡定地走了出去。

  這是侯鎮第一次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他變得冷漠了,也或許,是他打破了自己原先對他的那層美好幻想吧。

  但現在,他必須得回家去了,他幾天沒回家,家裡的孩子估計都要餓死在家了。

  趕回黔州的路上,撥曲婭一言不發,溫括也是沒什麼表示,只是在快到府衙,撥曲婭想要跟著進去領罪的時候,溫括叫住了她:「你回去歇著吧,有事我會去找你的。」

  「不用我進去了嗎?」

  「不必了,你···是個好人,進了這道門,以後在黔州日子會很難過的。」

  溫括目送著她離開,侯鎮則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他還是那個他,只是自己太狹隘了而已。元回怎麼可能是個壞人呢,我實在是想多了。

  看著看著,想著想著,他竟然還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溫括瞥見了他的笑,卻沒有過多表示什麼,帶著他們一幫人,就進了府衙大門。

  「待會我來說吧,安大人跟我畢竟不熟,不會拉下臉來真跟我翻臉的。」

  溫括搶先一步,自己先把責任攬了下來。

  趙回聲當然是一百個樂意了,就是侯鎮,還有些放心不下。

  「不行!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人幹的,要說的話,也是我識人不明,明明知道撥曲婭是南詔人卻知情不報,還是我去···」

  「好了,你不是要回家去嗎?家裡還有人等著你呢,我沒事的。」

  溫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頭就自己一個人進了刺史的案房。

  「別看了,人家都說了,他頂著,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我就是···對了,你說要借給我錢來著,什麼時候給我?」

  「嘿!你一個要錢的還比我這個給錢的還硬氣呀?要多少?」

  趙回聲還是忍不下心來,就算是把兜都掏乾淨了,他也要湊錢交到侯鎮手上去。

  「你覺得我值多少錢吶?」

  手捧著臉,賤兮兮地湊到他跟前去,侯鎮真的很難得有這樣不繃著的時候,趙回聲也很喜歡看他這樣在自己面前毫無顧忌的樣子。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敢邁出那一步,要是自己真的跟他挑明了,以後恐怕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他冷笑兩聲,叫上了他一起回家去拿錢。

  侯鎮當然是死皮賴臉跟著去了,一家人的吃喝可就都在這上頭了,如今得來全不費工夫,只是掉點臉面而已,算得了什麼。

  「趙爺,什麼時候去家裡坐坐,三娘很想你呢,天天念叨你呢。」

  「得了吧,你那個庶弟,看我看眼神,跟看豺狼似的!」

  「不是說了嘛,別這樣叫他了,他就是我弟弟。」

  侯鎮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趙回聲也立馬意識到是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就改了口。

  「好好好,你的那個好弟弟,行了吧?我們家還有新做的燒雞,給他帶兩隻?」

  說起這個,趙回聲都有些流口水了呢。

  「好啊,正好這兩天我不在家,他們肯定也沒吃什麼好東西。」

  回他家的路上,穿行而過的,是一座座酒樓戲院,亭台樓閣,雖然路不好記,但好在,他已經來過多次,很是輕車熟路了。

  「謝了啊!」

  「跟我還說謝謝,見外了啊。」

  趙回聲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本想叫住他,讓他再待一會,但又想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他有些不高興,最後還是沒敢開口,只能目送著他離開。

  他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路上,就顯得寂靜多了,不過好在,家裡亮著一盞燈在等他。

  侯灝已經趴在門外的石頭上睡著了,身旁的燭火也已經開始忽明忽暗,不過好在,仍有亮光,他也能找得見路。

  「台平?醒醒!」

  「哥?哥你回來了?」

  高高躍起,他一把就蹦進了侯鎮懷裡。

  「昨晚有事沒回來,三娘的病怎麼樣了?」

  侯灝歡喜地點了點頭,說她沒事。

  「這是什麼?」

  看著他手上的東西,侯灝又跟著警覺了起來。

  上次那個趙回聲來,也是拿了這樣一個菜籃子,結果他就坐在飯桌邊上,一直打量著二哥,還想對他圖謀不軌呢!

  「是趙大哥給的,好吃的,想不想吃?」

  「不想!」

  侯鎮那些逗小孩的法子,明顯是對付不了他這個倔強又十分有自己主意的弟弟的。

  「他跟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怎麼老是這樣看不慣他?咱們現在在黔州,不得不向人低頭了台平,趙大哥他人很好,不求回報,對我們也是客客氣氣的,有什麼好的都想著你和芳怡呢。」

  「他不許想!」

  「行了,火氣怎麼那麼大,又想挨揍了是吧?」

  見說不聽,侯鎮乾脆將人提溜起來,進了屋。

  他和侯灝住一個屋子,妹妹和三娘住一個屋子,所以一回了自己房間,侯鎮就打開了他包回來的東西,叫這個倔驢趕緊都吃了。

  「哥,趙回聲是不是有什麼別的企圖啊?」

  肚子餓得咕咕叫,他還是忍不住地拿起了趙回聲的東西吃了起來,邊吃還邊懷疑人家呢。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還吃著呢,就開始編排人家了?」

  侯鎮一邊收拾家裡的東西,一邊教訓著他。

  「我是怕哥你吃虧!」

  「哈哈哈,你哥我是誰,人稱侯黑蟲的黔州混世魔王,誰敢背後陰我?趙回聲他敢嗎?我卸了他倆胳膊!對了,雞你自己都吃了吧,別給他們留了。」

  「為什麼?」

  還有些生氣的侯灝,甚至不想看他哥,撅著個嘴邊啃就邊問起來,但那眼神啊,就一直沒從燒雞身上下來過。

  「這兩天你肯定把東西都給他們倆吃了,自己餓肚子了,對吧?趕緊吃,吃完睡覺,免得待會他們醒了!」

  侯灝聽著他哥這麼維護自己的話,頓時氣也不氣了,掰下一隻雞腿就遞到了侯鎮面前:「哥,你吃!」

  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笑眯眯的小孩兒,侯鎮真真是覺得自己這些年做得不錯了,沒讓他們餓死,還能在家好好待著,芳怡也沒有被送進教坊司為奴,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平平靜靜的。可就即便只是這樣的日子,也實在是耗盡了自己的心氣和底氣了。

  「哥不餓,你吃,我看著你吃。」

  搖晃的木桌邊上,兩人圍坐在一起,侯鎮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見了剛來黔州那時候的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用去想,只是覺得,一家人要在黔州呆上一段時間了,而他,也只需要跟在大哥身後幫他做點小事就行。只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自己慢慢地就想清楚了真想,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責任。

  大哥去了西州服役,一家人的吃喝就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有時候他也想過,自己要做一個白衣無塵的翩翩公子,可這樣一來,不僅自己的妄想會變成一個笑話,一家人也會因此離散,歷經磨難重重。

  何必呢,做個好人這種話,在他還是真正的侯公子的時候,說出去,人家會覺得他公正稟直,但要是現在···估計就是個笑話!

  每每回到這個家裡,他都總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壓著他一樣,讓他難以呼吸,也難以平靜,只覺得心頭有無數的怒火,被這個小小的四方之間給困住了。

  面前的小孩高興極了,侯鎮卻只是一臉平靜地望著他,這麼多年,他幾乎沒怎麼照過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只是在每次遇到趙回聲的時候,他會努力地誇讚自己兩句,說自己還是風采依舊。

  就是不知道現在在侯灝面前的這張苦大仇深的臉,還好不好看了,會不會嚇到孩子。

  侯鎮再也坐不住了,他握緊拳頭,轉身出門離去。他要出去透透氣,這間小小的茅屋,已經壓得他不敢再擡頭了。

  可剛一出門,他就在門口見到了一個令他絕想不到的身影,正站在那裡,望著自己。

  是溫括來了,他還是來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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