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底鬼火
2024-09-15 06:23:58
作者: 洋晨
棺底鬼火
「紀紳!出事了!」
侯鎮還在攤子上吃喝呢,一碗素麵還沒下口,那邊匆匆跑來的趙回聲便連連驚叫,打斷了他。
侯鎮有些不耐煩,斜眼看了過去,見只是他一人前來,便沒有放在心上。
「過來坐,給你也叫一碗吶?只能吃素麵哈,我可沒有餘錢請你大吃大喝。」
他熟練地挑起碗中的麵條,剛要送入口中,趕來的趙回聲便伸手拉住了他:「真的出事了!」
氣都還沒喘勻呢,他就趕緊招呼道。看樣子,他不是在危言聳聽,侯鎮也趕緊扔掉碗筷,跟著緊張了起來。
「又出現鬼火了?」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警覺地看向趙回聲,順便給他遞過去了一碗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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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成南王府出的事!王爺,刺史,他們···都讓我叫你趕緊過去呢!」
剛剛明明還一臉擔憂的侯鎮,此時卻像是端起了架子一般,又安坐了下來,拾起筷子,繼續吸溜起了麵條,全然當做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走啊?」
見他不動身,趙回聲甚至還想動手去拉他一把,但又怕他站起來狠揍自己一頓,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遠處,嘴裡繼續叮囑著他這件事的重要性。
「我又不是你們官府的人,我去做什麼?再說了,因為鬼火的事,我妹妹他們已經不敢出門了,人家都說,我是個禍害,惹事得很,我不去!」
「什麼叫你不是官府的人?刺史大人不是說了嘛,給你個正式的身份,叫你好辦事,是你自己不要的呀!再說了,你妹妹整天一驚一乍的,林子裡過了一隻鳥都能嚇死她,你管她做什麼?」
說完這話,侯鎮凌厲的目光便緊隨而來,趙回聲也趕緊改口,還是連聲求饒著叫侯鎮快跟他去看看。
「那可是王府,陛下下旨,要在黔州好生安置成南王的,這先帝剛病逝三四年,你這不是叫陛下難堪嘛。」
「一張巧嘴,這麼點事,連陛下和先帝都搬出來了。怎麼著,打算嚇死我呀?走吧,看看去吧。」
「哎,好嘞!」
「給錢!」
侯鎮甩了甩衣袖,自己拂身而去,只留下趙回聲在原地不停地叫罵。
「說好了你請我吃的,現在倒好,成我付錢了!」
「你有錢,西南那麼大的錢莊,也不是開著玩兒的嘛。」
自從侯鎮偶然間知道了趙回聲的身世之後,便屢次拿著這件事來塞住他的嘴。這個法子也奏效,每次侯鎮一開口,他就得趕緊跟伺候大爺似的跟上去,連忙求他閉嘴,千萬不能跟外人說起。
「你們家老爺子,也樂意你出來干仵作這個行當?」
「所以呀,得低調,不能讓人知道了!」
趙回聲一邊牽著他趕緊逃離麵攤,一邊繼續叮囑著他,叫他嘴嚴些。
「也是,你幹得也不怎麼樣,不會露出名聲去讓人知曉你是西南趙家的子孫的,我要是你爹呀,也任由你鬧去吧,反正在家也是看著煩人。」
「嘿,你這叫什麼話?我要是不來這破落的黔州做這個了無生機的仵作,我現在肯定也是名震長安城的一方富賈啊!」
他這話瞬間就讓剛剛還在看他笑話的侯鎮失了言語,定立在原地,呆愣了半天。
「那你為何要來?」
侯鎮一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淡然地問道。
半晌之後開口,又換作了趙回聲無言,他直直地看向了侯鎮,心裡有千萬種滋味,卻不敢言說出口。
「趕緊走吧,刺史對你是有好脾氣的,對我可就沒那麼有耐心了。」
「你們倆都屬於是閒的沒事幹,在家待著不好嗎?」
「那你怎麼還幫他···」
趙回聲反駁的話還沒完全出口,他便立馬意識到了不對,趕緊住嘴,悶頭往前。
「這次死的是誰?」
「王府的一個下人,昨夜死的,今天發喪,沒想到剛一進棺材,就冒出鬼火了。」
「白天?」
趙回聲無奈地點了點頭,默認了他的說法。
「看來···有人想把事情鬧大。」
「鬧到哪兒去?你有頭緒了?」
侯鎮擺了擺頭,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說,只是加快了腳程,飛步往成南王府趕去。
「你們也該向朝廷要個新官來了,我整天幫著你們幹這事,算怎麼回事啊。」
趙回聲知道他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炫耀,心裡還不由得嘲笑了他一陣,轉臉就開始恭維起他來:「還不是你厲害,刺史大人靠著你斷案,才能在長安朝廷屢獲讚譽嘛。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那點官聲了,你幫他,他自然也捨不得你咯。他有錢,你有腦子,你們也算是互幫互助了吧?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聽說,朝廷派來了一個新的司馬人選,過兩天應該就要到了,到時候你不就松泛下來了嘛。」
侯鎮恍惚了一下,沒想到安戟還真找人來了,這兩年趁著黔州司馬一職空缺的機會,他幫著安戟辦了不少案子,也掙了不少錢財,現在來了新人,也不知道以後···
想著想著,他們就已經到了成南王府門口。整個黔州地界,就屬王府修得最為氣派了,簡直是比照洛陽行宮建的一樣,奢華無比。
侯鎮之前也受邀來過幾次,但都是走的後門,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此處,還有些恍惚間像是回到了長安一樣的感覺呢。
「屍體停靈在了何處?」
「在內院,刺史得知消息,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控制住了局面,王爺就叫我來喚你了。」
兩人急匆匆地往府內而去,其間所見之人,無一不是低頭接耳,私下裡在交談著今日這件事,尤其是在看見侯鎮進門之後,喧鬧聲甚至也變得更大了些。
「參見王爺,參見刺史。」
再次見到李侗,侯鎮不知怎麼的,竟然還有些心虛,自己那天的醜事被他撞破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保守秘密。
「來來來,快來看看,簡直是觸目驚心!」
安戟一向是最膽小怕事的,這種時候他還能來瞧瞧,那就已經是給了成南王天大的面子了。
看他那一臉嫌棄的樣子,侯鎮大概也能猜得出來,裡頭的場面是什麼樣子了。
看了那邊的李侗一眼,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後,侯鎮便麻利地帶上趙回聲,進了屋裡。
兩人配合默契,十分熟練地準備好了之後,便衝著對方示意了一下,然後前後腳就地跟著進去查看了。
「屍體你檢查過了嗎?」
「還沒來得及呢,這不是被派去叫你了嘛。」
「你是仵作,應該先檢驗屍體的。」
「哦,對呀,我應該把王爺的話當個屁放了,然後當著王府這麼多人的面,自己跑進來,跟一具屍體共處一室,再把他給扒開來看看。」
趙回聲見侯鎮沒有絲毫客氣,他也立馬陰陽怪氣地回應道。
見他不依不饒,侯鎮也只是在笑了兩聲之後,便開始著手撥動起眼前的一團東西來。
「鬼火把屍體燒成這樣的嗎?」
「不是,是王府的人嫌晦氣,自己拿火燒的。」
說著,趙回聲也緊跟著扒拉起來,將那已經粘連在一起的腦袋給慢慢擡了起來。
「嚯!味兒真大!」
就連趙回聲這樣的老手,都有些受不了眼前的東西所散發出的惡臭了。
「不是鬼火,是有人搗鬼。」
侯鎮瞧了一眼之後,便斬釘截鐵地斷定道。
「看著也像,身上好像還粘上了什麼東西,看來,這個老哥,是惹到什麼人了。」
趙回聲更傾向於,他的死,是因為個人恩怨,但明顯,站在一旁的侯鎮卻不是這樣想的。
「怎麼了?」
看出了他的心思,趙回聲也放下了手裡的活兒,轉臉盯起了他來。
「前些天,城東的燒餅鋪子,掌柜也是死後被鬼火所燒,你還記得嗎?」
果然,侯鎮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記得,我好像···好像記得,他是被什麼東西給砸死的?」
說話間,趙回聲就猛地一下回想了起來,那個燒餅鋪子的掌柜,還是自己驗的屍呢。
「你再看看他。」
侯鎮手指著眼前這具,有些心急地叫他趕緊查驗起來。
「前額骨碎裂,骨片集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敲打的。」
趙回聲扒開來,看了又看,得出了跟燒餅鋪掌柜近乎相同的死亡結論。
「能看出是什麼東西致傷或者是致死的嗎?」
這個問題卻難住了趙回聲,他想了想,便肯定地搖起了頭:「很難確定這個就是致死傷,不過從王府管事的那裡,我倒是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此人平時並未與人結怨,為人也是頗為和善,沒什麼仇家。乾的差事,也都是些沒有油水的活兒,應該也沒有人會為了錢財要取他性命。」
侯鎮一邊聽著,一邊就更湊近了些,靠著案桌仔細瞧了起來,不像放過任何細節。
「鬼火起的時候,有些什麼人在?」
「這個···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出去問問?」
最後看了這團焦乎乎的東西兩眼,他倆也實在是在他身上找不出什麼門道來了,便收好東西,轉身出門而去,結果一出去就迎面就撞上了外頭幾人急切的目光。
「如何了?」
安戟第一個坐不住,站起來詢問道。
「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王爺。」
略過安戟,侯鎮直接進入主題。
安戟在被他忽視之後,也並沒有惱怒,而是將視線放在兩人中間打量了起來,他倒一向是喜歡看戲的。
「見過王爺。」
「紀紳,到底是怎麼了?」
侯鎮是畢恭畢敬的,李侗卻在這個時候對他展現了不太一樣的親密,看得安戟在一旁一頓揣測。
「回王爺,他應該是先為人所傷,再被人設計引鬼火上身的,所以我想問問,他的屍身之前是被停放在何處的,又有何人能接近他?」
「管家!」
李侗招手叫來了另外一人,那人便是王府的管家。
「是,王爺。回這位公子的話,他是府里的下人,平時只在後院活動,突然身亡,府里也很是意外,本想直接送到城外義莊安置,但王爺心善,還是將他留在了府中置辦身後事。他的屍身,就停在後院柴房邊上的那一間裡,門沒有上鎖,誰都可以進去。」
侯鎮本來也沒有指望能從他嘴裡知道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所以他話才到一半時,侯鎮便迫不及待地自己開始四處打量起來。
「誰都可以進去,但也不是誰都願意進去的,對吧?」
「正是,公子所言極是。府里的下人,只有一些是從長安指派來的,剩下多數都是黔州本地人,所以對這種死人和巫蠱之事,是極為相信且害怕的,故而,少有人願意踏足死人所居之地。」
「您呢,也是長安來的?」
侯鎮笑臉相迎上去,生怕讓人以為他是要咄咄逼人地追問些什麼,尤其是現在安戟和李侗還在他身旁站著呢,自己就更得小心謹慎為上了。
「是,公子好眼力,我原先是秦王府上的家奴,後來被指派到了東宮,後來就跟著王爺來了黔州。」
「秦王府?」侯鎮咋一聽覺得甚是詫異,「先帝先前的府邸嗎?看來你是老人了呀。」
「正是,小人乃是雍州武功縣人,家父之前就曾跟隨高祖皇帝前往晉陽任官,後來又一同入關中。」
「是嗎,還真是···讓人意外呀,沒想到您竟然還是功臣之家的後人。」
侯鎮意外的不僅是他的身世,更多的,還是這號人物,竟然會在成南王府里待著?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是重視他,還是想監視他?王爺知道了,竟然也沒什麼異議嗎?
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侯鎮便想著推脫出門,要去城東的燒餅鋪子查看一番。
這時身後一直盯著自己看的李侗發言了:「安大人,你看侯公子如此來往奔波,卻沒個官身傍身,要是遇到些刁民擾事阻攔,事情也不好辦不是?」
侯鎮立馬回過身來,有些錯愕地看向了他,他這是要借勢向安戟施壓呀。
安戟也很明白事理,當即應和道:「是啊是啊,王爺說得對,我早就說了,該給他一個官身的,只是他一直推脫,怕觸犯了大唐律法嘛。」
「紀紳乃是凌煙閣功臣之後,誰敢置喙?至於你說的···我會寫信送到長安,叫九叔···叫陛下知道他這個人的。官身嘛···我聽說長安派了一個新的州司馬來,就叫紀紳跟著他好了。」
「是,全憑王爺做主。」
安戟當然明白事理了,也知道這個侯鎮跟成南王在長安時,便有私交,自己又何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送給他呢。
「多謝王爺,那我先去探查探查情況了。」
說完,侯鎮便拽上趙回聲,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
「哎哎哎,沒人了,別拉我!」
趙回聲那細胳膊細手的,被他這莽夫一拽,還真有些吃不消。
「去城東!」
不等他做出反應,侯鎮便又接著招呼道。
「哎,我還沒答應要去呢,你自己攬下的活兒,自己去!」
剛剛那一幕仍在眼前,再加上剛剛被他這麼一拽,趙回聲瞬間火氣就上來了,不想搭理他。
「好吧,我自己去。」
沒想到侯鎮不吃這一套,當即就要自己出發。
「哎哎哎,等等我!」
剛剛還吊著一張臉呢,現在又要自己屁顛屁顛地跟上去,趙回聲自己看了,都覺得自己賤得很!
「你不是想回家去了嗎,還跟著我?」
「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吧?」說著說著,他那眼神就四處相看起來,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對了,你跟王爺,以前認識?」
他的話塞住了侯鎮的嘴,侯鎮也跟著有些恍惚了起來,自己跟他,真的是從小就認識的呀。
只不過那時候是在長安罷了,現在···
想到這裡,侯鎮忍不住地冷笑了兩聲,給一旁正在等答案的趙回聲嚇得不輕。
「是他以前欺負你了嗎?」
趙回聲關切著靠攏上去,侯鎮卻擺了擺頭,否認道:「自作自受罷了。」
「啊?什麼意思?」
他不懂,侯鎮也不能說,有些事,註定是只能憋在心裡,帶進棺材裡去的。
快步趕到城東,那裡的燒餅鋪子很是扎眼,一下子就讓人瞧見了,因為百姓路過時,都特地避開了那個檔口,所以顯得格外特別。
「看來,鬼火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趙回聲倒是不怕這些,只不過從小在商賈之家長大,對於這種損害生意的事,他還是頗為感慨又覺得惋惜的。
「我記得之前這裡很多人買東西的,現在···哎!」
侯鎮這種不太愛表露心思的人,看完之後,也忍不住地輕嘆了起來。
「走吧,去看看,掌柜夫人已經在等著咱們了。」
順著趙回聲指的看過去,果然,一個婦人正站在牆角下望著他們這邊呢。
「見過夫人,我是···是刺史大人派我來瞧瞧情況的。」
侯鎮又遇到了跟之前一樣的境況,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瞧著公子你就不是一般人,所以剛剛遠遠一見,我就特地在此候著,等兩位前來了。」
「夫人不問問我們為何而來嗎?」
邊走,侯鎮就邊打量起了這位氣度雍容的女子來,她倒是看著平靜自若。
「我要是說,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才沒問什麼,就請了二位過來,二位回介懷嗎?」
侯鎮看了看他,又轉眼瞧了瞧街市上來往行人的目光,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
「夫人裡面請,要是方便的話,咱們進去說?」
「兩位官爺請,不必客氣。」
帶人進屋,外頭的議論聲就緊跟著更大了些。
趙回聲跟著進屋,剛想關門,卻被侯鎮阻攔,他擡了擡頭,示意他先看看外面,趙回聲見人群久圍不散,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於是將門大大敞開。
「夫人,我來我想問問,先夫的死因是···」
侯鎮知道自己這樣說有些冒昧,但一想到這位夫人先前的舉動,他就又覺得還是直說便好,拐彎抹角地叫有心人聽了去,還會以為是官府叫他們來驅鬼的呢。
「先夫是出了一趟門,去進貨,回來之後就···」
說著,她就哽咽到不能繼續言語了。
侯鎮也不想咄咄逼人,輕聲安撫了兩句,便換了趙回聲過來接著問。
這是他倆這些年一直養成的默契,一個人說不行的時候,那就換另一個人來。
「夫人吶,掌柜的,是去哪裡進的貨,又走的哪條路,跟誰一起去的呀?」
趙回聲的聲音沒有侯鎮那麼低沉,所以聽上去也更爽朗些,不叫人害怕。
見她不應答,趙回聲便接著引導道:「這燒餅是用粉面做的,掌柜的不會是去關中進的貨吧?」
這下她終於有了反應,連連搖頭道:「不是,那個有人送到鋪子裡來,不必我們自己去買,掌柜的去買的是餡料,在黔州以南。」
「黔州以南?那不是南詔國了嗎?」
「還沒到,就在陀山縣那邊,掌柜的信不過旁的人,也不願意秘方泄露出去,怕日後鋪子裡沒了生意,所以這種要緊事,他都是自己去的,以前從來沒出過事的!」
最後她甚至激動地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地告訴趙回聲,他家男人絕不是在半途遇到的危險。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先坐先坐。」
一邊安撫著他,趙回聲也一邊回頭看向了沉思著的侯鎮。
「怎麼辦,現在去···去陀山縣查查嗎?」
「不,還是先從王府那邊查起,或許,這個人就是個試煉,真正的目標,其實是王爺。」
侯鎮說得認真,可趙回聲聽了卻有些不服氣:「你那是怕王爺出事,還是怕李侗出事啊?」
「有什麼區別嗎?王爺不就是李侗嗎?」
「李侗是先前你早就認識的那個人,王爺是現在在黔州的這個人,當然不一樣了!」
「別廢話了,咱們···還是想個辦法,開棺驗屍比較好。」
剛剛還在生悶氣的趙回聲瞬間被嚇得愣住了,連忙上去捂住他的嘴,將他拉到了一旁去:「我的侯大爺哎!你可閉嘴吧!這是黔州,黔州百姓最忌諱的,就是這種對死者不敬之事了,你還敢犯這種忌諱!」
「我想要知道,這個掌柜的,到底是怎麼死的,他的傷,又是不是跟王府的那個小廝一樣,前額骨碎裂。」
見他如此堅定,趙回聲靈機一動,便幫他想了一個辦法:「新來的司馬馬上就要上任了,你可以等他來了再開館嘛,這樣你也不用擔責了,還能查清真相。」
趙回聲本以為自己的計策他一定會應允,沒想到他竟然想都沒多想就斷然拒絕了:「不行,等不了,誰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再說了,這種事情發生在黔州,百姓本來就會人心惶惶的,就算是真等到他來了,誰又知道他是不是又是個草包,沒什麼作用,等了也是白等。」
「嘿,安戟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麼賣命!」
見勸告不成,趙回聲乾脆氣急敗壞地罵了起來,侯鎮呢,乾脆轉身進屋,跟那個婦人說了這件事。
婦人聽後也有些震驚,但眼下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家是外來戶,要是沒有官府的文書,她丈夫連下葬都成問題,所以思索片刻之後,她便點頭應承了下來。
「多謝,我會查明掌柜的死因的。」
「有勞公子,還請費心。」
臨走前,侯鎮再多看了她一眼,瞧著她也是個規矩禮儀都很周全的婦人,倒不像是黔州這種偏遠地界裡養出來的,說不定也是蜀中甚至是長安的貴婦,流落至此呢。
「咱們現在不開館嗎?她不是已經同意了嗎?」
被拽著離開,趙回聲還有些不解。
「晚上再來,現在這麼多人看著呢。」
「晚上?你···你叫我晚上來···來開人家的棺材?」
「不行嗎?」
侯鎮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應該的,你不是仵作嘛。
「我也怕的!我也是個人!」
趙回聲無力地叫喊著,轉臉回望向那個鋪子,他也露出了跟路過百姓一樣的嫌棄嘴臉來。
「現在去哪兒?」
「你去官府,看看這個掌柜的身份文書,瞧仔細點,順便看看那婦人是來自何處。」
「那你呢?」
「我去王府再問問,看看那小廝,死前去過什麼地方。」
趙回聲輕哼兩聲,有些不屑地看向侯鎮,話也不說,就是拿那種「原來如此」的眼神斜瞟著他。
「做什麼?什麼眼神吶?」
「不做虧心事,你怕什麼鬼敲門?我看你是想去找王爺,敘舊情吧?」
「哪兒有什麼舊情,別瞎說!」
「你看看你看看,急了吧,慌了吧,我說對了吧!」
趙回聲一邊指著他的鼻子,一邊叫喊道。
侯鎮卻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不想再搭理這個整日無事的花花公子。
「紀紳吶,咱倆也算是在黔州共患難了吧,我就不值得你記得嗎?你就只想著你那個小王爺,他是能給你榮華富貴還是怎麼著?他不行的話,我能啊,我家裡有錢,只要你一句話,我保證···」
他自言自語了半天,直到見他人影都瞧不見了,才拖著身子勉強回頭,哀嘆起來,自己到底是圖什麼呢?
放著長安的大好日子不過,非跟來黔州這種鬼地方吃苦受罪,人家還根本想不起來你,真是自作孽!
埋頭趕路的侯鎮,到了王府門口卻不敢進去,或者是說,他不敢自己一個人就這樣進去,他不想去面對那個知道自己全部過往的人,他不知道在他心裡,是怎樣打量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的,他有些怕了。
頓腳的一瞬間,侯鎮甚至忍不住地後退了兩步,想讓自己站得更遠些。
「你來了。」
只顧著低頭,他甚至都忘了擡眼一看,自己頭頂已經響起了李侗的呼喊聲。
「見過王爺。」
「你小時候可不這樣,就連進宮時,也是時時刻刻昂起頭顱的。」
侯鎮不知道他是在說他,還是在講他自己,只能苦笑兩聲,搖了搖頭。
「來了黔州這麼多年了,咱們也···沒怎麼見過,你也長大了。」
「是,王爺也···」
侯鎮剛要擡頭,便被眼前金光閃耀的門頭給嚇了回去,講腦袋縮回了衣領里。
「侯淑和侯灝他們,還好嗎?叔恭呢,還在西州嗎?」
侯鎮聽著他的話,有些詫異,他竟然都打聽清楚了?
「別誤會,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近況,所以找安刺史打聽了一下。」
「沒事,兄長是還在西州,芳怡和台平,都跟著我來了黔州,不過好在安定下來了。」
「想回長安嗎?」
猛地這樣一問,侯鎮還以為他是來試探自己的呢,一下子就擡頭跟他對視起來。
不過他也不敢拿太過逼人的目光去看他,所以在真的對視上的那一瞬間,侯鎮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是罪臣之後,該在黔州這樣的地方好好悔悟的,長安···我不想···」
他話還沒說完,李侗便立即打斷他道:「我知道你的野心,也知道你的能力,如果不想回長安,你不會冒險出頭,幫著安戟辦了這麼多案子。」
「我只是想在他手裡掙些錢,養家餬口罷了。」
他的理由找得並不好,李侗自然就能輕易看穿了。
「養家餬口是不需要豁出命去的,我聽說了,好幾次為了抓賊,你跑得比官府的衙役還快,幾次差點丟了性命,這可不是只要錢的人能幹得出來的事。」
「王爺明察秋毫,在下甘拜下風。」
見他已經先掌握了先機,侯鎮立馬謙卑起來,不跟他正面對抗。
「安戟給你多少錢?他沒虧待你吧?」
「安大人家乃是河西首屈一指的巨富,他自然是不會吝惜這點錢財的,他要的,就是官聲,只要我拼了命地幫他破案,讓他在長安揚名,他就不會虧待我。」
「他倒是把這算盤打得精,就是辛苦你了。」
說著,李侗就開始伸手,慢慢地朝著侯鎮這邊而來,雖然他低著頭看不清,但還是能感覺得到的。
就是現在這氣氛吧,怎麼越看越讓人覺得不對勁呢?他想幹什麼,不會他也是想花錢讓自己···
侯鎮不由得心頭一麻,瞬間縮緊了自己,自己還沒做好要出賣自己的準備呢!賣力和賣身,區別還是挺大的!
「怎麼了,怕我?」
「 不敢,王爺言重了。」
「不敢,那就是真的怕了?別怕,咱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還不知道我嗎?」
這話屬實是讓侯鎮不知道該如何接著說下去,他腦子裡還在幻想著,自己該怎麼拒絕他別的過分要求呢,要是他真···自己是該斷然拒絕,還是就這樣從了呢?要是不從,以他現在在黔州的威勢,芳怡和台平肯定也會受到牽連的,到底該怎麼辦!
「想什麼呢?」
「啊?哦,我···我在想今天的案子呢。」
「是嗎,不是在想我?」
侯鎮被他驚得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雙手也緊緊夾在身側,不敢動彈。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是那樣板正,跟你爹,還有你哥,完全不一樣。」
李侗一邊拍打著他的身體,叫他放鬆,一邊還笑話著他。
「王爺,我懷疑,這件案子,本來就是衝著王府來的,最近你還是小心為上,免得惹上了···」
「髒東西嗎?」
「王爺為何這樣說?」
「外頭的人都這樣傳的,說最近黔州招災,有髒東西從南詔國進來了,要官府做法事呢。」
「王爺倒是耳聰目明的,是我孤陋寡聞了,竟全然不知。」
侯鎮也只是客氣兩句,沒想到話音剛落,他的手就又伸了過來,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聽說,你是拿錢幫安戟辦事,有沒有遇到誰為難你了,跟我說,我幫你擺平。」
「我···安大人威名在外,只要是提一句他,就沒人敢亂來的,多謝王爺關懷,我···我挺好的。」
侯鎮聽著他似有似無的暗示,心裡頓感不妙,不知道自己今晚還能不能回得去了,只能一直垂著腦袋,不敢再跟他對視。
「侯紀紳!刺史大人找你呢!」
街巷那頭,侯鎮的救星突然出現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兩眼放光地看了過去。
「找我嗎,馬上來!」
本以為可以逃脫了,沒想到這時候李侗卻揮了揮手,將那邊的師爺給喊了過來。
「見過王爺,王爺有何吩咐?」
「沒什麼,就是問問,安戟找他,做什麼?」
「嗯這個嘛···去接人,說是新來的司馬已經在路上了,但最近山雨多,路滑,怕司馬大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所以想請侯公子去接一下。」
「你們府衙沒人了嗎,非要他去?」
李侗有些不樂意道。
但那邊的侯鎮,卻不停地給師爺使眼神,叫他一定要救自己出去!
「刺史說,日後還得仰仗司馬大人和侯公子一起辦案呢,所以想先叫他們相互了解了解,怕日後有什麼嫌隙,也好···也好···」
「行了行了,」見他支支吾吾的,李侗也不想再接著廢話了,「你去吧,路上小心,早點回來,我等你。」
說完,他還沒忘了在走前再拍一拍他的肩膀頭子,侯鎮立馬收緊身體,愣在原地,連頭都點不起來了,整個人都僵直了。
看人走遠了,那個胡人師爺安七七才湊到侯鎮耳邊,邊看邊問道:「王爺看上你了?」
連他都看出來了!自己這次算是凶多吉少了,躲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沒躲過去!
侯鎮惡狠狠地盯過去一眼,他被嚇得立馬後退兩步,連連解釋道:「主人叫我來我,我就是···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費什麼話!什麼時候出發,我一個人去啊?」
「還有老趙,他跟著你。」
侯鎮沒說二話,就算是應下來了,像他們之前談的生意一樣,簡單又利索。
「對了,跟安戟說,這次要加錢,我差點捨身呢!」
「你要加多少?」
安七七是個胡人,但卻不像安戟那樣一直生活在中原,所以他的漢話不標準,大多時候也聽不懂侯鎮的言外之意,很多時候,侯鎮心裡那點小心思,都得直白地跟他講了,他才能徹底明白。
「你看我值多少錢呢?」
侯鎮咧著一臉的假笑,迎面質問過去,這下他明白了,要給侯公子生氣時候的價錢!
「好,我回去跟他說,給你漲錢!」
「順便告訴老趙一聲,明天早點起,咱們早點出發,免得接司馬大人還去遲了!」
「哦,好,再去找趙回聲。」
安七七掰著手指頭,數了數侯鎮交代給自己的事。
「哎,對了,你找人再查查,最近黔州除了這兩起,還有沒有別的鬼火事件。」
「上哪兒查啊?」
安七七撓著腦袋問道,這時候侯鎮已經走遠了。
「茶樓,戲院,街市,賣菜的買菜的,總會有人知道的!」
遠處飄來他最後交代的聲音,安七七忍不住地叫罵道:「著什麼急嘛,說完了再走嘛!」
「我得走回去,又不像你們家大人,有馬!」
遠處的侯鎮再次喊叫著回應了他。
「你還聽得到啊?」
對於安七七這樣一個剛來中原三五年的外族人來說,這簡直就是神跡!
侯鎮擺了擺手,沒有搭話,只是在路邊的鋪子裡短暫停留了一下,買了點吃食,就趕緊回家去了,家裡還有幾張嘴等著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