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除夕的前一天剛好是情人節。

  蘇禾滿掐準點在夏玫午睡結束之前溜了回來，躡手躡腳打開門，蘇明豪還在單位要明天才放假，蘇禾澤躲在房間裡玩遊戲。

  主臥里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見。

  「我知道，辛苦你了大哥，媽上年紀是容易忘事。」夏玫停了一下，等對面說完，「我下次回家再跟她說說，年紀這麼大了，省什麼錢。」

  「對對對，我也是這個意思。」

  「……嗯，二哥怎麼說……你也知道他脾氣……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之間沒什麼過不去的……」

  「初三再回……新年好，新年好，祝大哥新的一年財源廣進，恭喜發財，君君明年找個好女朋友，我還等著喝他喜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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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玫又客氣了幾句才掛斷電話，打開門正好看見已經溜到房間口的蘇禾滿。

  「去哪裡？」

  「？......我怕飲料不夠想出去買點。」蘇禾滿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

  談戀愛就是節日多，光是情人節一年就有兩個。

  她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在夏玫眼皮子底下今天跑出去，就和林淮煦在小區兒童遊樂區玩了會，曾經的八卦重地因為臨近新年加上天氣刺骨，變得一片冷清。

  很適合約個小會。

  「喝那麼多飲料幹嗎，不是有幾瓶大的，反正初三才開始拜年，到時候再去買。」夏玫從廚房端出昨天從鄉下搭上來還沒收拾的配菜。

  蘇禾滿輕呼一口氣，把外套脫下來一起收拾，「舅舅給你打電話幹嗎？」

  夏玫撕掉大蒜葉最外的一層薄膜，有點郁躁：「還不是你外婆，他們回去發現她又在用那個土灶，燃氣灶也點不出火，她去看就把灶上的菜給忘了。」

  「沒事吧。」

  「那麼多人能出什麼事，就菜糊了而已。」

  空氣中瀰漫著蒜葉的辛辣，夏玫低垂著眼收拾完大蒜葉換成芹菜，問她想用這個炒牛肉還是用小米辣。

  蘇禾滿說都可以。

  夏玫說那就芹菜吧，蘇禾澤上火還沒好，別吃太辣的，她視線落在蘇禾滿手腕上掉出來的紅繩，看幾眼沒作聲。

  蘇禾滿回想起剛剛聽到的話，不解：「所以他們就因為這個吵架？」

  大舅和二舅的關係一直很微妙，蘇禾滿有記憶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分家了，房子雖然挨在一起，但是這些年二舅基本都是春節里才回去，兩人面上維持著各自的體面。

  夏玫似乎並不是很想討論這個問題，轉而加大量音量教育起蘇禾滿：「兄弟之間有什麼好吵的，你和蘇禾澤也是，不都是我生出來的，彼此要互相體諒幫助，天天在那裡打來打去的像什麼樣子。」

  「是她先動的手。」蘇禾澤在房間裡大喊道。

  夏玫擰起眉：「誰動手都不對。」

  她想起把手上的青蔥往盆里一扔：「蘇禾澤你還玩遊戲是吧，都幾點了，等下眼睛都玩壞你的，還不出來。」

  蘇禾澤：「……」

  --

  春晚是一種形式。

  夏玫對電視上許多新面孔都很陌生，訕訕道：「這春晚真是越來越無聊了。」從房間裡拿出兩個壓歲包給他們，把守歲的任務也交了過去。

  蘇禾澤前一年沒集齊五福，這一年倒是集的快，還特意晚開了點結果就幾塊錢，憤懣之餘眼珠子一轉打到了蘇禾滿身上，膩膩歪歪的叫姐姐暗示。

  蘇禾滿聽著一陣惡寒，轉了兩百錢打發他。

  蘇禾澤心滿意足不折騰了，又開始打遊戲。

  沈慕喬給她發海島上的視頻，說前幾天在華人街玩，那邊過年跟小時候似的掛滿了中國結和紅燈籠，大街上還有人舞龍舞獅。

  然後又發了一堆自己的照片給她看，說陳晁拍的照片醜死了，她169拍的跟個矮冬瓜一樣，陳晁在旁邊的辯解也跟著語音傳了過來。

  快接近零點的時候，沈慕喬又發來信息，提醒她準備好去工作群里搶陳晁的紅包。

  恰好這時，林淮煦的頭像也彈了出來。

  蘇禾滿還沒看清，陳晁就在群里發了一段看上去就很模板的話術，祝大家新的一年再接再厲，沈慕喬跟著彈小窗吐槽：「萬惡的資本家，這是祝福語？新年還沒開始呢，就提醒所有人明年要接著努力。」

  但是陳晁發的紅包太多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彈，每次發完群里都有人歡呼刷屏老闆萬歲。

  工作室群最開始加上陳晁共六個人，後來年前又新添了一個攝影學徒和一個助理。

  蘇禾滿搶了半個小時陳晁才停下來，她被搶紅包的特效音沖昏了腦袋，回復沈慕喬：「生活還是要努力才有盼頭。」

  沈慕喬：「轉帳」

  沈慕喬：「小財迷」

  後頭跟著一個小手指著丟人的表情包。

  工作室自成立後一直盈利不錯，蘇禾滿年前拿到了一筆很可觀的年終獎還有季度分紅。

  等她算完自己搶的紅包，已經過零點很久了，外頭還響著斷斷續續的鞭炮聲，她放下手機樂滋滋的閉上眼睡覺，猛然間才想起自己忘了回林淮煦的信息。

  一個小時前，林淮煦：「睡了嗎？」

  零點，林淮煦：「蘇禾滿，新年快樂。」

  零點三十秒，林淮煦：[愛心][愛心][愛心]

  天吶。

  她連忙回了兩條消息解釋，等了三四分鐘對面都沒有反應，思忖片刻把剛剛搶來的那些紅包湊了個整數轉給他。

  蘇禾滿：「轉帳5200元」

  蘇禾滿：「新年快樂，把今晚所有的好運都送給你。」

  這一夜的爆竹實在太喧鬧，蘇禾滿第二天睡到很晚才起來，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林淮煦的消息在置頂。

  「新年已收到祝福，醒來可領取我的十倍好運」

  蘇禾滿回了個問號。

  下一秒，支付寶到帳52000元，備註是：只屬於蘇禾滿的好運。

  ……

  往年拜年大家都是約好一起去的，一是兄弟姊妹難得抽空團聚，二是避免分開做飯，太過麻煩。

  按照輩分走，除去外婆，一般是從大舅家開始。

  但因為今年也不知道他們多久回菖坪，夏玫決定先就近給林家拜年，多年鄰居，林秩還是他們的領導。

  卻沒想到他們家反而先來了。

  大家年輕時都共事過，二十多年的交情也沒什麼隔閡，林秩相比前幾年胖了些，舉手投足更溫和沉穩，對蘇家這些年的照顧都記在心裡。

  幾人湊在一起閒談，蘇禾滿悄悄給林淮煦發了個問號。

  林淮煦回：「他們自己想來的。」

  如此，她便沒有多想。

  大年初三，蘇禾滿上午十點就到了外婆家，結果院子裡冷冷清清的，這才知道大舅二舅年三十晚上吵了一架，二舅初一就走了，大舅昨天回去的。

  夏玫倒也沒說什麼，一進家門就開始前屋後的收拾，蘇禾澤去找小爍玩了。

  儘管相處了二十多年，蘇明豪在這裡依舊會覺得不自在，還好碰見了幾個差不多的人，聚在一塊聊天。

  外婆就在屋檐下靜靜坐著，望著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遠處時不時傳來一陣短促的爆竹聲，而後升起一陣青煙，這是村子裡的傳統，對於遠道而來的客人總是會用這種質樸的方式表示歡迎。

  蘇禾滿看著院子裡那一地紅紙，想起他們進門的時候，外婆也放了一串。

  日子沒到，還不能掃。

  地上有除夕夜的、大年初一的，鮮紅暗紅的紙屑七零八落的支離。

  蘇禾滿搬個小凳子坐在她旁邊，神神秘秘地說：「外婆，給你看個東西。」

  老太太眼睛微微泛起一點光。

  那是她十月底開創的新帳號，素材都是之前的，她保留了大家的聲音，出鏡的只有外婆一人。

  存的素材都剪的差不多了，蘇禾滿整理完隨緣發了將近二十條視頻，有幾個播放率也破了萬，積累了幾千粉絲。

  「你看，這都是她們給你的留言。」她一條條滑給外婆看，「是不是很可愛，她們說話都好有意思，還說要跟我搶你呢。」

  老太太有點不敢相信，「全是我的？」

  「對啊，她們可喜歡你了。」

  蘇禾滿拿出沈慕喬的那套激勵話術：「沒準兒您也要迎來事業的巔峰。」

  老太太被逗樂了，拿著那些視頻認認真真的看了好久，蘇禾滿用她手機關注帳號時怔愣了一下，老太太也不知道在哪找的，竟還關注了很多家裡人的帳號，條條點讚。

  夏玫站在門邊，很深很深的望著她們，露出一個笑。

  那時候蘇禾滿以為這樣的生活大概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平淡但寧靜。

  可後來春天的雨下了很久。

  外婆出事是在仲春時節，那天蘇禾滿的眼皮不知何故一直亂跳，心裡隱隱不安像是早有預感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她接到蘇明豪打來的電話是在下午四點。

  沒日沒夜不停歇的雨，讓才四點的外頭就已經開始昏寂。

  沈慕喬一路上開的很快，蘇禾滿看到醫院的時候眼神都沒了焦點，強撐著跑到急診部，喉嚨乾燥到幾乎無法發出聲音，她攀在前台的手微微顫抖，努力咽了口唾沫問：「你好，我外婆在哪？」

  護士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她，蹙起眉頭：「你外婆叫什麼名字？」

  她腦海里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甚至能聽見心跳放慢的聲音，翕動了下嘴唇卻說不出話。

  護士冷冷地又問了一遍：「你外婆叫什麼名字？」

  蘇禾滿的世界在這一刻突然變的很安靜，只能看見護士的嘴唇在飛快的張合，身後的路人行色匆匆，卻聽不見一點聲響，像一部巨大的默片。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外婆的名字。

  她像是天生要給蘇禾滿做外婆一樣，用著這樣一個親人的名頭存在蘇禾滿的小小世界裡。

  從出生下來，蘇禾滿就知道這是她的外婆。

  她見過外婆很多身份，母親、奶奶、婆婆、岳母還有外公的妻子。

  這是她生活里外婆的基本形象。

  淳樸、熱情、善良。

  孤單。

  她就像院子門前那棵老槐樹一樣寂靜，無聲無息開了一季又一季的鮮花，繁茂蔥蘢時也無人在意，只能在時間的刻刀里留下粗糲的皺褶。

  沒有人會在意老槐樹叫什麼名字。

  只會偶然摘兩朵小花，看個新鮮。

  繁花落盡，有人被遺忘在時間裡。

  外婆叫什麼名字？蘇禾滿人生第一次碰到如此簡單卻啞口無言的問題。

  有人在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蘇禾滿條件反射性的緩慢轉過頭，視線一片模糊，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