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涼風挾攜著江邊的水汽，蘇禾滿的手很涼卻格外使勁，對待感情她很難有這樣孤注一擲的時刻，因為思慮太多擰巴，所以想逼自己一把。

  她的感情經驗匱乏，唯一的那段感情又始終處於下位狀態，一直在遷就和忍讓。

  但暗戀先愛上的那個人不意味著低人一等，蘇禾滿沒接觸過平等的愛情，她想試一試，不說能做的多好，但只要林淮煦說開始，她就會努力。

  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錯，林淮煦垂眸凝在那隻骨節纖細的手上，心潮澎湃。

  她的眼，緊張，害怕，躍躍欲試。

  

  林淮煦不需要她很快的給出答覆，更不希望她後悔。

  他極輕的笑笑，放柔語氣像在哄一個衝動做出決策的孩子：「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

  「蘇禾滿，江邊這麼冷，我們要不要回去喝杯熱茶。」

  蘇禾滿有一瞬的訝然，被戳中某處的柔軟。

  熱茶自然是沒有的，這麼晚再喝茶水怕是不必再睡，林淮煦熱了兩杯牛奶，兩個人對坐在暖白色的燈光下靜靜喝完，像幼稚園乖巧分食的小時候。

  --

  甜言開業的第三天，工作室就迎來第一條爆款視頻，單條視頻總漲粉量達到十萬，蘇禾滿提議的藥膳蛋糕登上了某平台的首頁推送。

  陳晁洋洋得意的在手機上邀功，說他送的貔貅是不是很有用。

  沈慕喬看著翻白眼罵：「毛病。」

  「怎麼不說全球變暖也是他的功勞。」

  陳晁向來愛做一些自以為是的事標榜自己，沈慕喬有時候真受不了這種少爺毛病。

  從四月她和蘇禾滿一窮二白的開始創業，被他買水軍遭到一片罵聲，到現在十月工作室開業迎來事業的上升期，兩個人踉踉蹌蹌的摸索才一路走到現在，陳晁不誇她認可她也就算了，還把功勞都攬了過去。

  沈慕喬想著就來氣，只是她現在是乙方，陳晁是名副其實的金主爸爸，念在他給錢不囉唆的份上也只能一遍一遍的順氣，勸說自己不能忍也得忍，倒在沙發里憋屈吶喊：「我真恨自己沒錢。」

  她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五分鐘後整個人又振作起來，下午集體會議分析那條視頻的成功原因。

  蘇禾滿做總結，各大平台的受眾群體不一樣，視頻內容也有各自的風格，有的平台喜歡詼諧幽默，有些平台偏愛小資情調，所以同樣一條視頻發出去每個軟體反饋的數據也各不相同。

  而她們最新這一條純粹是踩到了年輕人的痛點，生活壓力大導致掉發，再加上整條視頻都是用一種自嘲詼諧的方式輸出，這才有了「五黑」蛋糕的出圈。

  現在起號階段，自然是哪裡給量就先走哪個平台的喜好，大家對此毫無異議，決定還是按照系列蛋糕做下去。

  完美散會。

  沈慕喬撐著臉頰，視線滴溜溜的在蘇禾滿身上打轉，誇耀道：「還是你靠譜。」

  蘇禾滿說：「平時我也很靠譜的好不好。」

  沈慕喬裝作勉為其難的哦了一聲，言歸正傳：「你明天會去校慶吧，我看群里沈辭清也會去。」

  蘇禾滿不以為意：「去就去唄，我們又不是什麼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我也不是他唯一的前女友。」

  過客何須千千結，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

  「好神奇，我們竟然已經畢業這麼久了。」沈慕喬向來是不愛懷念以前的，後來發現也不是，要看回憶里住的是誰。

  童年的回憶里住的是曾經美滿的一家人，那時父親還沒生病，喬如月溫柔嫻靜，高中的回憶住的是蘇禾滿，除此之外，沈慕喬覺得人生其他的時間其實都很沒有意義。

  其他的時間她也並非沒有好好生活，只是缺少了愛與陪伴，獨自一人總像在懸崖上戰戰兢兢的走鋼絲，顧及不到身邊那些美好。

  「我昨晚夢見那個時候我們還在心愿板上貼便簽，都快忘記自己寫的是什麼了。」

  蘇禾滿其實也快忘了，年少的時候有太多夢想，但可以說出口的往往具有欺騙性，要拿得出手，要貼合實際不能懸浮免得惹大家笑話，也要符合一個青少年該有的遠大抱負。

  那些難言的不能說的，都當作秘密被埋在心底，久而久之有一天自己也忘了，因為它們本就不曾窺見天光，所以被掩埋也好似是情理之中。

  蘇禾滿是忘了的，她曾經把那些秘密寫出來過。

  她不記得了，有人記得。

  於是當她多年後從那個紅色鐵盒裡翻出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兩張貼紙緊挨在一起，一張是她的夢想，一張是林淮煦的夢想。

  他寫：和蘇禾滿一起。

  蘇禾滿在看到以前，還只覺得盒子裡的東西林淮煦未免太過於念舊，雖然心裡有些納悶但是也會控制自己不往那個地方去想，是那張貼紙將他的心意暴露在陽光下。

  因而她也得以再次看到十七歲的自己，和十七歲的夢想。

  正面是她的願望，背面是她的暗戀。

  她寫她要離開菖坪，她寫沈辭清的名字。

  ……

  第二日便是菖坪一中的百年校慶，場面辦的很大。

  沈慕喬才不想在大禮堂看什麼陳晁的捐樓儀式，拉著蘇禾滿在學校裡面轉悠。

  她們去了從前的班上，發現那裡有許多不認識的人，恍然大悟，菖坪一中百年，高二分科她們只在那裡短暫的待了兩年，可對於學校來說卻是五十個輪迴。

  教室旁邊緊挨著林淮煦的班級，蘇禾滿記得他坐在走廊靠窗的位置一直都沒有變過，成績出來他總是第一個選位置。

  走廊正對著操場，她在那裡找過很多次沈辭清的身影，有時候想想兩個人還真的沒有什麼緣分，一個小小的高中也總是碰不到。

  但很奇怪，她今天一眼就看到了林淮煦的身影。

  天穹瓦藍澄淨，青碧草地，操場上的彩旗順著一個方向迎著風，林淮煦穿的很休閒，簡單的襯衣外套，利落挺括，恰巧也在此刻擡頭，一上一下，視線交觸。

  她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看過林淮煦，以一個異性的眼光。

  確實很吸引人。

  林淮煦不過一晃神，她人又不見了，教學樓上人來人往，但是找不到蘇禾滿的身影。

  他垂眸拿手機給她發了條消息，朝教學樓走去。

  「學長。」

  一直靠操場邊緣尋找目標的志願者叫住他，小跑向前，「學長，你要不要寫寄語？」

  林淮煦腳步停滯：「你認識我？」

  男孩抓抓後腦勺，咧著嘴笑道：「黃老班總提起你，所以我去校園牆看過你的照片。」大家都說這個學長脾氣最是溫和，從不自視甚高。

  林淮煦：「黃主任？」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男孩子一個勁的點頭，悄聲問：「他以前就這麼凶嗎？」

  林淮煦還真不知道，好學生一般是不會被老師凶的，男孩倒也沒真想告狀，指著遠處的一堵紅牆說：「就在那寫，寫幾張都沒關係。」

  他不知道是不是人長大就變的無趣，這麼有意思的打卡項目竟然參加的人寥寥無幾，活動都進行一半了，打卡牆上的便利貼一半都沒有，他還要拍照等著給群里的老師匯報，發不完不能離開。

  「每個來的人都要寫？」

  「當然啊，他們都寫了。」男孩熟絡的遞過紙筆，老神在在，「也就是看在我們都出自老黃的門下，你算我半個師兄，要不然一般人我都不給他這麼多，每個人都貼個四五張豈不是要亂套。」

  林淮煦存疑，手上被塞了小半本便利貼：「……」

  說是打卡牆，其實就是塊寫著的菖坪一中百年校慶的紅色KT板，但因為放的位置在操場夾角並不起眼，大家以為就是做個裝飾作用，也沒有人特意走過去，零零疏疏的只貼了幾十個便簽，他看的很慢，從左往右，猶如很多年前那個午後。

  「你在找什麼？」

  蘇禾滿不知何時湊到旁邊，學著他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便簽，狎弄的問：「不會是想像上次一樣偷偷把我的藏起來吧？」

  她曾經在誓師大會寫過一張便簽，但是怕別人認出來字跡又想偷偷扯掉，只是再也沒有找到。

  沈慕喬安慰她說，那裡有整個高三學生的心愿，密密麻麻一千多張，安心啦，肯定沒人知道。

  她當時也是這麼安慰自己的，卻忘記了暗戀的人最是擁有耐心。

  氣流涌動將這一塊隔絕，林淮煦被她看的有些熱，只幾秒的時間，他又極力轉為平靜，坦然大方接受她的審視。

  蘇禾滿把自己的便貼壓在KT板上，明明白白告訴他自己所在的位置，「林淮煦，你還不寫嗎？」

  她在幼兒園門口說過的，有天她會還那個人情，他們蓋過章。

  林淮煦該給出答案了，他沒有遲疑，把自己的貼在旁邊。

  ——希望蘇禾滿快樂。

  快樂大概是一件很難實現的願望，可林淮煦還是不想放過每一次許願的機會，他堅持過很多年，也中途放棄過，但從頭再來，他的心愿還是只有這一個。

  五年、十年、二十年，實在不行就三十年、四十年，願望總會實現的吧。

  這就是他的願望，他的愛不需要什麼回報，蘇禾滿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蘇禾滿不用因為他的愛被束縛，甚至可以不用給出回復。

  她只要快樂就好。

  蘇禾滿的心像是陷入了柔軟的雲里，仰起頭問：「那你要怎麼見證？」

  用什麼身份，用什麼理由，才可以一直待在她身邊，確保她是真的快樂。

  林淮煦暫時還給不出這個答案，但是蘇禾滿可以。

  她驀然踮腳，雙手扯住林淮煦的衣領，都沒費什麼力，就覆在了他的唇上。

  或許不需要踮腳，有人自會彎腰。

  微風掀動KT板上的便貼，一同捲起一個小弧度，兩張便貼密不可分，卻又剛好持平。

  ——希望蘇禾滿快樂。

  ——好。

  這是蘇禾滿給很多年前林淮煦的答案，也是給很多年後林淮煦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