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2024-09-15 04:59:24 作者: 饒鳴歌

  第 83 章

  沈蔓輸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懵了,包括觀眾席上隨隊來做陪練的隊友,場邊的教練、甚至是連順利贏下八分之一賽的新聞稿都準備好了的媒體。

  除了她本人。

  沈蔓在輸掉的那一刻其實沒有懵,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己輸了,球擦著她球拍落地的那一刻,幾乎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慢鏡頭。

  但是之後經歷了什麼,她是怎麼跟對方握手,又是怎麼跟著教練離場,對採訪區的記者說了什麼,沈蔓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回到奧運村,她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好大一會。

  為什麼會輸?怎麼就輸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沈蔓一遍遍在腦海里回放剛才比賽的全過程,卻怎麼也說不清原因。

  蘇靜彤和梁音楠不願讓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太久,進房間來找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陪她一道發呆。

  直到打完比賽的遲晚出現在門口,沈蔓才恍然回過神。

  「小晚……」沈蔓對站在門口的遲晚叫了一聲。

  

  她張了張口,看起來有話要問。

  遲晚走進來,坐在沈蔓身邊,擡手抱住了她,輕聲說:「放心。」

  放心,她贏了。

  剛才的四分之一賽,遲晚打得略微有些艱難,對手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強勁,卻十分難纏。她努力穩住心態,一個半小時才結束了比賽。

  贏下比賽後,她才知道,沈蔓輸了。

  遲晚贏下比賽的消息根本壓不過沈蔓失利的新聞,網上輿論驟然掀起一陣風波,許多APP唰唰往外彈新聞,新聞版面掛著碩大的標題:「爆冷!大滿貫得主沈蔓慘敗J國選手!」「國乒輝煌成過往,沈蔓止步八分之一賽,奧運冠軍遺憾落敗!」「國乒賽場包攬冠亞成浮雲?沈蔓輸球,誰人之過?」

  新聞評論區更是五花八門,十條有八條都在問為什麼桌球也會輸,說好的國球呢?

  不等賽後總結,不等專業點評,每個人都忘了她之前拿了多少冠軍,只記得她輸了最不能輸的奧運會。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桌球隊的隊員才是最輸不起的。

  遲晚輸過比賽,最知道這樣的滋味,那個時候她仿佛成了千古罪人,似乎要把一生都輸了進去。

  所以在她得知沈蔓輸了比賽之後,瞬間臉色變得煞白。

  遲晚什麼話都沒有說,因為勸慰在此時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安安靜靜地抱著疲憊至極的沈蔓,想讓她緩一緩。

  今天最高氣溫37度,空調一直在運轉,發出細微的噪音,成了這房間裡唯一的動靜。

  沈蔓看到遲晚的臉色是劇烈奔跑運動過之後的緋紅,頭髮被汗打濕了,看起來是剛下了賽場就跑了回來。

  她剛才沒顧上看她的比賽,小晚這場是不是打得很累?

  她是女乒隊長,是女乒的領頭人,她輸了,從某種程度上象徵著國乒隊並非無可戰勝,因此遲晚之後每一天的比賽都會更加難打。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是她的錯。

  沈蔓沉默了一會,說:「小晚,這幾天,我給你做陪練吧。」

  遲晚微微愣了一下,擡眸看她的眼睛。

  房間裡另外兩個人都因為沈蔓這句話有點鼻酸。

  沈蔓沒有哭,眼睛都沒紅,細聽才能聽到她尾音有一點點抖。

  如果說在沈蔓輸掉比賽的那一刻,最難過痛苦的是她本人,那麼在那一刻壓力倍增的人,只能是遲晚。

  因為女乒的單打選手就剩她一個人了。

  所以沈蔓不管在誰面前哭,都不能在遲晚的面前哭。

  遲晚看到沈蔓甚至對她笑了一下。

  「好。」遲晚努力咽下哽咽,又說了一遍,「放心。」

  ……

  次日下午四點,女單半決賽開始。

  觀眾提前入場,洛寧一坐下來就覺得不對勁,身邊的楚逸珩問他:「這現場的燈光是不是比昨天的暗?」

  洛寧擰著眉頭,點點頭,又問林泉:『你覺得呢?』

  林泉頷首,小陳也舉手:「我也覺得。」

  洛寧看向賽場中央,遲晚已經入場。

  觀眾席上能察覺到的,身處現場的運動員更能察覺。遲晚一走進來就感覺到了不對,微蹙了下眉,找到裁判說了些什麼。

  但裁判沒理她。

  國乒隊在國際賽場上被針對不是一天兩天了,遲晚深吸了口氣,轉身去了場邊,脫下國家隊的隊服外套開始熱身。

  好在日常訓練時,教練組就會故意給她們製造一些困難,訓練她們應對突發情況。遲晚沒別的辦法,只能及時調整心態,盡力去適應這個燈光環境。

  遲晚熱身時,遙遙望了一眼觀眾席。

  現場的球迷不算少,還有許多外國友人,她借著熱身的動作轉了一圈,才在人群中找到他。

  他怕打擾她備賽,一直沒敢給她發消息。但每當她給他發點什麼的時候,他幾乎都是秒回,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過了一會,熱身完畢,比賽準時開始。

  對方拿到了第一回合的發球權。

  遲晚緊握著球拍,半彎著腰,做出準備接球的動作,眼睛死死盯著對方。

  所有人都說遲晚在賽場上是認真且專注的,但有些時候就怕專注這東西一旦過了界,就成了精神高度緊張。

  對手將掌心中的球拋起,擡起手肘,球蹭著球拍的邊發了出去。

  遲晚乾脆利落地做出動作,往右邁了一大步,微側著身子,把球用反手快撕的方式抽了回去。

  「這個p國選手是一名華裔運動員,遲晚已經跟她將近兩年沒交過手了,看得出這段時間,這名選手進步很大。」國內的解說坐在看台旁的解說席位上,嘖了一聲,「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的燈光有點……」

  解說沒將話說得太明,又轉而繼續介紹:「遲晚相信大家都很了解了,現在世界排名第二,去年拿到了世乒賽的單打冠軍,也為她能參加奧運會的單項比賽打下了一定基礎。」

  「擺短,台內短球,遲晚側身正手反拉,呃……遲晚把球拉過界了。」解說的語調略帶嘆息。

  局間暫停,遲晚放下球拍,拿起毛巾走向場邊。

  奧運會與公開賽不同,坐場邊的教練變成了主教練岳松,分管教練黎捷坐在專門預留的觀賽席位上,周圍還有許多穿著同樣顏色隊服的運動員,其中包括昨天剛剛輸掉單打的沈蔓。

  遲晚接過岳松遞過來的水,一口氣悶了半瓶。

  桌球是一項需要冷靜,需要動腦子的比賽,賽場上情況瞬息萬變,中間心態但凡出一點問題,比如過於緊張或者稍微鬆懈,都會出極大的問題。

  「比賽才剛開始,七局四勝的比賽有容錯率,去吧。」岳松看起來十分淡定。

  遲晚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在聽到這句話時,不慌不忙地點了下頭。

  大比分0:1,比賽繼續。

  現場環境會不會對正在比賽的遲晚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洛寧也估不准。他在觀眾席上,自然看不清也聽不清教練對遲晚說了些什麼,於是一顆心始終不上不下地提著。

  隨後,在遲晚輸掉了第一局之後,幾乎摸清了對手的套路,心裡對對手有了大致的評估。

  然後就沒有再給對方任何機會。

  每一個球都回擊的格外有力,落在球桌上的聲音清脆,曾經略為薄弱的技術特點在這兩年的苦練中得到了精進,現在的遲晚似乎愈發無懈可擊。

  這場比賽最終是有驚無險,以4:1的成績成功拿下。

  洛寧看著賽場上那個滿臉汗水的人,面對滿場掌聲依然波瀾不驚,唯有面對他所在的方向時微微歪了下頭,好像笑了一下。

  在那一刻,人類不講道理的第六感再次出現,他莫名就覺得,他的姑娘,快如願了。

  ……

  賽後還有一系列要總結研究的,等真正可以休息下來,已經十點多了。

  暮色深重,遲晚坐在床邊發呆,直到窗邊有嘩啦啦的雨聲傳來,伴隨著風掠過樹梢的聲響。

  這次比賽住的是單人間,隊友們都知道她累了,沒人打擾她。

  遲晚刻意把自己的感官和反應調整得很慢,贏下比賽時看起來很平靜,實際上是她太過投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贏了。

  每個人都有想要得到的東西,為此孜孜不倦了許多年。這是她距離自己夢想最近的一次,她理應感到開心和興奮,但是她卻比自己想像的似乎要平靜。

  她聽了一會雨聲,拿起手機,給洛寧發去一句話:【我們打個電話吧。】

  她這句話發出去還沒一分鐘,洛寧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視頻接通,洛寧似乎剛洗完澡沒多久,頭髮還泛著濕氣,一雙清眸對著她眨啊眨。

  「外面下雨了。」遲晚把手機支在桌子上,撐著手臂,隨意說道。

  她看著他的眼睛,看著看著就不自覺笑起來。

  就洛寧一個人在房間裡,楚逸珩還在林泉房間裡跟小陳一起打遊戲。他坐在沙發上舉著手機,試著張了張口,幾秒鐘後,終於出聲問:「下雨,疼嗎?」

  除了朝夕相處的教練和隊友,就只有洛寧知道,這次出發來奧運會之前,她腰間又打了一針封閉。

  「不疼,剛才陳姐給我做了針灸,很管用。」遲晚眉眼輕彎,很難判斷她是真的不疼,還是太能忍了。

  洛寧自從做了人工耳蝸,就開始進行發音訓練,到現在為止,哪怕與像正常人那般口齒清晰流利還差得遠,但只要跟遲晚通話,他就儘量試著開口說話。

  雨聲密集,穿過窗玻璃淌進耳膜,遲晚看著他漆黑的眼眸,仿佛被蠱惑一般,鬼使神差地問:「緊張嗎?」

  說完自己就愣了一下,正要說點什麼,就聽他說:「我叫,不緊張。」

  聲音不像去年那般艱澀,仍舊有些含糊,但遲晚已經聽得很順暢。

  她笑起來:「好老的梗。」可這麼老的梗竟然讓她笑成這樣。

  笑完了,她又問:「明天的決賽,如果……」

  她話盡於此,不用她繼續說,洛寧就明白她在想什麼。

  她明天要和擊敗沈蔓的J國選手藤田美子對決決賽,國乒女隊派出的兩名大將只剩下她一人,所有的壓力都聚集在她這裡,她的目標不再只是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是為了不讓那面國旗落在地上,沾染灰塵。

  即便表現得再淡定,遲晚也不可能一點壓力都沒有,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不緊張。

  「小晚。」他似乎只有這兩個字叫的最清楚最順暢。

  洛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眉眼。手指觸到屏幕,只有冰涼的觸感。

  「不管明天,結果,如何。」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斷句斷不好,有些磕磕巴巴。

  他注視著她,緩緩說:「都有鮮花,和我,等你。」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