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第 80 章

  世乒賽結束的時候恰好是七月初，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出門就能感覺到迎面而來的熱浪。

  洛寧懶得出門，接了工作之後，不是窩在家裡就是待在花店畫圖，需要鍛鍊就上跑步機，偶爾做幾頓好吃的美食或者甜點，幾乎將「宅」這個字刻到了腦門上。

  直到工作告一段落，暑熱即將徹底散去時，洛永森的生日又要到了。

  洛寧收到了三遍邀請後，在心中默默嘆氣，去年他就找藉口沒去，今年無論如何不好再推脫，他只能買好禮物，打車去了洛永森的家。

  這次洛永森把生日宴會的地點定在了自己家，直到洛寧走進那個所謂的家門，才隱隱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來的親朋好友並不多，不符合洛永森喜歡熱鬧的性格。洛寧走進來時，洛永森正在客廳里打電話，皺著眉頭又陪著笑，看口型應該是在……祈求對方再寬限兩個月時間。

  生意場上，說到寬限兩個字是因為什麼，一目了然。

  洛寧猜到了大概，但並不想理會，只把帶來的禮物交給繼母余倩，然後對自己父親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客人們都在別墅後門的小花園裡玩，表姑看到洛寧來了，招呼他坐下，客氣了一些場面話之後，又一次陷入了不知道說些什麼的尷尬中。

  洛永森掛了電話，來到小花園，見到洛寧的第一句話是:「怎麼又是你一個人來？」

  見洛寧不明所以，洛永森說:「你女朋友呢？」

  洛寧拿出手機來打字，他現在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要流暢地說一句話還是很難。

  他直接打開了語音翻譯軟體:「她在忙。」

  AI軟體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一字一頓，讓洛永森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剛才在別的地方受得氣隱隱有了出處，洛永森不太開心地說:「她到底忙什麼呢？這麼久了都顧不上來見一見家長，你這孩子，可別遇上騙子了。」

  余倩端上一盤精緻的點心，貌似勸架，實則火上澆油:「是呀。小寧，你爸爸是擔心你，你就帶女朋友回來給爸爸見一面，也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替你把把關。」

  洛寧看著不言不語，但不代表他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拿捏，更何況這話題涉及到遲晚。

  他沒什麼表情地掃了一眼這兩人，手機里AI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是一名運動員，日常訓練很忙，不是騙子。她很好，不需要把關。」

  洛永森聽到運動員這幾個字就眉頭一跳:「運動員？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女朋友？」

  沒等洛寧繼續打字，他一把抓住洛寧的手:「看我把話說完！」

  「我先不說運動員的文化程度，也不提什麼外貌之類的條件，我就問你一件事，運動員是不是要常年訓練？什麼為國爭光，都是說得好聽，她真做出點什麼成績來，還有時間照顧家嗎？再者說，女孩子就要有個女孩子的樣子……」

  洛寧一把甩開洛永森的手，按手機的力氣都加大了許多:「她的樣子就是我喜歡的樣子，她不需要有別人眼裡任何所謂該有的樣子。」

  「我談戀愛是因為找到了愛人，不是找到了保姆，我不需要她犧牲自己來照顧我。」

  洛寧的眼神太過堅韌，以至於望向洛永森的時候沒有一絲感情。

  不知道是因為做父親的威嚴受到了冒犯，還是被這樣冰冷的目光刺激到了，洛永森第一次在親友面前拋棄了父慈子孝的假面具，怒氣沖沖地說:「你隨你爺爺，腦子裡都是那些浪漫主義，一點都不懂現實！當年你媽要畫畫，要追求什麼夢想，正經工作不要了，連家都照顧不好，所以你才發燒燒成了現在這樣！」

  洛寧皺著眉，擡手摘了戴在耳朵上的人工耳蝸。

  從他進來到現在，洛永森一直沒注意到他跟以往是不是有什麼不同。

  洛永森越說越激動，陳年老帳也要翻出來:「還有你爺爺，要不是他固執地留在那個小鎮子上做什麼支教老師，我至於在那種地方生活那麼久，費了那麼大力氣才走出來嗎！」

  洛寧冷眼看著洛永森吼到臉都紅了，其他親戚看情況不對，紛紛出來打圓場，一半人讓洛永森好好說話，一半人讓洛寧懂點事，不要頂撞長輩。

  洛寧沒理他們，悶頭打字:「你剛才的話，我有很多都不贊同，但我贊同你最開始的那句話，我的確是隨了爺爺。」

  他打字速度刻意保持著平穩，足夠翻譯軟體把每個字都準確地翻譯出來:「爺爺教我的人生第一課就是，別像你爸那樣。」

  AI語音翻譯的聲調還沒落，手機就被洛永森打飛了，洛寧看都沒看他一眼，起身往外走。有人拉著洛永森，也有人來拉他，被他揮臂甩開了。

  現代人沒了手機就是寸步難行，更何況他還需要手機來跟人交流。好在他有足夠的生活經驗，隨身會帶一些現金，也會帶上便簽本和筆，以備不時之需。

  他打車回了家，多拿了些現金，又再次出門去了營業廳掛失補辦手機卡，又買了台新手機。

  回到家把卡安上，重新裝上微信，好友的消息唰唰往外彈，他連忙一一回復。剛回完消息，遲晚忽然發了視頻邀請過來。

  洛寧戴好人工耳蝸，按下接通，遲晚那邊看起來像是剛回宿舍，剛才略顯疲憊的眸子重新露出笑意:『今天有時間打視頻？怎麼不提前說，萬一我錯過了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剛才吃飯的時候，莫名有一種感覺，要給你打個視頻，看看才放心。」遲晚看到他的臉色，心知自己這視頻是打對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洛寧剛想搖頭說沒什麼，但轉念一想，他要是藏著不說，只會讓她更擔心，於是只能把今天發生的事如實告知。當然，有些對話該省略還是要省略的，比如洛永森那些長篇大論。

  可遲晚又不傻，哪怕洛寧適當隱去了一些對話，依然能大致猜到起爭執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聽他複述完，遲晚只剩下滿眼地心疼，她隔著屏幕伸出手，在他額角點了點。

  洛寧仿佛知道她這個動作什麼意思，下意識往鏡頭前離得更近。

  『放心吧，我自己可以解決。』

  遲晚當然相信他可以自己解決，就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心疼地恨不得衝到屏幕那邊抱一抱他。

  小的時候看機器貓，最羨慕他那個百寶口袋，有好多好多神奇寶貝，她在幼兒園煞有其事的和小朋友討論最喜歡哪一種，小孩子隨著劇集更新，一天換一個夢想。

  後來長大了，許多人才知道，那個抽屜里時光機才是最珍貴的。但如果現在問她，她只想要一扇任意門，只要能讓她去到他身邊。

  「你信不信，我說兩個字，就可以讓你笑出來。」她現在只能想辦法讓他開心點。

  『什麼？』

  視頻那頭的遲晚輕輕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洛寧總覺得她耳朵有點紅。

  「老公。」

  她果然只說了兩個字。

  洛寧愣住了，好半天沒回應。

  「怎麼不動了？網絡卡了？」遲晚疑惑地舉著手機四處晃，宿舍里沒人，但說完這兩個字還是忍不住臉紅。

  胸中所有的煩悶和鬱結都因為這兩個字消散了大半，洛寧到底是沒忍住笑:『對，網絡卡了，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遲晚的臉更紅了:「喂喂喂！」

  洛寧笑得更深了，眉眼上揚出溫柔的弧度，漆黑的眼眸仿佛有碎星散落其中，好看得讓她失神。

  那一瞬間她又想換一個願望，不知道機器貓的口袋裡有沒有什麼寶貝，可以讓他永遠擁有這樣的笑容。

  夜空靜謐，月亮藏進了雲層，半夜下了一場雨，整座城市第二天便開始降溫。

  洛寧第二天給洛永森去了一條消息，約他出來談一談，地點由洛永森定。

  到了中午，洛永森把地址發來，洛寧打車前往。

  酒店依然是訂在洛永森之前生日時常來的那家，包廂都是相同的。

  走進包廂，只有洛永森和余倩在，洛寧沒多耽誤，拿出一張銀行卡給了洛永森。

  「你……這什麼意思？」洛永森以為兒子是來跟他道歉的，腹稿打了好幾次，還是覺得不能失了威嚴，洛毅一天到頭跟他講不了三句話，連一貫好脾氣的洛寧都敢跟他頂了，這都什麼孩子？！

  『這是我十八歲之後，你陸陸續續打給我的錢，我一分沒動，都在這裡。』洛寧拿出提前寫好的便簽紙，放到那張銀行卡上。

  他十八歲以前，靠爺爺的退休金和他們給的撫養費完成學業和日常生活。十八歲以後，按照法律規定，他們不用再拿撫養費，從那之後，洛永森和文晴打來的每一筆錢，洛寧再也沒動過。

  『等你老了，如果未來需要我盡法律之內的義務，我不會拒絕。但是在法律之外，請別來干涉我，我選擇與誰戀愛，未來與誰組建家庭，以及我的愛人是什麼職業，什麼樣子，以後想過什麼生活，只與我有關。』洛寧又拿出一張寫好的便簽紙，筆鋒端方有力，看得出是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頓。

  『以後逢年過節，或者其他什麼日子，不用再叫我，就算叫我，我也不會來了。』

  洛寧沒指望能續接斷裂的親情，他同樣思索過，哪怕日後他跟遲晚結婚了，他也不會讓遲晚陪他一起經歷這些奇奇怪怪的尷尬時刻。

  現在這樣更好，一勞永逸。

  洛永森還在看他具體寫了什麼，洛寧不等他看完就起身離開。

  剛才來時，天上還是厚雲密布。而洛寧走出酒店，竟然看到一縷金色的光芒破雲而出。

  一開始洛永森還會給他發信息，從言辭激烈到逐漸和緩，但洛寧一個字也沒回，對方漸漸的也不來消息了。後來沒過多久，洛寧無意中聽說洛永森的生意出了問題，帶著老婆孩子遠走他鄉，據說是要找機會東山再起，但這一切都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洛寧見未來半個月天氣不錯，收拾了行李，拎著相機出門採風去。

  他一邊採風拍照，一邊收集一些當地資料，路上看到什麼好看的東西，通通買下來打包寄給白曉，有一次只披肩圍巾就買了三四條，說是圖案都好看，他的選擇困難症犯了。

  這個時候，遲晚正在跟隨隊伍出征團體世界盃。

  這年的生日她仍然在國外，比賽明天才正式開始，隨隊出征的後勤保障隊特意為她買來了蛋糕，隊友搭著她肩膀說禮物回去補。

  許了願望，切了蛋糕，眾人嬉嬉笑笑間，遲晚趁機把不喜歡吃的菠蘿片挑給蘇靜彤。

  蘇靜彤吃著蛋糕，悄聲問:「你家那口子今年送你什麼禮物？跟我透露一下，我怕買重了。」

  去年遲晚收到的戒指項鍊讓蘇靜彤愣了一會，然後默默跑去找店家退單，她給遲晚定了個玉墜樣式的護身符，也是往脖子上戴的。

  畢竟誰沒事在脖子上戴這麼多東西，還是中西合璧的。

  遲晚掏出手機，打開相冊，一個剪紙相冊悅然於屏幕。這是洛寧前陣去採風時，途徑一個剪紙小鎮，在一位老師傅那裡學來的。

  剪紙是在賽場上的遲晚，有的正在發球，有的正在揮拍搶攻，有的正在擦汗。

  這是洛寧在這兩年見得最多的遲晚的樣子。

  相冊太厚重，不方便隨身攜帶，遲晚就拍下照片，存在手機相冊里。

  蘇靜彤看完之後，表示放心了:「這次肯定不會重了，放心，你姐妹我沒這手藝。」

  遲晚差點笑到嗆。

  夜風吹得樹梢微微搖曳，月光傾瀉在地面上，今天遲晚總是想起這份相冊最後，他用剪紙剪的一句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是了，她在國外比賽，他在國內某處不知名的地方採風，但不管相隔多遠，有多少時差，千里總能共嬋娟。

  而總有一天，她和他會在未來某個更好的時刻，真正的重逢，然後一直在一起，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