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電話的另一端，洛寧沉默著，心口無端發緊，思緒飄回到了許多年前。

  他在七歲那年生病失去了聽力，而那場高燒導致他的聲帶受到了損傷，連他的聲音也一併剝奪了。

  當時因為家庭條件並不足以支撐修復聲帶和人工耳蝸的兩次手術，以至於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一個健全的人忽然有一天陷入了寂靜無聲的世界，按道理來講是應該恐慌的。可是洛寧不同，他那時候沒有一點害怕，甚至有種類似於解脫的感覺，因為他再也聽不見任何爭吵的聲音了。

  當年洛永森和文晴的爭執太過駭人，幾乎是從早到晚無休無止，那是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體會不到的絕望。

  哪怕洛寧從未對別人提起，但那些年的歇斯底里到底是在他心底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不管這算是懦弱也好，遷怒也罷，以至於後來逐漸有了條件，他仍舊不肯去做人工耳蝸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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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極其抗拒來自這個世界的聲音。

  有許多人不理解，只有爺爺一句重話也沒說。老人家俯身望著他的眼，對他說:「沒關係，你現在不想聽，那就等以後吧，等你遇見你想聽的那道聲音。」

  爺爺的聲音他在失聰之前就刻進了記憶深處，這世界上沒什麼值得他去聆聽的。當時洛寧不懂老人家說的那道想聽的聲音是什麼意思，直到他遇見遲晚。

  手機里的通話仍然在計時，她在說什麼？在哭嗎？到底傷的怎麼樣？哪裡疼？

  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缺陷感覺到自卑，但是也從來沒有這樣一刻，讓他因為這個缺陷倍感焦急和恐慌。

  直到電話掛斷，遲晚發來消息，說等比賽結束她就去醫院，讓他不要擔心。

  洛寧的內心驟然浮現出一個他曾以為永遠也不會出現的念頭。

  ***

  賽場上，岳松在蘇靜彤和李雨薇之間思索了一會，最終決定派蘇靜彤上場。

  兩名替補里，蘇靜彤世界排名最高，綜合實力最強。而李雨薇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世界大賽，相較而言經驗不足，所以這樣的決定並沒有多麼出人意料。

  遲晚中途退賽視為自動放棄這一局，於是大比分來到了1:1。

  梁音楠出戰第三輪的比賽。

  在五局三勝的團體賽中，又在這樣的比分下，誰能拿下第三局，誰就能占據優勢。

  梁音楠是第一次對陣松本美玲，實力方面相差不大，但整個過程打得驚險又焦灼，將觀眾席上的球迷嚇得快要磕速效救心丸了。

  幸好最後梁音楠穩住了心態，將正手快攻發揮到了極致，以3:2的大比分，搶下了至關重要的第三輪比賽。

  現在是大比分2:1。

  解說席上的方玉瑩手心都在冒冷汗。

  該蘇靜彤登場了。

  臨危受命，又是頂替一號種子的位置，蘇靜彤的壓力絕不會小。

  方玉瑩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遲晚也想到了。她打開手機，找到比賽直播。

  對方的一號種子北野櫻再次出場。首局面對沈蔓毫無回手之力的人，在此時此刻仿佛重新找到狀態，而作為對手的蘇靜彤，這時的狀態卻並不是很好。

  第四輪第一局開始，蘇靜彤失誤過多，擅長的節奏也找不到得分點，不是用力過猛就是回球保守，很快就以6:10的比分落後於北野櫻。

  「反手側身！吊高球！穩一點……啊，這球還是拉丟了。」解說的語氣有些著急，「這樣的話，在第四輪的比賽中，北野櫻以11:6的比分贏下了第一局。」

  「嗯。這是失誤了，還是注意不要退台，護好台內。」方玉瑩裝作聽不懂解說的失落，按照自己的想法說，「第四輪的比賽才剛開始，每一輪比賽都是五局三勝，這樣的比分目前還說明不了什麼。」

  遲晚抿了抿唇，乾裂的嘴角泛起絲絲疼痛。她用手撐著努力坐起來，下床穿好衣服，把手機裝進衣兜里，拉開醫務室的門走了出去。

  ……

  「反手暴挑，得分！」方玉瑩緊張地盯著比賽現場。

  第四輪第二局，蘇靜彤在落後的情況下連續追分，對方教練坐不住了，起身叫了暫停。

  這時，國乒隊的場邊忽然有了一些小小的騷動。

  解說有點懵:「怎麼了？」

  轉播鏡頭給到了場邊，方玉瑩輕聲笑了下:「小晚來了。」

  解說連忙找補:「啊觀眾朋友們，我們現在看到剛才因傷退賽的遲晚重新回到了場邊，來看隊友比賽。」

  場邊，蘇靜彤擦了擦臉上的汗，岳松指導完了之後，又聽見遲晚對她說:「這個北野櫻她不擅長近攻，你只要控制住別退台，跟她拼前三板，拿你反手往死里沖！」

  她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她們的雙打世界排名第一，蘇靜彤清楚地知道遲晚是不放心自己，才頂著這麼重的傷跑來場邊坐著看她比賽。

  站在遲晚身邊的沈蔓也開了口:「放開手去打，別怕有壓力，有我在呢。」

  沈蔓這次打二單的位置，排在第一輪和第五輪，哪怕第四輪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是保底的那個存在。

  單打比賽的時候，她們面對隊友也不會留絲毫情面。可是打團體賽的時候，她們又並肩而行，賽場上的人只要回頭，就能看到背後有溫暖的支撐。

  蘇靜彤拿著毛巾擦汗的手一頓，然後拼命點頭。

  提醒的哨聲響起，蘇靜彤重新回到賽場。

  「勾手發球，側拉下旋，打穿對手的反手！10:9！」方玉瑩強壓下內心的激動，掌心全是汗。

  好在蘇靜彤快速穩住了心態，最終以12:10贏下了第二局。

  賽場上的局勢可以用瞬息萬變來形容，即便是後來蘇靜彤又贏下一局，局間比分2:1領先，蘇靜彤也沒敢鬆懈大意。

  桌球被譽為國球，因為代表了國家，所以沒人願意輸一場、輸一局。

  隨著裁判一分一分翻動著比分牌，遲晚面容平靜，在心裡默念著比分:「8:5，8:6，9:6，10:6……」

  對方回球之後，蘇靜彤果斷反手一板打到了北野櫻的左半台，雙方隨後開始進入相持。

  飛旋在賽場中央的球似乎都在鏡頭裡變得模糊，直到北野櫻回球撞網——比賽結束，國乒隊依舊以勝利者的姿態屹立在群山之上！

  全場的留學生和華裔都歡呼了起來，蘇靜彤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轉了個身，看向隊友。

  意料之內，有人迎面飛撲而來。蘇靜彤連球拍都沒拿住，連忙伸手接住遲晚:「跑那麼快，腰不疼了啊？」

  「贏了。」遲晚哽咽了一下，「真好。」

  是啊……真好，三年……不對，四年了……她們這次守住了。

  沈蔓和其他隊友比遲晚慢了一步，找不到位置擠進去，只能伸出手把這倆人一起抱著。後來有球迷開玩笑說，遲晚跨出擋板跑出去那一幕，快到鏡頭拍到的都是虛影。

  然後現場回放，恰好回放到這樣一幕，沈蔓當時激動地想要抱一抱身邊的遲晚，結果剛伸出手，只感覺身邊刮過一陣風，看表情像是被她跑懵了。

  洛寧揉揉發酸的鼻子，被這一幕逗得彎了彎嘴角。

  等領獎儀式結束之後，沈蔓和蘇靜彤陪著遲晚直接去了醫院。洛寧一直沒睡，等著遲晚檢查的消息。

  檢查結果不會那麼快就出來，洛寧想到遲晚的傷就心亂如麻，只能拿來平板電腦畫畫，用來轉移注意力。

  他畫的是她們一起登上領獎台的那一幕，哪怕遲晚中途退賽，但她之前的比賽一場都沒缺席，所以隊友還是把她扶上了領獎台。

  世乒賽團體賽的賽制是教練員和運動員一起登台領獎，岳松站在最中間，沈蔓特意讓遲晚和蘇靜彤分別站在岳松的身邊，方便和教練一起捧起獎盃。

  洛寧看了看，又加了漫天禮花作為點綴。剛畫完發給遲晚，恰好在這個時候收到了遲晚發來的微信，像是怕他太過擔心，還特意把每張檢查報告都拍了下來。

  檢查結果雖然顯示舊傷有復發的痕跡，但好在骨頭沒事，總得來說沒什麼大問題。

  洛寧看到這個結果，才算是微微放下心。可是隨後又忍不住想，她大概要疼一陣子了……

  他握著手機，發過去一句話:【我想去接你。】

  發完了才想起來，不知道這樣符不符合規定，連忙打字:【可以嗎？】

  只是還沒發出去，遲晚就回了兩個字:【好啊。】

  ***

  國乒隊在團體賽結束的第二天早上登上了回程的航班。

  遲晚不喜歡在微博上分享私事，洛寧和她一樣，所以畫給她的畫兒都只在兩人之間傳播，朋友圈都沒發過。

  除了那次的橫幅比較高調。

  中途轉機的時候，等在候機廳里，遲晚第一次把洛寧畫的那張領獎圖發到了包括教練在內的群里，得到了一眾人的好評。

  方玉瑩這次作為特別邀請而來解說，來時與國乒眾人行程不同，回程的時候特意定了同一個航班。

  她看到群里這張圖，低聲問身邊的遲晚:「小丸兒，你男朋友長什麼樣啊，我還沒見過，有照片嗎？」

  方玉瑩從奧運回國之後就開始住院養傷，洛寧陪著林泉來採風的時候，她也沒見過。

  遲晚怎麼可能沒有洛寧的照片，當即翻開相冊，拿給方玉瑩看。

  然後不出所料地收到了誇讚。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發出一陣嗚嗚地震動，系統默認的鈴聲響起。

  遲晚把手機轉過來看，來電顯示——舅舅。

  舅舅這時候給她打電話幹什麼？

  家裡人都知道她最近有比賽，一般情況下不會打擾她，就算有什麼要說的也是用微信聯繫，很少會打電話。

  洛寧昨天給她打國際長途是因為太著急，再加上他平時用不到微信語音，所以情急之下就把微信的通話功能拋在了腦後。

  所以……舅舅是有什麼急事？

  遲晚按下接聽鍵:「喂，舅舅？」

  「小晚，你現在在哪呢？回來沒有？」

  「我在機場，正準備轉機回隊裡。」

  「你能不能跟教練說一聲，先別回隊裡了，先回趟家吧。」電話那頭的背景音聽起來格外嘈雜，舅舅連聲調都在發抖:「你媽媽進搶救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