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4-09-15 04:58:30
作者: 饒鳴歌
第 30 章
三天後,黎捷作為帶隊教練,率隊趕赴D國。
出發當天,b市下了一場雨,那是今年夏天最後一場雨。
洛寧提前給遲晚發去了消息,提醒她多帶兩件厚一些的衣服,等她回來時,季節已經進入秋季,天就要變涼了。
遲晚眯眼笑著回了他一個OK。
洛寧還有工作要忙,由於時差的原因,前兩天的比賽他沒有特意去看直播,但是他每天早晨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枕邊的手機。
世界盃與世錦賽和奧運會並稱三大賽事,難度係數自然不是一般公開賽可以比擬的,能來參賽的都是各國數一數二的精英,孤軍奮戰的遲晚成了國內體育媒體在此次比賽中關注的焦點。
洛寧每天都會收到遲晚發來的一個v字小黃手,這個手勢代表一切順利。這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養成的習慣,恍然間成了一個未曾出口的約定。
遲晚作為國乒隊的一線主力,自然而然會受到外籍運動員的衝擊。半決賽中,她遇到了k國選手金孝妍,對方世界排名第七,是k國的一號主力,實力不容小覷。
金孝妍一上來就先下一城,以11:8的比分贏下了第一局。遲晚亦不甘示弱,隨後扳回一局,雙方打成了1:1平。
之後的遲晚又連贏了兩局,大比分打成了3:1,在七局四勝的比賽里占據了很大的優勢。但是對方仍舊不肯放棄,靠搏殺式的打法拿下了第五局比賽。
而第六局比賽里,一度領先的遲晚在中途被對手追平了比分,險些被拖入決勝局。
媒體對這次的半決賽洋洋灑灑寫了一長篇的報導,實際上可以用四個字總結——有驚無險。
第六局比賽最終遲晚以11:9的比分拿下,最終大比分4:2。
贏下比賽的遲晚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看完比賽錄像的洛寧,不約而同地跟遲晚做了同一個動作。
輸什麼也不能輸外戰,這是國乒隊默認的不成文規定。
……
決賽的時間比半決賽的比賽時間提前了一些,按國內的時間來算,恰好是晚上七點鐘。
這一天恰逢中秋節,也是遲晚的生日,洛寧加快速度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坐到沙發上,正好到了轉播的時間。
他打開電視時,遲晚剛入場,雙手背在身後,站在裁判身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這次的決賽對手是來自J國的十七歲小將松本美玲,一年前橫空出世,J國媒體說她是一枚冉冉升起的乒界新星,但遲晚在此之前沒有跟她交過手。
賽前雙方選手握手致意,對面的小姑娘一張娃娃臉,臉上稚氣未退,跟她握手時還微微笑了下,看上去很有禮貌的樣子。
遲晚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人看起來無害就疏忽大意。松本美玲第一次打進世界盃,正是衝勁十足的時候,對上遲晚絲毫不懼,拉足了旋轉和速度要跟遲晚對著拼。
第一局遲晚以11:8的分數拿下。
第二局遲晚就感覺到了吃力,兩個人打到14:12才分出了勝負。
「現在的問題就是,對手把遲晚的得分手段都摸透了,打得十分有針對性,而遲晚苦於沒有跟松本美玲交過手,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摸清楚對手的套路。」洛寧打開了翻譯器,看到解說的說法,微微蹙眉,一顆心逐漸提了起來。
解說說得沒錯,因為參賽名單早就公布了,所以松本美玲找了很多遲晚的比賽錄像,直接針對遲晚研究她的技術特點,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好久,筆記都記了一大本。
任何一個行業做到頂尖都是遭人恨的,更何況這支隊伍站上巔峰那麼久了,早就有人想要把他們拉下神壇。不管什麼比賽,好像只要贏了國乒的選手,就是特別了不得的事,就是值得稱讚吹噓的事。
松本美玲早在一年前就嶄露頭角,可是她極少出去打比賽,用一個成語來講,她在韜光養晦。
她想要一擊必殺。
第三局的比分更加誇張,雙方直接打到了18:16,後來有球迷在賽後開玩笑,說遲晚是想用打羽毛球的分數打桌球的比賽。
第三局結束後,遲晚拿著毛巾去場邊,黎捷給她遞了一瓶水,遲晚卻沒有心思接。
她慌了。
這局比賽贏得有多少幸運成分,她比誰都清楚,但是只靠運氣怎麼可能走到最後。
她以球風兇猛見長,而對方比她還能拼,搏殺到讓她方寸大亂。
「你還是注意不要退台,她逼你反手位你就跟她打嗎?你腳下要有根!她基本功沒你好,你就跟她拼相持!」
遲晚的正反手發展都不錯,但反手相較於正手,並非那麼無懈可擊,可以說所有對手都知道要撕她的反手位,但前提是能撕得開。
而現在這個松本美玲就是難得限制住她的人。
黎捷對她說得技術指導她能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完美地執行又是另一回事。他讓她放穩心態,可是……
雜念一旦生起,又豈止是那麼容易就能按下的。
第四局,9:11。
松本美玲一個斜向切球,晃亂了遲晚的交叉步伐,那一瞬間的判斷失誤導致了此局終了。
電視前的洛寧默默攥緊了手掌,手指掐得掌心裡都是印子。
剛剛鏡頭閃過,他看到遲晚在拿起毛巾擦汗時的動作一頓,他想,她的傷,是不是又疼了……
第五局很快開始。
遲晚在這局一開始就發動起來自己,死死地咬住比分,雙方的比分交替上升,始終只相差一分。
一直到10:10,松本美玲叫了個暫停。
遲晚走到場邊,猛灌了幾口水,汗水黏著耳邊的碎發貼在臉上,她連擦汗的心情都沒了。
不能慌,不能慌,冷靜點,冷靜。
黎捷說得話她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她在心裡一遍遍對自己重複冷靜二字,像是要給自己催眠一樣。
可是她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越不敢想就越想起。
她想起方玉瑩,她是獲得世界盃單打冠軍最多的運動員;她想起了沈蔓,如果沈蔓能參賽,大滿貫得主氣勢正盛,即便有很多人衝擊也能穩住陣腳。
可偏偏是她。
她永遠差了一口氣,總是輸在關鍵時刻,比如三年前,比如現在。
後脊背傳來陣陣疼痛,剛才接球時拼命跨的一步似乎抻到了舊傷,現在正絲絲縷縷沿著脊椎往上爬,像是要鑽進她心裡。
一聲哨響,打斷了遲晚的思緒。休息結束,雙方運動員重新回到比賽場地。
該遲晚發球了。
她攥著球往身上抹了抹,擦去球上的灰塵。
拋球,擺臂,正手爆沖。
遲晚依舊是猛衝猛打的架勢,但一聲詭異的哨聲響起,打斷了比賽場上的節奏。
裁判對著遲晚做了個動作。
遲晚一蒙。
犯規?
那裡犯規了?
遲晚想去問裁判,可是裁判又比了個手勢,把剛剛那一分判給了松本美玲。
……
呵。
裁判冷著臉示意她們繼續比賽。
賽場上的球迷有些譁然,有留學生不滿地嘀咕了兩聲,說裁判偏心,卻在比賽開始之後迅速安靜下來,不敢打擾到場上的運動員。
遲晚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擦了擦滴到球桌上的汗珠,繼續開始比賽。
比分10:11。
輪到松本美玲發球了。
不能怪遲晚較真,在場所有人都盯著這枚發球,松本美玲發了一個典型的逆旋轉球,但意外也隨之而來。桌球比賽中有一項規則叫擦網重發,意思就是如果發球時擦網,那麼這一次的發球不算,要重新來。
遲晚清楚地看到對方的發球蹭得球網一晃,所以她就按照擦網球隨意一接。
但沒想到,哨聲又起,裁判直接把這關鍵的一分判給了對方。
遲晚:「……」
比分10:12,這一局直接就這樣判沒了。
遲晚冷笑一聲,再也按捺不住,放下球拍走去了裁判面前。
洛寧也氣笑了,再好的脾氣也禁不住明目張胆的黑哨。他看到黎捷也坐不住了,但礙於規則不能跨步上前,只能站在擋板邊,看著遲晚磕磕絆絆的用英文跟一臉不耐煩的裁判交流。
但不管怎麼質疑,裁判做出決定之後都不會輕易更改,這一局只能這樣結束。
算了,以前又不是沒經歷過這樣的事。
遲晚握著球拍忍了又忍,要不是考慮到摔球拍會被禁賽,說不定還得被下放養豬,她非得把球拍往裁判臉上扔。
大比分變成了3:2,比分越拉越小,遲晚領先的優勢也在逐漸變小。
局間休息,遲晚放下球拍轉身去拿毛巾。原本拿著毛巾擦汗的松本美玲看到遲晚走過來,忽然笑了一下。
遲晚:「……」
那不是傲慢,也不是輕蔑,而是一種俯視,是贏家面對敗者的同情。
遲晚夢遊似的站到了場邊。
「放平心態,這局結束了,下一局才是關鍵。」
有些裁判對於國乒隊的針對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管怎麼樣,比賽還在進行,哪怕是對於判罰有爭議,也只能在賽後再說。
黎捷的勸慰對遲晚似乎沒起到多大作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遲晚像是憋著一口氣,球風依然凌厲,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她的兇狠和拼都是毫無章法,不該失誤的球還在失誤。
外強中乾,色厲內荏,這樣的詞太適合形容現在的遲晚。
6:11,第六局很快結束。
場邊的黎捷臉色都是鐵青的。
「能清醒點嗎?!就算沒有那兩個誤判的球,你就確定能贏下來嗎?」再溫和的人也是有脾氣的,一味地鼓勵有些時候根本不起作用,黎捷輕易不對她說重話,除了這種時候。
對於遲晚,他是又氣又心疼。
遲晚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家老師說得沒錯,就算沒剛才那兩個誤判,以她現在的狀態,一切都很難說。
黎捷語重心長:「你就當你已經輸了,下一局比賽是你撿回來的,明白嗎?」
遲晚滿是歉意地點點頭。
對方抱著什麼目的,他執教多年,怎麼可能看不明白。這是針對性訓練,對面那丫頭是鐵了心要拿遲晚開刀,要她做他們稱王路上的第一枚墊腳石。
如果真當了這枚炮灰,先不說遲晚的自信心,就是媒體的長槍短炮也能把人轟死。三局領先,然後反勝為敗,媒體才不管你經歷了什麼,他們只看結果。半個月之後男乒世界盃就要開始了,J國隊員本就是頭號對手,女乒這裡如果出什麼意外,到時候對手的衝擊力一定更強,男隊可就有的打了。
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不要說遲晚,就是洛寧也想像得到。
而且遲晚這一次單刀赴會的原因是沈蔓傷退,但沈蔓的受傷根源還是在那次全國錦標賽上與遲晚對戰,如果遲晚未能如約捧回世界盃,洛寧已經想像得到輿論會是怎樣的了。
大概會指責遲晚當初手下不留情,結果自己關鍵時刻手軟,如果是沈蔓參賽,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局,更有可能把沈蔓受傷的事陰謀論,說成是遲晚故意為之。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有矛盾就有戰爭,就算球迷再少,混戰起來,也是遍地狼煙。
他想起那天遲晚對他說,我能抱你一下嗎?
那樣的眼神,像是一種無意識地求救。
洛寧的心裡忽然瀰漫上一股細微疼痛,他開始後悔,後悔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沒能在她抱上來的一瞬間,緊緊地抱一抱她。
比賽間隙,觀眾席上的球迷不再壓抑聲音,這裡的球迷其中不乏留學生和華裔,在這種時候總是能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民族榮譽感,於是兩個國家之間的球迷像是憋足了勁,扯著嗓子對喊。
「小晚,別怕。」在滿場喧囂中,黎捷忽然放輕了聲音,以至於遲晚只能看清他的口型。
別怕……
她想起臨行前,有個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雖然無聲無息,可是眼神清澈又溫柔。
她想起那天夜晚,黎捷問她,他是你什麼人?
她當時回答,他是給我勇氣的人。
其實遲晚偶爾會驚嘆時間過得好快,她好像還沒回過神,眨眼間新換的日曆就又剩下薄薄幾頁。然後她將時不我待四個字刻進了心裡,逼迫著自己把這個年紀該有的情緒盡數摒除。
後來遲晚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就像是在懸空走鋼絲,不敢有絲毫大意,也不敢低頭看一眼腳下的風景。
其實不管是教練還是隊友或者家人,都嘗試著向她伸出手,可是沒有用,她似乎在潛意識裡拒絕了那些朝她伸來的手。
直到有一天,懸空的鋼絲下面站著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朝她伸開了雙臂。
那一個轉瞬即逝的擁抱,像一張溫柔的網,接住了她幾近失重的靈魂。
他告訴她,別怕。
無論輸贏,我都在呢,別怕。
是了。
勇氣可以鑄成盔甲,有了盔甲的人,不會這麼輕易認輸。
遲晚的汗幾乎快要滴到眼睛裡了,她隨意抹了一下,對黎捷露出一個不甚合時宜地微笑。
她想起上一局松本美玲看她的眼神,她說:「我當然不會怕,不是還沒結束呢麼?」
她不是要搏殺嗎?那就來啊!比賽還沒結束呢!
已經輸過的人還怕輸嗎?
三年前她沒能在該承擔責任的時候承擔起來,而現在隊伍需要她,她就應該站出來。
哨聲響起,終戰的序幕拉開。
遲晚看了一眼對手,眼神平靜的將球往起高高一拋。
我告訴你,競技體育,不到最後一秒,比賽的結果就永遠無法確定!
這隻隊伍,哪怕只有一個人,依然是王者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