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 69 章
2024-09-15 04:56:58
作者: 撲撲子
第069章 第 69 章
「顧淮」看到天色在漸漸變亮, 恍如幾年前,高考後第一天暑假的清晨,高潔起來得很早, 說辛苦了那麼久, 要慶祝一下。
他眼看著天邊升起淡淡的紅色光芒, 快要看到雲層里的太陽,也快看見霧中浮現出別墅的輪廓。
顧淮的心底變得慌張。
道路上多了幾條人行道, 他開始往回走, 企圖離這裡儘可能遠。
但越是不想面對,一切就越清晰。
沈方澤的家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個路口也變得清晰。
顧淮的耳邊好像聽見了時針轉動的響聲, 視線被一層玻璃窗隔開, 他回到了沈家的別墅里,回到了那個無法走出去的窗邊。
清晨八點, 高潔會出現在對面的那個路口。
他滿身疲憊, 有很久很久沒有夢到這些了, 之前一遍又一遍逃開,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都會感知、「目睹」那場車禍的全過程。
顧淮只覺得腿上被灌滿了鉛, 無法動彈,等待高潔的身影, 像是等待預知而無法改變的末日。
但在八點前,心中的指針「咔噠」響了好大一聲, 一個聲音從還差一點透出陽光的天空傳來。
「顧淮。」
是裴呈璟的聲線。
顧淮的肩膀被人拍了兩下,他著驚一樣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一腦門汗。
宋晚冬已經穿戴整齊,問他:「你桌上的袋子裡都是藥, 昨天拿的嗎?」
顧淮點頭,摸了一下臉上的汗。
「難怪這麼晚回來,」宋晚冬念叨,「晚飯後就不舒服嗎?」
顧淮起身,搖頭:「晚一點的時候過敏了。」
房間裡短暫的安靜了一下,宋晚冬疑惑:「晚飯沒有你過敏的東西吧?」
顧淮脖子上的疹子沒有擴散,宋晚冬摸下巴:「難不成……」
他清了一下嗓子:「沒確診,開了藥控制住了。」
「看來你以後吃東西要更小心了,」宋晚冬擔憂,「今天你上班嗎?」
顧淮:「不上。」
宋晚冬拿好東西:「那你在家好好休息,稍微放下工作補補覺也好。」
顧淮靠住床頭,心緒還因為那個夢被提著,無心多說話,應了一聲。
宋晚冬走到門口:「晚上去回來給你和外婆帶好吃的。」
「好好上班吧。」顧淮扯嘴角。
不知道什麼原因,宋晚冬出門後,顧淮還沒有起床的勁,天還早,他忍不住回味起剛才的夢。
之前他沒聽到過裴呈璟的聲音。
估計是最近發生了些事,顧淮按住心口調整了一下呼吸,依舊沒有力氣先起床。
賴賴唧唧了半天,他居然又偏過腦袋睡著了。
這次沒有做夢,一直睡到少爺的電話打進來。
裴呈璟的聲音和夢裡不怎麼一樣,有點硬,問:「你還在睡?」
顧淮坐起來抓了抓頭髮:「起來了。」
裴少爺:「……」
大概宋晚冬說過,外婆沒進屋叫他起床,出臥室門倒是聞到了一股湯味,老人家聽見動靜出廚房,叫他:「燒了水,先喝兩口把藥吃了。」
說著還走近看他臉上的疹子情況。
顧淮剛想掛電話,門就被敲響。
他還穿著寬鬆睡衣,完全不修邊幅,而裴呈璟模樣周正,立在門口像是來慰問的。
顧淮才想起昨天晚上,這少爺說過要接他。
「我還沒吃飯,」他一臉懶相,「今天要去哪?」
沒等裴呈璟說話,外婆過來:「小璟來啦?吃飯沒有?我煲了湯。」
少爺沒答出個所以然來,但也沒拒絕外婆盛的湯。
顧淮就去廁所鼓搗,洗了個戰鬥澡,疹子有點破皮,紅度深了一層。
裴呈璟仿佛看不得他現在的模樣,眉心要皺成山了,顧淮拿了房間裡的藥:「我現在擦藥。」
裴少爺站起來進廁所,聲音很嚴厲:「醫生說最好不碰水。」
「沒碰,洗臉的時候碰到的,」顧淮撒謊,「過會就不紅了。」
少爺變得不好搪塞了,在邊上目光危險。
顧淮被盯得不怎麼自在:「裴呈璟,去桌上喝湯吧。」
裴呈璟:「……」
少爺也變得不怎麼聽話了,靠著門看他擦藥。
又搞了半天,顧淮捧著碗「暖」胃,惦記著這人不回答的問題:「今天要去哪?」
裴呈璟:「有個朋友過來,約打高爾夫。」
顧淮擰眉,看外邊驕陽似火,說:「這炙烤程度,我怕是不行。」
裴少爺也不讓他拒絕:「打室內的。」
顧淮:「……」
裴呈璟把湯喝乾淨:「你要幫我拿球桿。」
顧特助看他這架勢,不是給自己拒絕機會的,點頭:「行。」
他快速吃完飯,出門前問車鑰匙,裴少爺卻不給,默著下樓自己開車。
車裡空調很足,顧淮把遮陽板拉開,微微吐槽:「大老闆接助理過去打球。」
裴呈璟專心開車,完全不想接這個玩笑話的樣子。
車一路開到高爾夫球場的地下停車場,顧淮沒怎麼被曬到,往室內球場走的這段路,好像也有冷氣。
這邊沒有一個人,看來是被少爺包了,他有點好奇這是個什麼朋友。
裴呈璟卻越發沉默,身上的氣息和冷氣有得一拼。
去拿了球桿,顧淮背好,進到球場內部才看見裡面坐著的人。
那人穿著運動服,卻沒有長年健身的模樣,身型甚至偏瘦,戴著一副儒雅氣息的眼鏡。
裴呈璟介紹:「他叫盛樾。」
顧淮習慣性打招呼:「盛總。」
盛樾卻笑起來,擺手:「我可不是盛總,和他們這些商人不一樣,現在是個醫生。」
他的一雙眼睛像是曠野的山風,顧淮被注視的時候宛如站在群山之間,確實沒有商圈老闆們感覺。
「我和裴呈璟算是小時候就認識吧,」盛樾比裴少爺具體,「平時雖然不咋見面,但都在節假日慰問對方。」
那就是根本沒啥聯繫。
顧淮很快聽出裡面的語氣,看向裴呈璟。
少爺已經拿了球桿,叫人:「打球。」
盛樾應著,對顧淮說話:「那我先過去和他打會。」
顧淮:「???」
倒也不用和我報備。
他在邊上守著,這裡有專業球童,裴呈璟要換球桿的時候才會叫他,其實很清閒。
顧淮也沒覺得這裡面熱,反而開始審視盛樾和裴呈璟的相處。
看得出兩人平時不怎麼見面,但感情不錯,談話間還會有一些笑容,但是盛樾的笑臉多些。
盛醫生笑起來不像是風了,像山間午時的陽光。
一局結束,裴呈璟輸了。
他不擅長這個,盛樾很享受這項娛樂,擦著汗過來喝水:「顧特助,我剛才是不是很厲害。」
顧淮只能回答他:「嗯。」
「網球我打不過,」盛樾不介意說出弱點,「這少爺高爾夫不行,我的手下敗將。」
顧淮只是安靜的微笑。
裴呈璟把杆放顧淮手裡,用毛巾擦臉,靠著椅子後背看遠處的標旗。
盛樾沖顧淮招招手:「顧特助要不要打一下?」
顧淮:「我不怎麼會。」他其實更想說沒興趣。
「不會可以學啊,」盛樾很輕鬆,「以後萬一有老闆要打,裴少爺叫你頂一下怎麼辦?」
裴呈璟沒反對,反而端著杯子點頭:「可以學一下。」
叫顧淮打撞球杆還可以,這個真只在電視上見過,他努力把動作學得標準,卻被裴呈璟指出錯誤:「再往下一點,手不要抓太緊,揮桿果斷。」
顧淮:「……」
他被裴呈璟抓住手腕,盛樾伸手,讓他先打。
順著少爺的力和方向,顧淮打出第一桿,虛了一下眼睛往外看。
盛樾也看,吹了聲口哨:「顧特助還是可以的。」
顧淮:「……」
他以前也聽過許多誇獎,關於生活關於學習,也有關於人性品德,甚至還有關於打人的,每次聽到一耳朵就過去,但聽到盛樾說這些,心裡老覺得古怪。
品不出具體滋味,他稍微站得離盛樾遠了點。
盛醫生注意到了他這個微小的動作,扭頭看裴呈璟,裴少爺也看向盛樾。
他接著喝水,貼近裴呈璟耳朵邊說話:「裴少爺,心裡美死了吧?」
裴呈璟:「……」
他眼尾輕揚,幾乎沒人能看得出來,但被盛樾捕捉到,還毫不留情地戳破,瞬間耷拉下去。
裴少爺惱火:「你能不像個流氓一樣說話麼?」
盛樾癟癟嘴,聳肩膀繼續打球。
他的球技很好,一看就知道是從小培養過,顧淮五球三偏,對著不遠處的小旗蹙眉。
盛樾呼了口氣:「歇會,顧特助應該了解規則了。」
他不是很喜歡聽見「規則」二字,把球桿放下輕「嗯」了一聲,看樣子不打算再繼續。
盛醫生就找其他的話題:「你脖子上的疹子癢不癢?」
顧淮脖頸處的筋微微僵了僵,搖頭:「還好,沒曬太陽冷氣也足,不會癢。」
盛樾一邊擦球桿把手一邊點腦袋,又開始調笑裴少爺:「我聽說裴呈璟現在,是公司的活閻王,你壓力大不大?」
裴呈璟在邊上橫了這人一眼。
顧淮只是扯了下嘴角,拒絕了盛醫生生硬的套近乎:「還好,我去上個廁所。」
他把兩人留在球場,順便重新擦個藥。
但他順著廊道走到球場旁邊的小綠蔭叢時,突然止住了腳步。
這邊的廊道相互連通,對面遙遙一望是方池水,像是個泳池。此時日頭正盛,池子裡的水卻無比清澈,甚至把淋淋的蕩漾水光映在石頭牆上。
順著泳池有向下的台階,小路蜿蜿蜒蜒。下面卻有幾棟別墅。
不算幾棟,每個別墅之間有連結的通道,顧淮的眉頭微皺,又舒展開,轉而揚起一個略微犯冷的輕笑。
*
等顧淮走出去一會了,盛樾才說話:「這位特助,可真慢熱。」
裴呈璟掃了他一眼:「你能問有營養價值的東西嗎?」
「要先拉進距離啊,」盛醫生看向高爾夫球桿,「邊玩邊敞開心扉嘛,但他好像不喜歡高爾夫。」
裴呈璟無語:「他喜歡打撞球。」
盛樾罵:「我靠不早說?我還說驚喜娛樂呢!但早說也沒用,我不會打撞球。」
裴呈璟眼看要怒了,盛樾趕緊叫:「啊啊你淡定點,別忘了是你找我幫忙!」
少爺的肩膀鬆弛了一下。
「我看顧特助的過敏反應沒有擴散啊,」盛樾收起了嬉笑的樣子,「但今天你別想讓他敞開心扉解剖內心啊,這要有時間過程。」
裴呈璟:「你要多久?怎麼治療?」
盛樾打響指:「一周一或者兩次相處看看吧,你也說了,不吃東西不會過敏。」
裴呈璟:「……」
他快要咬牙:「那以後不能一點東西也不吃。」
「不能吧?不能到每個事物都過敏吧?」盛樾皺眉,「而且家裡,有一個當少爺就夠了,你能照顧人?」
裴少爺:「……」
盛樾說著笑起來,還問:「別說,我還真想像不出來,你照顧人是什麼樣子哈哈哈哈。」
裴呈璟從耳垂到脖子開始發熱。
「好了我不開玩笑了,」盛樾怕把這少爺真惹急了,收笑臉,「剛才的相處還是有所收穫,顧特助蠻誠實,對我的話語和行為,都排斥,」他摸著下巴,「證明你說的那個是對的,他真討厭富家公子們。」
不過他很樂觀,聳肩:「但有你在,他不會表現得很明顯,謝謝你。」
裴呈璟:「……」
「要是按你的猜測,他是因為目睹車禍現場產生的應激反應,現在又死抓著沈方澤不放,很可能那就是患病的直接原因,」盛樾蹙眉,「那麼,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
裴少爺看向他的眼神稍微專注了些。
盛醫生伸手,在脖子上比了一個「咔嚓」的手勢:「把沈方澤做了吧,反正他也拉幫結派的欺負過顧特助。」
裴呈璟:「你真的不打算認真處理嗎?」
「我很認真啊,」盛樾叫屈,「顧特助是不是一直惦記著自己媽媽的死亡嘛?是不是一直在懷疑沈方澤?」
裴呈璟點頭。
盛樾:「那是不是就渴望找到事情的來龍去脈、真相?要真的是沈方澤乾的,人命關天,是不是要償命才能解除心結執念?」
裴呈璟沉思,覺得話沒問題,他又回憶了一下顧淮的樣子,面對這件事,恨不得活剝了沈方澤。
他看著盛樾的臉,鏡片後的眼神很溫和,作為救死扶傷的醫者,這人說出這種話,整個人居然沒有半點違和感。
盛樾的聲音像是帶著催眠的效果,問:「你們家現在還是比沈家強的,讓他從世界上消失,也很容易。」
裴少爺內心是贊同的。
腦子裡甚至在思考怎麼做得乾淨,這樣顧淮應該會很開心……到時候,顧淮的病好了,困擾沒了,以前的種種不會沉重,兩人的關係不會像現在這樣……
可盛樾補充:「要沈方澤確實幹了這件事,將會很順利,如果這件事真和沈少沒關係,可能就會有點難辦。」
裴呈璟臉色一白。
盛樾嘆氣:「到時候,信念崩塌,仇恨反撲,顧淮找不到東西釋懷,可能會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
裴呈璟否認:「他怎麼會攬到自己身上?」
盛樾苦惱他無法共情,嘖了很大一聲:「幸福的少爺誒,顧淮眼看著自己媽媽死在面前,距離不到兩百米。」
會責備沒來得及救援的自己,和當時弱小的自己。
裴呈璟的拳頭微攥,覺得心口很悶。
盛醫生的感情倒是「公事公辦」,念叨:「我也很好奇當時怎麼回事,是不是沈方澤乾的。」
說著他又笑起來:「畢竟他是讓你身負舔狗名聲的人,居然和你們還有其他的事。」
裴呈璟突然站了起來。
顧淮擦完藥,剛到球場門口,還在思考用什麼表情看這倆人呢,就看見裴少爺粗著脖子出來。
少爺臉色很難看,像是和盛樾有所爭吵。
顧淮和裴呈璟對視,又扭頭看盛樾。
盛醫生溫和的臉上有笑顏,在椅子上揮手:「顧特助下次見。」
顧淮臉上的官方客氣褪下去,心想還是別下次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