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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難言的童年

2024-09-15 03:19:18 作者: 貓咪雷達

  第7章 難言的童年

  晚上,我居然夢到了我的親生母親。

  我不太記得她長什麼樣子,只是外祖母后來說過我和她很像。

  以及自從我記事起,她給我的印象就像蝴蝶一樣,有毫無留戀輕盈離家的背影,和身上駁雜的脂粉香氣。

  我是被她留在繭里,只需不時察看是否還活著的幼蟲。只是忍耐著以餓為首、會讓正常小小孩哭鬧起來的一切事情,成日縮著發呆。

  這其實還是好日子。

  等她過上了好日子,像是抱著貴婦的小貴賓犬那樣帶我搬進了一幢精緻華麗的別墅之中,我的壞日子就降臨了。

  她很快又帶了一個和之前那些上了年紀的通話聲音完全對不上的年輕男人回來。

  從她煥發出前所未有光彩的眼中,這個人投射給我的本該是一個英俊溫柔的藝術家形象。畢竟,在住進來的第一個星期,他主動提出要為我畫一幅肖像。

  「既然紗繪子本就出生在這邊,為什麼給她起了這樣的名字呢?」他邊畫邊問我的母親。

  

  「因為她的長相。你能看出混血的風味嗎?老天,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母親對此是有多不滿……」她胡亂答了一些讓我理解不能的話,接著咯咯笑倒在那人身上,卻被不著痕跡地推開。

  「親愛的,等我為你這位可愛的小小姐畫完吧。」

  「哦,我真為你對藝術的狂熱著迷。」

  ……那怎麼會是對藝術的狂熱。

  我的母親並沒有能和這個人成日廝混,她的財力尚不足以支撐她豢養一個以真愛為軟飯名目、還有所謂藝術家名頭的男人,以及順便再多養她女兒的一張嘴。

  她依然流連於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她華美籠子真正主要的那些經濟來源——「需要嬌養的妹妹」,這是我的母親在此款待那些人時對我的介紹。

  隨著母親近乎推銷般誇耀的囈語,纖長的手指也伸入我的發中梳展,我卻如芒在背。

  她憂愁地說著我原先與現在比起來更是何等的病弱,頭髮也是從枯草般精心養到現在烏木似的潤澤。

  「她將來長開會有何等的東方韻致啊……」

  還有那些表達贊同……當然也不止於表達贊同的眼光。

  真讓人本能地感到噁心。

  被她揮退、打發回樓上臥室睡覺的路上,那個男人突然從他藏身的暗處幽幽地向我發問。

  「原來紗繪子是這麼早熟可愛的孩子……」

  「……您說什麼?」

  「她說的話,那些人的眼光和想法……你明白的吧。」

  所以呢?

  我沒有說話,只是站在走廊上明暗交界之處,看著暗處的他表情逐漸扭曲,甚至嘴唇也開始激動地顫抖,眼中幽光閃爍。

  「你一定需要我的保護吧,會像小鵪鶉那樣怕得發抖,來到我的懷中……紗繪子?」

  可是,明明你的眼中也充斥著和他們類似的慾念。

  那跟保護毫無關係。

  我不知道該為母親悲哀,還是為自己感到恐懼。雖然從小如此的生活環境讓我明白了很多,但才幾歲的孩子又能做出如何的應對呢?

  我跑進了我的房間,落下了鎖。

  之後,他做得很好。

  得到他偶爾調情垂憐的女僕會對一切不應該的情況視而不見,母親也沒有被觸發起哪怕一絲疑心。

  甚至我常常是在被他親自準備、親手換上的華麗裙裝束縛的狀態下,乖乖坐在畫布之後,而偶然有空來畫室尋他的母親,會扶著他的肩膀,故作嬌嗔地抱怨他為我畫的畫像比為她畫的還多。

  「那是因為我錯過了您的許多時光啊。如果能與您自幼相識……」

  「說什麼呀……」

  原本只會忍耐的我看著母親飛滿羞紅的臉龐,突然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不要。我不要老老實實地變成她那副可悲而不自知的樣子。花開了,結果了,但從根里就是完全糜爛的。

  不久之後,那人也確信我適應良好、打算得寸進尺——真巧,我的異能也覺醒了。

  所以,我讓這個對藝術狂熱的傢伙,對他的生命也產生了狂熱。

  長長的走廊上,我抱著他送給我的書站在一端,而他在另一端退無可退。

  「……真讓人不爽。你是第一個被『準星』對準的人。」

  啊,他背後的牆上還掛著為我母親所作的畫像中她最滿意的那一幅。

  「紗、紗……」

  第一次用上異能難免有點把握不好,牛奶杯的碎片只稍微切開了一點點喉嚨。

  不過,他已經發不出我名字的完整讀音了。嘴和喉嚨上的傷口,都還在一張一張地翕動。

  好吧。

  我從這本《源氏物語》中抽出裁紙刀,第二次發動了異能,朝他擲去。

  是異能發動時附送的巨力,還是忍無可忍的狂怒呢?這把細緻精巧的裁紙刀居然能穿透他喉嚨的那處傷口,將他與牆壁釘在了一起。

  不過本來也跟他嚇癱緊貼牆壁有關吧。

  「我好像不需要您的保護。但是我需要用您多嘗試一下能夠讓我自保的能力……可以嗎?……順帶說一句,東方主義可要不得啊。」

  在這裡,哪來的紫姬。

  我得到的回答只有混著血沫湧出的喘息。

  他肯定會死,所以這就是肯定的回答吧。

  ——————————

  相對於她所愛之人的咽氣速度,我的母親回來得太晚了。

  她像往常那樣帶著酒氣回來,走進一樓大廳看到倒地不省人事的女僕時還不滿地踢了一腳。

  真是的,女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她?只是我調換了一下那個男人給我準備的牛奶,和她給自己留的牛奶而已啊?

  「媽媽。」

  我站在二樓樓梯口邊上,有點迫不及待,就第一次這麼呼喚了母親。

  她擡頭,在看清我模樣的下一刻神色變得扭曲,跌跌撞撞地奔了上來。再轉頭,她就看到了我想讓她欣賞的東西。

  那可比我染血的白色睡裙好看多了吧。

  本來我也不想的。

  在近距離檢查叉子被我擲出能造成多深的傷口的時候,白色睡裙被濺上一些骯髒的血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哦,能找到的銳器都用上了。

  還有這人送我的書。我拔出那把裁紙刀,仔細裁下一些紙頁,用這單薄輕軟的東西做了些測試。

  唔,也不是不行。

  「你……」

  我安靜地站在與那人相對著癱坐在地的母親身後,等了好久卻只聽到她從唇齒間擠出了一個字。

  「因為我現在擁有了一些……不至於再讓您覺得我是『廢物』的能力。以及……」

  「您要讀我身上的書嗎?」

  反正你也沒有在意過,他送了我什麼書,他說每晚要為我讀的是什麼故事。

  她呆愣著轉頭。

  這條睡裙的前身有一排紐扣,但我並沒有像他那樣細緻享受著將每一顆解開。我只是粗暴地掀起來然後扯掉。

  來吧,從這些痕跡中讀出被你忽略錯過的一切。

  ——————————

  我所夢到的,就是這天晚上的母親。

  在夢中,她和那天晚上一樣,仰頭看著第一次居高臨下俯視她的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有眼淚從她暈妝的眼眶滾落,帶下灰黑的淚痕。

  「哈哈哈哈哈……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哈……」

  「我不想變成您那樣,抱歉。」

  「……你有什麼好抱歉的呢?」

  「因為……您愛著他?」

  「……愛?哈哈……可是紗繪子,明明是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諒啊。」

  我睜大了眼睛。

  「是我對您感到抱歉。我也並未索求您的原諒啊。」

  雖然你確實不配得到我的原諒。

  「……是嗎?那麼……」

  我還沒來得及再出聲,她已經決然地將正中那人心臟的那把餐刀猛地拔了出來。

  「我替你原諒我自己,所做的這些事。」

  ——————————

  夢就在這裡戛然而止。

  至於曾經的現實,我就是在這之後被外祖母帶走的。

  而外祖母……是在克里斯汀女士決定重返日本不久前去世的。

  當初她來接我時,還為我帶來了一隻小熊玩偶。

  為她下葬時,我將這隻小熊放進了墓坑。

  「……紗繪子?」

  克里斯汀女士對我的做法感到疑惑。

  「……讓它陪著她吧。」

  會想念它嗎?當然,會想念還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我經常誤以為我在現實中見到了它——我所故意遺落的,珍貴之物。

  第一次出現幻象,是在克里斯汀女士和森先生決定結婚那天。前半夜失眠的我在後半夜恍惚醒來,看見它靜靜地坐在背光的窗台上注視著我。

  以及我和葉月之所以交上了朋友,就是因為某天中午我在教室里趴桌睡覺,恍惚醒來時以為它坐在鄰座,起身就緊緊把它抱住。抱住之後不但蹭了蹭,還親了親。

  結果那是滿臉通紅著把我推開的葉月。

  這樣的幻覺自產生之後就不止一次地出現了。我等紅綠燈的時候看見它站在對面,在圖書館拿著書回到座位上時以為它占了我的位置,坐車偶然擡頭時以為司機是它……

  毛絨的,溫和的,堅定的它。

  我不時出現的幻覺,居然是它陪在我身邊。

  ——————————

  我坐在車上,斜看了旁邊的太宰一眼。

  幻覺糾纏我太久,已經讓我的記憶隱約出現了幻覺與現實分不清的情況。

  今早醒來的時候我就在想,昨晚真的那麼和平地練習跳舞了嗎?

  西裝領帶都是一樣的。……所以,昨晚我和他氣氛異常和諧的一起練習跳舞,不是夢吧。

  「突然有點想去上學呢。」

  「……什麼?」把想上學和太宰聯繫在一起,這讓我稍微有點反應遲鈍。

  「畢業舞會啊!雖然紗繪子到時候的舞伴肯定也還是我啦,但如果我也有畢業舞會的話……就可以給紗繪子戴手花了吧?」

  「……你想多了,」我不自然地扭頭看向窗外,「就算有那一天我也不會去做你的舞伴。」

  「紗繪子真是忘恩負義的小壞蛋啊。」

  「就算沒有你突然搞事,我也完全不會缺舞伴,選擇多的是。」

  輕輕轉動著右手食指上的那枚鑲嵌著藍寶的指環,我也沒想到我突然說了這句句聽起來簡直就是小孩子賭氣的話,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是嗎?紗繪子明明讀的是女校吧?」

  雖然我不愛交際,葉月還是帶我見識過……就是她硬拉著我去參加過不少聯誼。

  我不確定是不是從太宰這句話的語氣里聽出了危險,本能地沒有把心裡的回答說出來,只是繼續沉默地低頭看著我自己交疊的雙手。

  「中也?那樣紗繪子就不能穿帶跟的鞋子了呢。」

  我擡眼看了看司機。

  今天我和太宰坐的是克里斯汀女士特意安排的加長轎車,這個司機我也是第一次見。他與后座的距離比平常更遠,但我確定我從他背影就看出了他的緊張。

  「……是誰都與你無關吧?」

  「唔,的確沒關係~!我是說,反正現在是我陪著紗繪子去嘛。」

  太宰很快地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有溫熱的觸感一觸即離。

  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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