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林如海思量一番，總覺得這話不像是出自一五歲小兒之口。

  覺得奇怪，卻又不知道哪裡奇怪。

  「這事，容為父想想。」林如海說。

  在他離開時，林昭說了最後一句話，「父親，我與姐姐年紀尚小，有些事到底做不得主。如今母親去了，便只剩下父親可以依附，萬望父親保重自身，不求咱們林家千秋萬代下去，但眼下的衣食無憂卻是該求的。」

  

  將林如海送走了，林昭在榻上倚了一會兒。

  見窗外起了一陣風，一股涼意竄了進來。

  他沒了繼續打坐的心情，便披上衣裳起來了。

  雲林見他從內間走出來，趕忙上前，「少爺可是餓了，我這就去端些吃食過來。」

  「不用，去把柜子里那件裘皮取來，咱們去看看姐姐。」

  林氏雖不比賈府，但下人也並不少。

  剛來那時候，光是伺候他的婆子丫頭便足足有七八個。

  雖說宿在這副身體就該遵循這裡的規矩，但讓一幫小姑娘老太太伺候他這麼一個大男人，還是不免有些不自在。

  於是求了賈敏，讓他自己挑了個合眼緣的人留下伺候。

  也就是那次，讓他在那麼一干眾人中挑了雲林。

  挑他無外乎就是這孩子看著機靈，順眼。

  日漸相處下來，也確實如此。

  林昭跟他基本不用廢話，講什麼，他記下，便著手去辦。

  聞言，立刻去將裘皮取來抱在懷裡。

  「是要給姑娘送去？」雲林跟在他身後，抱著那麼大一團的裘皮。

  林昭點了頭，「嗯，順道去給姐姐念念書。」

  他其實不喜歡讀書，但林黛玉愛聽。

  只要一想到林黛玉經歷的那些磨難，受到的那些冷眼，他便覺得心疼。

  他這一生無所欲求，只願能護好黛玉，不讓她受到半點兒委屈。

  主僕二人行走途中，林昭問：「讓你買的東西呢？」

  「一直買著呢！」雲林倒騰著一雙小短腿，終是忍不住，「不過少爺，咱們買那麼一堆沒用的石頭做什麼？」

  「那可不是石頭，是寶貝。」

  林昭眯眼一笑，神神秘秘地不再說下去。

  雲林都要好奇死了，實在不知他們少爺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這些年，只要得了月例，一部分留著打賞下人，剩下的，竟是全都用來買了石頭。

  偏偏那些石頭都是些給都沒人要的。

  不過他跟在少爺身邊多年，也知道少爺不會無緣無故的買那些東西，便權當少爺心地好，日行一善了。

  到了林黛玉的住處，見一幫小丫頭正在閒聊。

  「要不說是大姑娘呢！便是有了錯處，也沒人敢說什麼！」

  「誰說不是呢！姨娘也能不放在眼裡，到底是太太所出。」

  「要我說，咱們小少爺也是的，竟會讓親娘被人欺負成那副模樣？」

  「你懂什麼，主母家是個有背景的，咱們這些登不上檯面的，哪裡能入得了他們的眼。」

  「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敢背地裡編排主子？」

  林昭一開口，那些小丫頭全都咂舌噤了聲，紛紛低頭行禮，規規矩矩叫少爺。

  林昭毫無笑意，望著一干眾人，「別少爺，可不敢當。」

  他冷笑一聲，「主子買你們回來，給你們棲息之所，一個個不知道感恩也便罷了，竟攛掇著合起火來編排主子？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

  小丫頭們見林昭怒了，紛紛跪下磕頭求原諒。

  「自己出去領罰，日後內院便不必進了。」

  林昭回頭囑咐雲林，「你去看著。」

  雲林躬身，將裘皮給了聞聲而來的雪雁。

  接著朝她眨眨眼，跟著走了。

  雪雁一臉痛快，剛剛她便聽到了那幫丫頭在外面嘀咕。

  氣的想出門去罵一頓，卻被姑娘叫住了。

  好在小少爺來給解了圍。

  「姑娘看少爺帶什麼來了？」雪雁獻寶似的捧上來給林黛玉瞧。

  黛玉看了看那厚重的裘皮，將林昭拽過來，「這不是母親賞你的料子，如何給了我？」

  「我是男孩子，沒那麼怕冷。」

  林昭看著人，見她眼眶通紅，一看便是哭過了。

  他將林黛玉拉到椅子上坐下，打算教育教育，於是道：「姐姐，我是誰？」

  林黛玉聞言，明顯一愣。

  她擡手一指，「是你糊塗了？還是我糊塗了？你自是我弟弟。」

  「既是弟弟，那姐姐有心事，如何不能跟弟弟講？而是要悶在心裡？」

  林昭：「縱使母親去了，可姐姐不是還有我在？」

  「我自是知道的。」

  林黛玉壓了情緒，「哪有什麼不能說的，我...」

  「趙姨娘來了，為什麼沒去找我？」林昭問。

  林黛玉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望了他好一會兒，才道：「你怎麼..」

  忽而想到，定是外面那些人的話被他聽了去。

  「不論她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姐姐都不必理會，萬事有父親、有我。」

  林昭將裘皮拿去放在榻上，「姐姐萬般金貴，這些腌臢事還不必勞心。」

  林黛玉叫林昭扶去了榻上，一時間悲意湧起。

  「若你是我親弟弟，便可好了。」

  林昭一愣，瞬間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如何便不是親的？我們都姓林。」

  他溫聲說道：「趙姨娘的事情，交給我去處理。」

  黛玉一直覺得，自己是姐姐，自要撐起姐姐該做的。

  內院的事，以前有母親，如今母親去了，可還有自己。

  她不願弟弟操心，便叫下人瞞著。

  可到底是年數小，且趙姨娘是林昭的生母，這她是知道的。

  因此並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如今被林昭察覺，則更覺得是自己無用。

  好在林昭懂她的心思，倒是叫她寬慰了不少。

  雪雁見事情解決完了，便去煮了些清茶又端了些零嘴過來。

  林昭不怎麼吃小孩兒的東西，只撿了點兒胡亂吃了。

  見林黛玉還是蹙著眉，便突然想到自己藏起來的那些石頭。

  「要不要去看些好東西？」

  黛玉原本微蹙的眉慢慢舒展開來，「什麼？」

  林昭不答，讓雪雁給找了件披風過來，「我帶你去看。」

  主院西面的偏房有一處荒廢的地方，平日沒什麼人來。

  林昭見到了，廢地利用，把這裡改成了自己的小私庫。

  找的地方不但僻靜，還像模像樣弄了把鎖。

  林黛玉原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寶物，沒想到鎖開了，看到的竟是滿箱的石頭。

  黛玉想笑，又怕傷了弟弟的自尊，只好忍著問道：「這些！有什麼用處？」

  「這是我們日後的倚仗，等到了京都，賣給那些貴胄，我們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賣給貴胄們...石頭？」林黛玉覺得難以理解。

  沒想到林昭竟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對啊！姐姐可否聽說過，咱們要去的賈府有位含玉而生的寶二爺？」

  林黛玉點了點頭，接著忍不住抿唇笑道：「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這些石頭跟那通靈寶玉能相提並論？」

  「自不能相提並論。」

  林昭言：「我這些寶物，可是天上神君開了光的，與那通靈寶玉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黛玉掩唇笑了，「好，昭昭說得都好。」

  她雖不信，卻並不反駁。

  林昭看了，只覺得暖心。

  「可怎麼帶過去呢？」

  林黛玉有些憂心，「這些應當很重，神不知鬼不覺該是不行的吧！」

  林昭思索片刻，「無妨，可以走鏢。」

  林黛玉書雖讀的不少，但類似這種話還是頭一次聽說。

  「走鏢？是什麼？」

  「就是押送要緊的貨物。」

  林昭帶她出門，並鎖好自己的小私庫。

  林黛玉攥著帕子，站在原地，「你的這些，貴重的寶物？」

  她看著他，十分艱難地說出了後半句話：「要用走鏢的方式？」

  林昭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對啊！」

  姐弟二人相互對視。

  半晌，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事過去沒多久，林如海便替他們收拾好了行囊。

  臨走的時候，林黛玉還惦記著林昭小私庫裡面的小石頭。

  上車的時候，還將人拉過來悄悄地問：「你那小石頭可藏好了？」

  「自然。」

  林黛玉有點擔心，「那般價值連城，該不會被別人惦記上了吧？」

  林昭便笑，「自然不會，我仔細著呢！」

  此次他們沒帶多少人。

  林昭帶了雲林，林黛玉帶了雪雁。

  還有車夫婆子護衛，一行十幾個人，沿著官道離開。

  臨走之前，林昭旁敲側擊詢問了下林如海有關兩淮巡鹽御史的差事，卻沒得到回答。

  林昭知他心裡有數，便也不好多說。

  倒是林如海，失了妻，又將兒女送走，心裡一時感慨，不禁老淚縱橫。

  林黛玉見父親這般，也忍不住落了淚。

  「女兒會常回來看您的。」黛玉邊拭淚便言。

  林如海回首抿淚，眼角皺紋深陷，似是蒼老不少。

  林昭雖沒說什麼，但見此情景也微微觸動了心弦。

  不入塵世，不知離別苦。

  入了塵世，方知感恩心。

  他背靠車窗，見朝日升起。

  長河故里，好似曾幾何時，自己也如這般，體會過離別，知苦，知情。

  然而離別之期，以及那個別離之人，似乎早就在歲月中消散了去，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