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奧康納與波利爾

  第55章 奧康納與波利爾

  負半層內, 奧康納兩腿圈住雌蟲的腰，胳膊死死抱住脖頸，如膏藥一般黏在波利爾身上。

  「你不要命了嗎！趕快下來！」

  「波利爾肯定能認出我, 不會有事的，我沒開玩笑！」奧康納不敢鬆勁兒，只能艱難地扭頭回應還掛在天上的卡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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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回應他說的話一般。

  說話間，整個空間內瘋狂抽動的觸手開始放慢動作, 就連抓著卡洛斯的那根觸手也沒有到處亂甩了。

  天知道……卡洛斯坐車都暈的人, 被甩了這麼久, 能忍住不吐到底花了多大的毅力。

  奧康納居然真的成功了？

  卡洛斯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不相信什麼愛能戰勝一切的論調, 在絕對殘酷的世界面前，一切都是現實的、冰冷的，但眼前的一幕卻不得不讓蟲沉默

  「波利爾……」

  奧康納高興地大喊。

  「波利爾。」

  「波利爾！」

  可喊到一半，奧康納就又沒了聲。

  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作的雌蟲終於有了反應，他僅僅一個揮臂，奧康納便被甩了三米遠, 飛得甚至比之前還高, 直到磕碰到牆壁才終於停了下來。

  他就不該信奧康納這不靠譜的蟲！

  趁著雌蟲待機的幾秒, 卡洛斯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誤, 將之狠狠扎入波利爾的觸手。

  卡洛斯的腳終於掙脫束縛。

  不遠處的奧康納還呆呆地趴在地上，他的衰老是由內向外發展開來的, 一副身子骨早就經不起摔, 也經不起他這麼折騰。

  奧康納堅持到現在還能反覆爬起來, 已堪稱奇蹟。

  此時此刻，奧康納被摔得不輕, 佝僂著身子在地上縮成了一團，因為角度是背對著的，根本無法看清其狀況好壞。

  「奧康納，你個傻子！」

  卡洛斯一邊喊，一邊衝著奧康納所在的方向狂奔。

  在距離奧康納還有一步之遙時，波利爾的觸手迅猛如鞭，狠狠打向卡洛斯的膝蓋。

  「咔嚓——」一聲，卡洛斯膝蓋重重跪倒在地，劇烈的刺痛甚至讓他無法分辨，這究竟是骨頭斷裂的脆響，還是膝蓋磕在地上的悶撞聲。

  奧康納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頹然地轉過身。

  卡洛斯也終於看清了奧康納手中的動作。

  「奧康納，你……在幹什麼！？」

  只見奧康納抓出衣服里的一大把晶體，狼吞虎咽地嚼了起來。

  蟲的晶體看似寶石，但硬度並不算高，在嚼碎進入蟲體後，會慢慢與蟲體進行融合。

  奧康納一口又一口地吃著晶體，晶體在他口中被咬成碎片，一片片晶體形同玻璃渣一般連咀嚼都格外費力，他就這麼混著滿口的血咽了下去。

  未經任何處理的晶體，還是來自不同蟲身上的，生啃下去根本不是一般蟲體能承受的，哪怕是最強壯的軍雌，都會當場暴斃而亡，更別說已經垂垂老矣的奧康納。

  「奧康納，快點吐出來！總會有辦法的！」

  卡洛斯掙扎著用小臂撐起身體，一點點地向奧康納的方向挪，但他實在太慢了。

  「來不及的，我沒有時間了。」奧康納吞下了手中最後的碎片，嗚咽著說道。

  「波利爾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這些年，他靠著損耗自己的晶體與壽命，拼了命地提升精神力等級。

  在這種高強度下，搭配他研製的藥劑，也很有效果，每一天他都會比昨天進步一些。

  日復一日。

  他曾經以為只要這麼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他會達到更高的等級，達到能給波利爾自由的高度，總有一天會迎來希望。

  但漸漸地，他意識到隨著他壽命減少得越來越多，他等級提升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

  他奔跑的腳步永遠都趕不上他衰老的速度。

  卡洛斯聽到奧康納的話，登時全都明白了。

  奧康納所做的一切都是夸父逐日。

  靠著一雙腳，朝著那個方向奔跑，不論怎麼跑，他永遠不可能摸到太陽。

  最後太陽會落山，他也會渴死。

  他早已走投無路。

  隨著晶體發揮作用，無數蟲的精神力匯聚在一起，共同擰成一條繩，支撐著奧康納站了起來。

  奧康納就跟迴光返照一般，步履堅定地朝著波利爾走進。

  一步。

  兩步。

  在那強悍的精神力之下，奧康納的精神力具現成形，為他抵擋住所有攻擊狂舞的觸手，護著他一點點靠近波利爾。

  「波利爾。」奧康納再次呼喚著雌君的名字。

  終於，他枯樹枝狀的手輕輕碰到了波利爾的臉。

  在兩蟲肌膚相接的一瞬間，淡紅色光芒在兩蟲之間陡然炸開，晃得蟲幾乎無法睜眼。

  卡洛斯用手背抵擋著光，透過指縫才勉強看清了眼前發生的一切。

  波利爾船長的這具身體本為仿生蟲，但卻和波利爾的神經中樞相連，以之為媒介，也可用精神力觸碰到真正的波利爾。

  隨著精神力不斷注入，波利爾的身體逐漸從攻擊狀態中接觸，整個空間的觸手都跟睡著了一般平靜下來，甚至是有些乖巧地在原地晃了又晃。

  奧康納，成功奪回了控制權。

  波利爾的瞳孔仍然處於無機質狀，但他的五官開始動作有了表情，那是……笑，卻也是悲傷。

  「雄……主。」

  「波利爾，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奧康納也笑了。

  僅僅幾秒間，他臉上的皮膚就像是被瞬間抽乾水分，飛速乾癟老去，褶皺的皮膚甚至不足以支撐他笑得更開懷一些。

  吞食晶體的副作用正在一點點反噬他的身體。

  奧康納：「嘿，弄成這副樣子來見你，真的太不體面了。」

  波利爾話還說不太利索，只能用手慌亂地摸索著雄蟲的臉，卻又怕起到反作用又加速了雄蟲衰老的速度。

  「奧……康……納，奧……，雄主。」

  奧康納靜靜地聽著，他的目光就這麼黏在波利爾身上，似乎想在臨別之際再多看一眼雌蟲。

  「我說過的，一定會救你出來，說到就會做到，我這蟲從不開玩笑……呃！」

  驟然間，奧康納的話卻徹底凝固在了嘴邊。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低頭看向了胸口。

  波利爾的蟲化過的手穿過了他胸膛。

  他又愣怔著看向雌君，波利爾的臉又變回了死氣沉沉的機械蟲模樣。

  一道聲音在通道處響起。

  「像你這樣的劣等雄蟲，還要跟我搶控制權？呵，真是可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拉菲姆帶著幾個機械護衛蟲站在了門口，他手中淡淡的白光凝聚成一道笑臉的圖形，又時而變換成生氣的表情，很顯然不久前，他在主控室重新輸入了精神力，奪回了控制權。

  拉菲姆慢慢踱步，走到幾個蟲身邊，衝著蟲一推，奧康納便徹底向下倒去。

  這一瞬間真的好長好長，奧康納的身體不斷後傾，眼前雌蟲的臉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命運與時間像洪水一樣將他捲走，過往的一幕幕都跟電影一般在眼前放映。

  他曾感謝蟲神，感謝蟲神能讓他和波利爾相遇。

  可後來的九年裡，他每天都會想，假如沒有遇見他，波利爾能逃出去嗎？波利爾……會不會遇到一個更高階更好的雄主。

  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

  時間飛速逆流倒轉，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的天氣並不太好，連綿的雨惹得蟲渾身都不舒服，沒有蟲想出門，但奧康納撐著傘卻破天荒地推開了家門。

  那條小巷，他也從來沒有經過。

  他也曾無數次慶幸，慶幸那天他趕時間抄小道，慶幸那天他低了頭。

  一團黑黑的東西抓住了他的腳，髒兮兮一團，混著泥糊著血，是蟲看了會捏著鼻子繞道的地步。

  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啊！那時候的他那麼潔癖臭美，居然還停下了腳步，沒有把蟲踢得更遠。

  那時候他見了波利爾實在嫌棄得很，「要不……你先鬆手？你把我的新褲子摸髒了。」

  地上的蟲縮了縮手，遲疑片刻，然後抓住了他的鞋。

  「你給我鬆手！再不鬆手，我就報警了啊！」

  「呃……啊……呃。」那髒兮兮的蟲似乎說了什麼，可奧康納什麼都沒聽清。

  「好吧，我開玩笑的，你別緊張。」

  地上的蟲說不出話，卻再也沒鬆手。

  這世上居然會有生命力那麼頑強的蟲嗎？明知道雄蟲脾氣不好，還逮個蟲就抓，這是想活命還是想早點送死呢？奧康納理解不了波利爾的腦迴路，他只能將之歸結於雌蟲的大腦都是一根筋。

  可他看著蟲仍然沒有熄滅光亮的眼睛，嘴也開始不受控制，

  「那你要跟我回家嗎？」

  自此，命運的道路徹底轉向。

  波利爾實在不是個好雌君，太過粗魯，太過無趣，也太過不解風情，還不會打扮，除了聽他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優點了。

  但仔細回想他自己又怎麼不是一個混蛋？這些年真真假假，說了那麼多話。

  他說過，要給波利爾一個家……

  「波利爾你放心，等我存夠錢，一定能把你贖回來！」

  「以後我來當你雄主。」

  他說過，要給波利爾自由……

  「等咱們上了船，遠走高飛！你就不用再害怕被抓回去了。」

  「波利爾別害怕，等我提升等級，一定能奪回控制權。」

  「等……等，等我。」

  但，他還沒來得及兌現諾言……

  心中的不甘如火焰一般將他吞噬，可奧康納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奧康納瞪大了雙眼，他想對波利爾說些什麼，但瞳孔中最後一絲光也漸漸消散。

  奧康納，死在了忒休斯之船負半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