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伽與哥哥

  第32章 黑伽與哥哥

  甜蜜之家內的武器系統接連爆炸, 漫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

  血順著黑伽蟲化的臂刃下滑，墜落在地，濺起塵土。

  他的攻擊失敗了。

  魯比莫多最不缺的便是蟲身盾牌, 他剛才拼盡全力的攻擊，於魯比莫多來說，或許只是一個小插曲，也可能只是需要浪費幾個手下的小波折。

  黑伽承受住襲向他要害的攻擊, 反手便撕下來者的小臂。

  無數拳腳利刃從四面八方而來, 黑伽聽見了他腿骨斷裂的聲音, 看見了從身體噴涌飛濺而出的血花，空氣中燒焦的皮肉與愈發濃烈的血腥氣味充斥著他的鼻腔。

  可那些都不重要。

  他被一腳踹翻在地, 僅能半跪著維持住身形，從額角留下的血液逐漸模糊了黑伽視線。

  在他眼前的不遠處，魯比莫多被幾個手下簇擁著，即將登上逃生的飛行器。

  

  那是他最後的機會。

  無數火星從空中飄落，洋洋灑灑，其中一片落在了黑伽眼眶, 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黑伽知道, 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吼！——」

  一陣吼叫響徹甜蜜之家, 撕開了整個天空。

  原本即將被虐殺的黑皮蟲撕開包圍圈，徹底殺了出去。

  黑伽的身體開始發生劇烈的變化。

  已經完成一階段蟲化的臂膀開始繼續爆漲, 他的四肢就像是充了氣的氣球，在一瞬間迅速激增變大, 黑亮的蟲化鎧甲逐漸覆蓋他全身的皮膚。

  黑蛛新長的八隻長足尖銳鋒利, 末端閃爍著寒光, 隨時準備刺入獵物的心臟，著是暴動蟲化才有的樣子。

  地獄與憤怒之火在他臉上燃燒, 猙獰的面孔已經看不出半點「人形」。

  那是從地獄走過一遭才應有的模樣。

  A級雌蟲，桑義赫黑，在此刻展現出他真正的形態。

  一個呼吸間。

  黑伽僅一震身子，便甩飛身上的所有侍從蟲，他甩開八條腿，朝著魯比莫多的方向狂奔而去。

  八隻長足在火海一往無前，他落地之時，連大地都為之顫抖。

  「你們他媽的還在這愣著幹什麼？開炮！開炮！快點打死他。」魯比莫多仍然在向飛行器跑著，嘴裡還不停咒罵著。

  「老闆！不行啊！這個距離開炮，我們也會被炸啊！」一旁的手下也在往火海外沖，他抱著手裡的炮筒，也實再左右為難。

  「蠢貨！你踏馬動動腦子！那就用小型的，給我殺了他！」

  無數雷射彈射向黑伽，落在他身上，炸出一朵又一朵火焰之花。

  黑伽的腳步仍未停下。

  「開火！開火！都給我開火！」

  更強力的雷射彈射向黑伽，在越來越猛烈的炮火攻擊下，他的三條長足被轟炸斷裂。

  他沒有停下。

  幾發子彈精準的擊中黑伽的眼睛，子彈扎入眼球，在進入頭骨的時候堪堪停下，原本的八隻眼睛僅剩三隻。

  巨大的黑蛛仍然在火海中狂奔著，勢不可擋。

  「轟隆——」

  黑伽猛地向前跳躍衝擊，他距離他的目標越來越近。

  「快給我攔住他！停下來！！！」魯比莫多見了眼前的龐然大物，再也無法淡定。

  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蟲可以讓黑伽停下，黑伽的猙獰的血口已經沖至魯比莫多身前。

  「射擊！射擊！」有蟲尖叫著。

  炮火猛地集中在黑伽腿上，他也沒有停下。

  黑伽僅剩的五條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在經歷一輪又輪攻擊後，他的腿早已到了瀕臨斷裂的極限。

  「咔嚓——」

  一陣更為劇烈的斷裂聲響起。

  黑伽的長足又斷了一根，他也沒管身上的疼痛，用盡最後力氣沖向衝刺。

  下一秒。

  「啊啊啊！」魯比莫多的喊叫聲衝破雲霄。

  黑蛛巨大的口器已然死死咬住了魯比莫多下半身，沒有絲毫猶豫，螯肢抓著口中蟲肥碩的身體向後拉扯。

  「啊啊啊！殺了他！殺了他！把他分開！」魯比莫多的嚎叫聲仍未停歇。

  飛行器猛地撞向黑伽肚子，卻不能讓黑伽鬆口分毫。

  在巨大的衝擊力下，黑伽被撞得向後飛去，重重砸落在地。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

  癱軟在地的黑蛛在原地發出幾聲怪叫，血沫不斷從他口中飛濺而出，他已經沒辦法再吐露一個詞，也沒蟲看得出他的表情。

  但黑伽在笑。

  他咬下來的是魯比莫多的半截身體。

  面前的飛行器不斷上升，沒了距離的顧忌，猛烈的炮火跟下雨似地落在黑伽身上。

  可他沒有停下。

  黑伽用最後的兩條腿向牢房入口挪去。

  那裡還有蟲在逃生，黑蛛的巨型身體若是作為房梁，足以再支撐一段時間，為更多蟲爭取生的希望。

  這或許是他唯一的價值了。

  轟隆一聲，黑蛛巨大的腹部砸在地上，斷掉的肢體汩汩冒著鮮血。

  一切都好像靜了下來。

  這麼多天，黑伽頭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落在身上火焰與攻擊也開始變得冰涼，就像一片片雪花，在這個夜裡落下。

  空中翻飛的火星子逐漸鮮活起來，漫天都是灰燼與塵土。

  黑伽大腦的意識已經開始慢慢渙散，眼前燃燒的似乎不是灰燼，而是一封信。

  那是，他哥哥留給他的信。

  【小伽親啟

  小伽，最近過得還好嗎？

  我托朋友把這封信帶給了你，雖然不能見面，但你不用太擔心我，我最近過得很好。

  現在我可不是一個蟲，已經一點都不孤單啦。

  我有好多好多想跟你說，這些年的話，我都想全部告訴你。

  想給你過每一年的生日，

  想再叫你起床，

  想再聽你叫我一聲「哥哥」。

  可到了現在，我最想跟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小時候老是打你（雖然都是因為你太調皮啦）。

  對不起，我給你做的飯很難吃，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啦。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哥哥。

  對不起……

  我不在你身邊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不論發生什麼，小伽，你也一定要開心！一定！

  哥哥永遠都會陪伴在你身邊。】

  一顆藍色的晶體從黑伽身上滾落。

  黑伽伸出螯肢，想把晶體攏回懷裡，可強弩之末的他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啪嗒啪嗒，晶體也被火海吞沒。

  那是哥哥留下的結晶，它和信一起躺在桌子上，在那裡面黑伽也看到了一切。

  過往的記憶如滾滾車輪，將他碾作碎片。

  真正害死哥哥的，不是別的蟲，而是他。

  他覺得蟲在這個時候，都是應該落淚的吧，可黑伽已經感覺不到眼睛的存在了。

  他只感覺眼皮好沉好沉，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麼累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總是獨自奔跑著。

  跑啊跑，跑啊跑，跑啊跑，摔個鮮血淋漓，他也要繼續跑。

  只是向前，盡頭在哪裡，他也不知道。

  在垃圾桶翻吃的，他被更結實的流浪者打得滿口是血，最後混著血和泥吞下那口碎餅，他不覺得累。

  在黑市當打手，他被仇家打得癱瘓，傷口潰爛流出的膿水弄得滿床都是，他躺在膿水中細數著死亡的時日，他不覺得累。

  在甜蜜之家當管教蟲，日日夜夜的夢魘從沒有一天缺席，來自不同張臉的哀嚎已經成了安眠曲，睜眼閉眼的血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也不覺得累。

  他只知道，只要卯足勁兒向前跑，總有一天能回家。

  現在的他還太弱小了，甚至沒辦法接哥哥回家。

  只要他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總有一天會和哥哥相聚。

  他一直堅信著，哥哥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著他。

  牢房的柱子被火焰完全吞沒，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一根柱子再也支撐不住，烙鐵一般的柱重重落下，將黑伽的背砸到凹陷，就連噴濺的血花都被火舌舔得一乾二淨。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這裡應該早就被一片火海淹沒，可黑伽的眼前也只有一片黑寂的夜空。

  黑伽已經看不見了。

  他覺得，一切就好像一個夢。

  小的時候，他喜歡賴床，就像一張臭皮糖一樣，一旦黏到床上就怎麼都撕不下來，簡直是個長在床上的懶蟲。

  那時候他們家是黑戶，沒有智腦，甚至連個像樣的鬧鐘都沒有，早上起床全靠哥哥來叫醒他。

  不論哥哥怎麼叫，他總是不想起床，直到哥哥掀他的被子，撓他的腳心，他才會有一點點動靜。

  「黑伽，你老是這樣賴床，以後我出門了，誰來叫你？」

  他總是耍賴皮，一臉嬉笑，「嘿嘿，不是還有哥哥你在嗎。」

  「但我們總會有分別的時候。」

  他記得哥哥總會揚起笑臉，眼睛彎彎的，「等你以後長大了有出息了，有了自己的大房子和智慧機器人，或許就不需要我了。」

  那個時候他說：「我不管，你一輩子都是我哥哥。當然，想叫我起床，沒門！」

  然後他總愛趁哥哥不注意，抱起被子枕偷襲，兩蟲鬧成一團。

  真好啊，那個時候。

  身上傳來的劇痛，黑伽已經一點都感受不到了，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輕飄飄，就像一朵雲一樣，即將墜入夢境。

  這一切，都是個夢吧。

  等夢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到了那個時候，哥哥一定會再次叫醒他。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賴床。

  「黑伽，快醒醒，我們該出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