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夫

2024-09-15 02:57:35 作者: 香卻

  第55章 前夫

  那把火好像又燒起來了。

  帶走了孟蕎和余述恩性命的、葬送了一切的那把火, 明明他並不曾親眼得見它熊熊燃燒的模樣,也不曾親眼看見孟蕎在火海里割破自己的手腕動脈,痛苦迎來死亡的模樣, 火卻一直在他的胸膛肺腑中灼燒,以至於他總疑心終有一日,那把火也會將趙知頤帶走。

  孟則甚至有些看不清趙知頤的臉了, 天地扭曲,萬物寂靜,像是有一萬根針在戳刺他的大腦, 又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貪婪地啃食他的心臟, 那種感覺就好像置身於水壓極強的深海之中, 氧氣將要耗盡,他知曉這一事實, 可為了某些東西,他必須要堅持下去。

  就像是此刻他知道自己應該推開趙知頤,那樣趙知頤才能平平安安也平平凡凡地過完他本該享有的一生。

  但他也知道,趙知頤露出了這樣悲傷又溫柔的表情,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就像是獨行於沙漠之中的人, 哪怕明知道眼前綠洲不過蜃景,也會義無反顧、無法控制地向它走去。

  孟則忽地用力抱住趙知頤,將他緊緊壓進了自己懷裡,不讓趙知頤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睛。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耳邊唯餘風聲和彼此的呼吸心跳聲。

  明明此刻他們身處隨時可能再度雪崩的危險之境, 或許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見, 但這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

  人總會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汲汲營營一輩子,過眼的浮華有那麼多, 也會有最想要的東西,而到了那時候,為了那樣最想要的東西,是可以放棄所有已擁有和想要擁有的東西的。

  孟則一生理性,權衡利弊,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道早已經預設好的直線,無論如何都不會跳出那個框架,第一次,他任由感性所支配,抱住了趙知頤,哪怕他清楚這對趙知頤來說,是無上的災劫。

  他本來可以選擇不做這樣一個自私的人,可見過了陽光的人又怎能再回到陰暗的角落裡去,他還是要做一個自私的人。

  「你抱的我好痛。」趙知頤輕聲說。

  其實他亂說的,穿那麼厚,怎麼可能會覺得痛。但孟則還是立刻鬆手了,趙知頤從他懷裡鑽出來,撐著鬆軟的積雪,看著他道:「你抱我是什麼意思?」

  孟則眸子裡是瓦斯燈下趙知頤明亮而秀麗的臉,他嘴唇微動,想要說什麼,趙知頤忽然道:「算了,我不想聽了。」

  孟則:「……」

  趙知頤拍拍手站起來,從背包里找出毯子,兀自忙碌:「有點困了,要睡覺。」

  他說完還真就靠著山壁裹著毯子閉上眼睛開始睡覺,孟則在原地呆坐良久,才慢慢地靠過去道:「我……」

  趙知頤睜開一隻眼睛,「有話之後再說,我要睡了。」

  孟則心裡就像是有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無法猜透趙知頤的心思,或許說,他現在已經不能很好地思考了。

  要他說出那句話的人是趙知頤,現在不想聽的,還是趙知頤。

  孟則沉默地靠在了趙知頤身邊,他毫無睡意,看著狹縫外凜冽的風雪發呆,直到旁邊的趙知頤腦袋一偏,靠在了他的肩上,孟則才倏然回神,側眸看著他恬靜的睡顏,而後將他放在自己腿上,用毯子嚴嚴實實地裹住,看著他的臉繼續發呆,哪怕他已經看不清趙知頤的五官。

  趙知頤睡得不怎麼好,畢竟環境太惡劣,幸運的是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沒有再下雪,不幸的是仍舊沒有看見搜救隊的痕跡。

  吃了點東西,兩人決定自己先看著地圖找下山的路,待了一晚上孟則看著沒什麼事,趙知頤已經有點咳嗽了,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成為雪山英魂之類的東西。

  「我背你。」孟則低聲道:「你腳踝還是腫的,不能太用力。」

  趙知頤:「這裡你背我,要是一個腳滑,兩人死一塊兒?」

  「那樣也不錯。」孟則淡聲說:「前面都是平路,可以的,上來。」

  趙知頤的腳確實很痛,他比對著地圖看了看,前面的路確實還算是平坦,便趴在了孟則背上,於是孟則前面挎著登山包後面背著趙知頤緩慢地沿著覆滿白雪的路往山下走,——也得虧孟則是個Alpha,精力旺盛得跟怪物似的,否則絕對經不住這樣造。

  「昨晚上……」沉默了一會兒,孟則率先開口:「我想說的話,你現在要聽了嗎?」

  沒反應。

  孟則又說:「趙知頤?」

  還是沒反應。

  「……睡著了啊。」

  趙知頤睜著眼睛,仍舊沒搭茬。

  他們沿著路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終於聽見了人聲,不多時他們與搜救隊會合,才知道兩人是最倒霉的,直接被雪崩卷到了另一個山頭,其他人都已經被找到了。

  兩人被緊急送往醫院處理傷口,趙知頤坐在救護車上回答醫生的問題,他頭腦還算清醒,也沒受什麼嚴重的傷,他說完後剛要叫靠在自己背上的孟則,才意識到他已經暈了過去。

  醫生也是嚇一跳:「他腦袋上這麼嚴重的傷怎麼不早說!」

  趙知頤:「……」看孟則生龍活虎地還能背他,還以為這傷不嚴重呢。

  結果到了醫院,又是拍CT又是做核磁的,忙活了好一陣,趙知頤翹著被綁了繃帶的腳在檢查室外面等結果後,蘇積羽匆匆趕到,他臉色白得嚇人,不等趙知頤說話,便直接跪在趙知頤面前,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趙知頤聽見壓抑的哽咽聲。

  其實不是沒有見過蘇積羽哭,甚至還見過很多次,但趙知頤還是第一次聽見蘇積羽發生這樣嘶啞的哭聲。走廊上的人來來往往,都會好奇地打量他們兩眼,那眼神也不帶什麼惡意,畢竟醫院本就是生離死別最多的地方,發生什麼都不稀奇。

  趙知頤遲疑了一下,拍拍蘇積羽的腦袋,「受傷的人是我,你哭什麼呢。」

  「我寧願受傷的人是我。」蘇積羽哽咽道:「知頤,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趙知頤說:「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雪崩呀,只能怪咱們運氣不好,再說了,我只是扭傷了腳踝,另外有點受了風寒,其他沒什麼。」

  他看向緊閉的檢查室,聲音輕輕:「受了重傷的人是孟則。」

  「我想抓住你的。」蘇積羽道:「可是……」

  「我知道。」趙知頤在自己的外套兜里摸摸,找到紙巾給趙知頤擦眼淚,「別哭了昂,眼睛都哭腫了。」

  他拉著蘇積羽讓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垂下眼睫輕聲說:「醫生說孟則的腦袋受傷很嚴重,顱腦損傷和腦震盪是一定的,目前還不能排除別的問題……讓我做好心理準備呢。」

  「明明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竟然還能守我一晚上,第二天還要背我下山……」趙知頤莞爾,「真是不可思議。」

  蘇積羽看著趙知頤輪廓柔和的側臉,他知道自己不該問的,但還是沒有忍住問了:「知頤,你們……和好了嗎?」

  「沒有啊。」趙知頤說:「他那麼隨便就提離婚,我怎麼可能輕易原諒他。」

  那你喜歡他嗎?——這個問題哽在蘇積羽喉嚨里,始終沒有問出口。

  趙知頤道:「你不用陪我,回去休息吧,你不是也受了傷麼。」

  蘇積羽被雪崩捲走的時候受了不少撞擊傷,被找到的時候還非要去找趙知頤,被強制住院了,這會兒跑出來,估計很快就有護士來逮。

  「沒事。」蘇積羽小聲說:「我跟你一起等。」

  趙知頤想想他和孟則……好吧,從他在生死一線之間找回的記憶來看,蘇積羽和孟則並不是他之前以為的互相喜歡的關係,但好歹是十幾年的交情了,他會關心孟則也是人之常情,便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護士將孟則從檢查室里推出來,趙知頤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又被推走了,醫生問:「誰是病人家屬?」

  趙知頤想要舉手,又放下了,道:「醫生,他情況怎麼樣了?」

  「我得跟家屬談談。」醫生嚴肅道:「你們是他朋友?能聯繫上他的家屬嗎?」

  孟則的家屬……非要說的話,也就餘桃算得上了,但餘桃這會兒遠在異國他鄉,而且就算把那小姑娘叫回來也不頂事。

  趙知頤猶豫了下,「我……姑且算是吧。」

  醫生:「你跟傷者什麼關係?」

  趙知頤遲疑的:「呃……前夫?」

  半小時後,趙知頤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深深地吐出口氣,蘇積羽問他:「怎麼了?」

  」腦袋受傷都會比較複雜。」趙知頤點點後腦,「他這裡被尖銳的山石劃破,又受了撞擊,後枕骨有骨折,顱內出血等,醫生說可能會有肢體麻木、言語功能障礙、視力下降、視野缺損、近事遺忘……等等症狀,要等之後觀察看看,這裡醫療設施比不上A城那邊,建議轉回A城的大醫院看看。」

  蘇積羽道:「我會聯繫醫院,你別擔心。」

  這時候已經很晚了,走廊上沒什麼人,醫院的燈光刀子一般雪白透亮,好像要將人直直剖開,令人覺得刺骨冰寒,趙知頤靠在牆壁上,嗓音有些沙啞:「你有煙嗎?」

  「你會抽菸?」

  「為什麼不會。」趙知頤偏頭笑笑,「我又不是什麼乖乖仔好學生。」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拐角的吸菸區,蘇積羽從煙盒裡敲了支煙出來,趙知頤叼在嘴裡,蘇積羽打燃打火機,給他點著,道:「你現在也是病患,只能抽半根。」

  趙知頤會抽菸,但他基本上不抽,上輩子是因為沒閒錢買,這輩子是活的沒什麼壓力,以至於當尼古丁混著焦油久違地在他肺腑里滾過一圈時,他竟然被嗆得咳嗽。

  「知頤?」

  趙知頤按著胸口,身體慢慢佝僂,最後他蹲在地上,呆呆看著手指上那一點明滅的橘色火星,道:「他背我下山的時候,有話想跟我說。」

  「但我那時候在生氣,沒有聽他說。」

  「……可能不會再聽見了。」

  角落裡並沒有那刺眼的光,他們就像是短暫地逃進了容身之地,蘇積羽緩緩擡手,想要觸摸趙知頤,但他的手僵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從前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抱住趙知頤,跟他撒嬌,搶奪他的注意力,那時候他其實並不在意趙知頤的感受,只要自己開心了就好,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心動,是連觸碰都不敢的心痛。

  「沒事的知頤。」蘇積羽慢慢收回手,「我會聯繫最好的醫生。孟則的傷其實未必有那麼嚴重……你也說了,這裡的醫療設施不好。」

  「所以,你不要哭了。」蘇積羽說:「好嗎?」

  「我哭了嗎?」趙知頤喃喃。

  他一擦眼角,才發現滿手濕潤,但他很快就又笑了笑,道:「其實我只是……有點茫然。」

  「醫生說最壞的結果是他會變成植物人,也可能會變成一個傻子?」趙知頤撐著下巴,看著虛空中的一點,「就算恢復得好,以後也會有後遺症,記憶力下降,視力受損之類的……人的腦子太複雜了,醫生也無法下定論。」

  「她說大概率不會那麼嚴重,但我……我真是個運氣非常不好的人啊。」趙知頤將頭埋進膝蓋里,悶聲說:「從小到大就沒遇見過什麼好事,萬一在孟則身上,我的壞運氣再一次應驗,他真的再也醒不過來,我又該怎麼辦?」

  「我不該那樣的。」他已經掩蓋不住自己的哭腔了,嘶啞道:「那天晚上,他可能已經……已經很痛很痛了,但我還是要跟他鬧脾氣,他好不容易要開口了,我又不肯聽,我……」

  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急速墜落,蘇積羽並沒有察覺,他只是慢慢跪在地上,抱住了瑟瑟發抖的趙知頤,低聲說:「不會的。」

  「不管怎麼樣,孟則都會醒過來。」

  「因為那句話,他一定會對你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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