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4-09-15 02:56:23 作者: 空菊

  第59章

  開了這麼多年酒店,青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業主撤掉。有的是經營虧損,有的是理念分歧,還有的是客觀原因中止合約,但像萬維青棠這樣營收一切正常的還是頭一回。

  崔灼回房間收拾東西的時候,秦涵終於在家庭群冒頭,秦書華發起了多人語音通話,焦急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板上釘釘的事,不用掙扎了。」崔灼攤開行李箱,把衣物胡亂扔進箱子裡。

  剛打開微信的秦涵還處於狀況外:「萬維要踢走我們?」

  「白曇是白韻竹親弟弟。」崔灼說。

  這句話里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白曇隱瞞身份潛伏進萬維青棠,說明這事謀劃已久,就如崔灼所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我找白董再聊聊。」秦書華在商界浸淫多年,還是相信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只要利益到位一切都好說。

  崔灼沒那麼能屈能伸,但他爹想挽回他也不會反對:「隨便你。」

  「萬維青棠的委託協議是二十年,他們要提前中止,需要付一大筆違約金。」秦涵提醒道。

  「所以他們背後搞了一些手腳來鑽空子。」崔灼說,「這家酒店開得早,當時的合同沒現在這麼嚴謹。」

  正是出現了被業主撤掉的情況,青棠不斷完善了合同中的漏洞,但之前簽的協議還是存在不小的風險。

  「我就說得自己拿地才行,不然永遠被業主拿捏,哎。」崔雪嘆了口氣。

  「現在業主等酒店做起來再自己接手都成一種風氣了,這行業還怎麼做。」秦書華抱怨道。

  近些年這種情況在業內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也導致業主和管理方的關係越來越微妙。兩口子感慨起了生意難做,崔灼懶得搭話,裝好衣物後又收拾起了隨身物品,是時秦涵給他發來了私信:【白曇這是報復我們?】

  秦涵的認知還停留在他和崔灼在辦公室里把白曇氣哭,並不清楚後面發生的事情,結合自己被業主找麻煩,會聯想到這是報復也很正常。

  崔灼面無表情地打字。

  【崔灼:不是】

  【崔灼:他沒那麼多心眼】

  【秦涵:你可以把他騙回家,讓他們家拿酒店來贖】

  【崔灼:你閒得沒事?】

  【秦涵:整天待在道觀里是很無聊】

  【崔灼:你老公呢】

  【秦涵:死了。】

  崔灼知道秦涵是聯繫不上賀超,所以去了一處清閒的道觀散心。這麼長時間仍然聯繫不上,那在秦涵眼裡確實與死了無異。

  語音那邊的崔雪突然叫了一聲「涵涵」,略帶尷尬地問:「你散心散得如何了?」

  「挺好。」秦涵說。

  「你出遠門也不跟家裡打個招呼,」崔雪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先是絕食,後是離家出走,秦涵鬧這一出就跟青春期叛逆少年似的。崔灼也不確定是不是人都會這樣,小時候沒叛逆的,長大了反彈得更厲害。

  「你們自己說的,讓我滾出去不要再回來。」秦涵語氣平平地說。

  「那都是氣話。」對於秦涵還提起吵架時放的狠話,秦書華明顯有些不滿,「你再怎麼都是我們兒子,難道還真要斷絕關係?」

  「行了,你少說兩句。」崔雪打斷道,又對秦涵說,「最近我跟你爸看了很多這方面的文章,觀念還是有些轉變的。你跟灼灼這樣都是天性,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也不強求了。」

  秦書華冷哼了一聲,應是認可崔雪的說法,但還是心裡不舒服。

  「現在家裡也缺人手,你還是回來吧。」崔雪說。

  「觀念轉變」、「不強求」之類的話,崔灼以前也聽過。作為過來人,他深知他爸媽根本不會接受同性戀,只是二三十年的親情擺在那裡,他們不得不妥協。

  崔灼就是先例,和家裡斷聯了好幾年,最後兩口子還是抵不過思念兒子,只能裝作接受。現在的秦涵比當年的崔灼人生經歷更加豐富,也更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會出櫃就說明做好了一切準備,到頭來兩口子還是只能在斷絕關係和妥協里二選一。

  當然,妥協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至少崔灼那次就花了好幾年時間。或許正是因為有過先例,加上現在家裡遭遇了危機,這次兩口子妥協得很快,雖然秦書華還有些抗拒,但崔雪明顯已經放低了姿態。

  秦涵也是沒想到,萬維給青棠製造的危機,竟成了他和家裡關係緩和的轉折點。他沉默了片刻,說:「後續的事交給我吧。」

  -

  白韻竹和萬維的人徹底在酒店待下了,開啟了永無止境的會議和談話。平日裡工作群從不會聊八卦,但今天情況特殊,各個群里人人自危,都在關心萬維接手後會不會影響酒店營收,從而影響到他們的薪資水平。

  沒有人在工作群里談論白曇的身份,但他知道八卦群里一定聊得火熱,因為沒一會兒方思源便給他發來了消息:【你們家要接手酒店?】

  一起發來的還有一張八卦群截圖,那些人果然在討論白曇,什麼「太子爺下凡記」、「方思源慧眼識珠」等等,大多都是調侃,倒沒有什麼特別難聽的話。

  白曇回了個【是】,要了方思源家的門牌號,接著中午直接翹了班,來到了方思源家裡。

  這時候期末考試已經結束,方思源進入了寒假模式。得知白曇要來,他親自下廚做了幾個硬菜,但很明顯白曇心情差到極點,吃什麼都寡然無味。

  「你們還真分手了?」見白曇不吃,方思源也懶得勸,自己吃了起來。

  「不知道。」白曇魂不守舍地拿起手機看了看,微信還是毫無動靜,「他不回我消息。」

  【白曇:我們聊聊】

  【白曇:你不在房間嗎】

  【白曇:你去哪兒了】

  語音消息未接通。

  【白曇:不要不理我】

  語音消息未接通。

  方思源瞥了眼白曇的手機屏幕,說:「沒拉黑就是好事。」

  白曇不這麼覺得。崔灼要是不想搭理他,拉不拉黑根本不重要。

  「你們家要踢走青棠的事,你也不知情吧?」方思源一口一口地夾著菜,做著理中客,「那你也是受害者啊,你家裡壓根沒把你當回事,這麼重要的計劃都不告訴你一聲。」

  白曇的確有那麼一絲忿忿不平,但在自己的過失下,這一絲怨氣都顯得可有可無了。

  「崔灼應該也知道你沒那個心思,只要你心不壞,也不影響你們倆的感情。」

  白曇搖了搖頭,失神地說:「不,影響的。」

  「哪裡影響啦?」方思源安慰道,「你還是你啊,你家裡做的事跟你又沒關係。」

  安慰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鼓勵,一種是紓解,方思源明顯是前者,無條件站閨蜜的那種人,但此時此刻白曇需要的不是鼓勵,他需要有人狠狠地讓他清醒過來。

  「你不用幫我說好話。」白曇放下了空拿著的筷子,「這事就是我沒做好。」

  見好聽的話油鹽不進,方思源無奈地呼出一口氣,開始客觀地分析道:「首先這並不是你提議的,崔灼肯定知道。」

  「是。」白曇說,「但這不是重點。」

  「其次你說你姐透露了你口嗨你男朋友是賀超的事,崔灼知道你有多喜歡他,若是情侶之間的小情趣,他會吃醋,但放到這件事上,他也不可能當真。」

  「是的。」白曇說,「這也不是重點。」

  「那重點是什麼?你當『間諜』的事嗎?」方思源問,「你說他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為什麼還反應這麼大?」

  「因為……」白曇很不想去直面這事,光是說出來幾乎就要耗光他所有的力氣,「我早就知道我們兩家的關係,我卻沒有早做打算,讓這種事情發生。如果我早點坦白,不兩頭瞞著,事情就不會搞成這樣。」

  「事情還是會搞成樣,你敢跟你爸媽出櫃嗎?」方思源一針見血地說,「要是真出了,說不定他們更要把青棠踢走,拆散你們兩個。」

  白曇抿了抿嘴唇,沒能否認。方思源指出的這點對他來說並不新奇,雖然還沒有想得那麼遠,但他潛意識中已經預想過這事會鬧得腥風血雨,所以與其說是「沒想得那麼遠」,不如說是「主動迴避這事」。

  這時候白曇也意識到了,他確實一直在迴避,不僅是在崔灼那裡迴避兩家的關係,還在自己家這邊迴避他和崔灼的關係。

  見白曇越來越消沉,方思源隱隱品出了一些東西,說:「我問你個事。」

  「什麼?」白曇終於擡起眼眸。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姐崔灼是你男朋友。」

  「她知道我男朋友是同事,剛好又入駐了酒店,我怕她一直盯著我,所以才說男朋友已經離職。賀超是最適合的人選。」

  「我問的不是你為什麼拉賀超擋槍。」方思源用筷子戳了戳碗底,「是你為什麼不直接說就是崔灼。」

  「不方便……」

  「為什麼不方便?」方思源咄咄逼人地問,「你是不是已經預想到說出崔灼,你姐會逼你們分手?」

  白曇霎時間愣住,啞口無言地看著方思源。

  「看樣子是了。」方思源抄起雙手,無語地說,「你對很多事情都有預感,但就因為是不好的預感,所以你不願意去細想,也不願意去面對,就任由事情發生,這個我確實得說你。」

  白曇咬了咬嘴唇,心裡難受得不行。

  不是再一次對自己失望,而是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在潛意識中他對自己和崔灼是沒信心的。

  細想起來,家裡的事並非有意瞞著白曇,或許他在日常的接觸中,已經潛移默化地把「青棠」二字放在了自家的對立面上,所以很多事不是他不願去面對,而是他深知若是沉下心來仔細思考,會得出一個他不想得出的結論——

  他和崔灼不合適。

  迴避了那麼久,搞砸了這些事,他現在才得出這個結論,然而他已經深深陷進去了。

  難受得快要窒息了。

  「我該怎麼辦……」白曇動了動嘴唇。

  「挽回吧。」方思源說,「我那個理論也適用於追夫。」

  這時白曇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下,他趕忙拿起看了看,是崔灼發來的消息。

  【[火][愛心]:沒什麼好聊的】

  【[火][愛心]:分手】

  眼眶剎那間酸脹得不行,豆大的淚珠從慘白的臉頰滑落。

  白曇太了解崔灼了,以他的性子,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再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指尖的力氣被盡數抽走,手機從手中滑落,哐當一聲砸在桌沿,又反彈到地上,厚厚的鋼化膜上出現了一道裂紋,正正地橫在了崔灼的對話框中間,搭配著「分手」二字,看上去無比諷刺。

  「怎麼了?」見白曇掉眼淚,方思源連忙問道。

  「他要跟我分手。」白曇紅著眼眶看著方思源,「他不要我了。」

  白曇的人生過得太順了,以至於簡單地認為他和崔灼也會很順利。結果一切都是空花陽焰,夢幻浮漚,他在空中飄了太久,終於是以極其狼狽的方式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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