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仙兒
2024-09-15 02:38:12
作者: 顧三銘
第169章 仙兒
「爺爺?」解君笑眯眯。
花越青立馬縮了脖頸:「大人有大量,擾過將死之狐吧!」
「你說得對,」
解君扭著靈魂的肩膀,「我就是在等著燕齋花吐出這三兩事,不然她死了,這事就跟著她去了地里,再無翻身的可能。」
看一眼荼蘼。
「你……好像也不知道?」
荼蘼的手攥皺了白衣:「不知……」
「嚯,燕齋花藏得很深啊,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竟沒告訴你。」
「她什麼都沒和我說!」荼蘼憤起,不自知地加大了聲音,「兩百年前我大病一場,之後百衣園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了她,我!我……」
「咦?怪道,那是今兒是何事讓尚在養病的你,大開幻術?」解君明知故問。
「是……是柳覺。」
「柳覺?」燕齋花頓了頓脖子,「他罪有應得,死得不冤。」
「沒有你的蠱惑,柳家何至於此!」荼蘼。
「我的蠱惑?我有說什麼嗎?仙兒,你切莫聽了他人的讒言……」
倏地,燕齋花表情一收,面目從調侃變成不可思議,「難不成……難不成你又信了他的話?被騙一次還不夠嗎?仙兒,我的仙兒,是誰讓你在巨石下苦苦等了百年,是誰不守承諾,背著劍就下山了?仙兒,你別忘了,你不要忘了啊!」
「……」
斐守歲看向解君。
解君投以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傳音道:「槐樹妖,你猜猜今日那曲《青絲恨》有何用意。」
「……我知道了。」
「見素他啊,」解君微微仰頭,耳邊充斥著燕齋花的咄咄逼人,「你說他擔得起『仙人』二字嗎?」
「若真如顧兄所言,他下山是為了黎民百姓,那……」
「對,於百姓而言,顧扁舟一把長劍救他們於水火,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但這般去想,蒼生中就沒有花妖的一隅之地了。」
斐守歲沉默。
解君笑看斐陸兩人:「槐樹妖,石頭精,切記了一事。」
「何事?」
陸觀道對視上解君的豎瞳。
那雙龍的眼睛,好似攬住了大霧樹下的青苔石,石上的枯葉樹。
「大愛中沒有小愛,便不可稱呼為愛人。哪怕是一草一介,小愛也與大愛不可分割。」
說罷,解君朝謝義山走去。
陸觀道卻問斐守歲:「她在說什麼?」
斐守歲:「……愛人。」
「愛?」
陸觀道不解,「愛人有何難?」
「是,不難。」
便看燕齋花像一隻求水的老烏龜,伸長了脖頸,渴望光亮般盯著荼蘼。
「仙兒,你怎不說話了?你見到他,就不要我了是嗎?仙兒,你快快說話啊,快快理一理我啊……」
荼蘼一咬牙:「燕齋花。」
被喚了聲,燕齋花雙目一亮。
「仙兒,我在,我在呢。」
卻聽荼蘼冷然:「現在獨身於你面前的不是花妖荼蘼,而是百衣園園主。」
聽此言,燕齋花落寞了眼。
「園主……」
「是,本園主今日便要問你一事!」
荼蘼一步一步靠近毒咒,她不懼那黑夜的鬼風,一手打開了要攔她的殷女。
燕齋花也不收攏毒咒,任由毒咒啃食荼蘼的長裙。
長裙撕裂了裙擺。
燕齋花渴求般:「仙兒,你問吧,你問什麼都行,我在你面前知無不言。」
「好啊,好一個知無不言。」
荼蘼壓抑著情緒,背手變出一酒罈子,她將此酒丟在了地上。
哐當一聲。
瞬息間,壇碎,酒香撲鼻。
荼蘼卻怒吼:「說!這裡面是什麼!」
「噫!」
燕齋花往後靠了下,用指節擋住了酒香,「仙兒別生氣,好好的酒丟到地上豈不可惜?」
「你說不說!」
荼蘼那張面容,生氣時都是溫和。
燕齋花見了,笑眯眯地看著荼蘼:「我雖與仙兒共用殷家姑娘的臉皮,可到底還是仙兒好看,真真好看。」
「你還敢提!」
荼蘼一把手擋住身後傀儡似的殷大姑娘,「先告訴我酒的來頭,我再和你算這筆麵皮的帳!」
「唔,」燕齋花吐吐舌頭,「仙兒好兇,我看還不成~」
「怎麼還和殷姑娘有了關係。」斐守歲擰了擰眉,心中納悶。
便見。
燕齋花俯下.身,先是撿起一片罈子碎片,她側臉細細地聞了聞。隨後,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用舌尖舔舐散在地上的白酒。
舌頭捲起的並非單純的酒,還有被赤火燒成草木灰的骨頭傀儡。
謝義山看了眼,正欲說些什麼,被那趕來的解君捂住了嘴。
而那早岌岌可危,被術法圍堵的燕齋花,擡頭俏皮言:「我知道了~」
「還不快說!」
「仙兒莫急莫急,聽我細細道來,」燕齋花撈出酒中的物件,「仙兒,你瞧這是何物?」
看那白花花的,長了根須,又似人臉的東西。
荼蘼皺著眉,握緊拳:「人參。」
「答對了,」燕齋花又從酒中拿出一物,「仙兒,你再看看這個~」
是一隻剝皮剔肉,骨頭之間還連著些許軟筋的手掌。
手掌剔得粗糙,雖完整,但一眼便知並非出自技藝嫻熟的庖廚。
荼蘼正視著骨頭,咬著牙,吐出一人:「柳覺的爹爹……柳家老伯。」
「對咯,一個都沒有錯,仙兒真聰明~」
「所以……」
「嗯?」
燕齋花還在撿酒中的東西。
聽那荼蘼再也不能壓抑喉間怒氣,脫口而出:「所以你每月給我送的藥酒,裡面泡的都是人骨!還有,還有後山與……與棺材一塊兒長的人參?!」
人參……
棺材……
斐守歲不曾忘記那次昏迷,芊芊玉手指引他看到的東西。
是大雪紛飛夜,柳家老人在古樹底下挖人參。是寒冬臘月天,柳覺拖著柳家老伯的身子,頭著地的,響徹了後山。
荼蘼顫抖了手,是殷女在後抓住了她。
「兩百年,整整兩百年我才發現,好啊,好啊!燕齋花,你這個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我?畜生?我不就是畜生嗎?難不成,我在仙兒眼裡,曾經也是個良善之人?哈哈哈哈!好笑,真真好笑!」燕齋花一甩手,甩開試圖拉扯他的純白之咒,「你救我時,我便是一身腌臢,過了這百年,你以為你將我洗乾淨了?洗乾淨了嗎!我不過用梅花鎮人的骨頭給你入藥而已,那人參也是他們自願奉上的,我有錯嗎?仙兒,我有錯嗎!」
燕齋花扭曲了面目,猙獰地看著荼蘼,她的手抓起衣角,她一身的雪白因打鬥只剩下污黑。
血跡、膿水與毒咒,將她染髒。
她笑著站起,張開雙臂:「仙兒啊,我的心是髒的,就算破繭而出,也忘不了繭里那段骯髒的日子。而你們!你們這群生來就有光,就見到光的,不配與我說話!都不配!」
那擰巴、小氣又瘋狂的臉,一面對荼蘼就慢慢融化。
五官散開,化成春雨。
「但仙兒不同,是仙兒救了我。那天大雨,是仙兒……」
「我後悔了。」
話音如巨石,墜響了本不平靜的水面。
燕齋花瞳孔瞬縮。
「我後悔救你了,」
荼蘼的術法在花越青之前,慢慢啟動,她於白咒和大霧裡,用著殷家女的臉,用著與燕齋花一模一樣的麵皮,說道,「燕齋花,我後悔在除妖道士的手下救了你,我後悔背著你去找土地要一口仙水,我就該見死不救,哪怕你用那般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秉著一口氣。
「我也不會救你。」
燕齋花微微張嘴。
「十幾年前,我好不容易下了病榻,你卻在我昏迷之時,剝了殷姑娘的臉皮,黏在我的臉上,」指尖划過臉頰,荼蘼言,「美其名曰,說我原先的臉在生病時爛了,必須更換。換臉之後,你小心翼翼地撤走了我房中所有銅鏡,連吃飯喝水都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竟一點沒有察覺……」
「燕齋花,」荼蘼喚了聲,「你為的什麼?你所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只因殷姑娘與我相似的眉眼嗎!」
「那還能有何緣由!」
燕齋花突然大吼,「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你昏迷,我不想每天看著我心愛的臉,一直垂著眼帘!」
「我這才忍無可忍,才揭下了她的臉皮,但她又沒死!我看她與你有緣,我不會讓她死的。我救她,就是在救你!我的臉原本也不長這樣,但我為了想你。我想,見我如見你。我就用傀術模仿著你的臉,十幾年來,好不容易成功了!我的臉是我的得意之作啊。仙兒,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那顧扁舟有什麼好的?他給你的好處,我都能給你。你為何……」
荼蘼聽著聽著,一滴淚水,從眼眶蓄滿,滑落。
燕齋花一下子輕了聲音:「仙兒,你……你哭什麼?是誰惹你生氣了?」
「……」
荼蘼背手抹開眼淚,她見謝義山與靛藍悄悄繞到了燕齋花身後,她感觸到情緒動搖的燕齋花被白咒包圍。
斐守歲與陸觀道的大霧,就差一步。
謝義山的魂幡,靛藍的長刀也就差一步。
於是。
荼蘼笑了下,衝著燕齋花扯出一個又悲又喜的笑容:「是你啊,你惹我生的氣。」
「我?」燕齋花歪歪頭,「好奇怪,怎會是我……」
「是你,只能是你。」
「為何不是顧扁舟?」
「……你既然這般問,我便什麼都告訴你,」荼蘼笑著,走向燕齋花,「千年前,他與我約定,除了邪祟就來見我。可救下了黎明與蒼生,百姓就將他捧去了天上,他失約了。」
「他失約,他有錯!」燕齋花。
「他說他拼盡了全力,朝我在的山頭跑,但怎麼也跑不過天道的光,他被天道剝去了情意,忘了我。」
「他忘了你,他有錯!」
一旁的斐守歲猛地想起先前所有串聯的話,他一頓,深深地看了眼荼蘼。
荼蘼還在說:「我等著他。」
「他讓你等他,他有錯!」
「是,他錯了,我也錯了。」
「嗯,錯了,都錯了……」
不知何時,燕齋花的臉上有了白色的咒念,她抖抖腦袋,口吃般,「錯的是他,不是你,不是你。」
「不,我錯了。我錯在,不該一等再等,不該輕信諾言,也不該……」荼蘼走到燕齋花面前,「也不該忘了教會你,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薄涼之語盡。
那混白的霧氣包圍了她們,純白的咒困住了她們的手腳。
燕齋花不受控制,半跪在地,她仰首痴看荼蘼。
荼蘼和她的臉一樣,爬滿了草原清風似的咒語。
她與她都笑了。
可唯有她痴痴地說。
「傻姑娘呀,我早察覺了,」燕齋花的臉蹭了蹭荼蘼的手背,「我早察覺,你心中所想……」
「我早察覺,你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