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娘
2024-09-15 02:38:00
作者: 顧三銘
第160章 我娘
薛譚愣了半分,他一身的毒咒不停地抖動,好似在幫他說話。
說什麼:「挾持?挾持……」
「是挾持,」金瞳英氣,解君俯瞰,「你娘親燕齋花睚眥必報,我想你也是承了她的為人處世,起來!」
吼一聲。
解君怒言:「起來!離開北安春!」
薛譚卻十分反叛,不顧解君,俯身抱住了北安春傀儡。
那渾身漆黑,濃到可以滴出黑夜的軀殼,就在解君眼皮子底下,一點點伸出手。
伸出白骨做的手,攬住了薛譚。
北安春煞白的面貌,在黑霧之中歪了歪,咧嘴微笑,笑出一張虛假面容。
故意笑對了解君。
解君不爽。
黑霧裡的手臂抓住北安春與薛譚,他們像是永夜無眠的,可憐又可恨的宅門傀儡。抱在了一起,從出生到落地,再到死亡,一刻都不曾分割。
解君擰了眉心,內心千萬句髒話飛馳而過,嘴上只留一段:「薛譚,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與阮家姑娘一樣,沒有迴旋餘地。而我,此刻起,也不會救你。你好自為之!」
赤火聚攏,解君收走了留在薛譚身上的那一絲火星。
薛譚,不再為人。
而解君也不再可憐他們半分。
子龍傀儡拍了拍身上的灰燼,局面運轉,她要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長.槍划過地面,槍身發出陣陣低鳴,是在預備了戰鬥。
薛譚也在此時,緩緩站起身子,他懷裡抱著的北安春,就像一攤爛泥,爛在了他手心之中。
黏稠,惡臭,又甩不開。
薛譚低頭聞了好一會,念道:「娘親……」
解君很是嫌棄。
薛譚又說:「娘親,是誰殺了你?」
目光一掃,掃在解君身上。
薛譚找到答案般,用小孩骨指向解君:「娘親,是她嗎?是她的話,你就點頭。」
但北安春已死,無人回應薛譚。
薛譚便掐著自己的嗓子,一隻手捏住脖頸,模仿婦人的聲音:「是她,是她,就是她殺了你的娘親,嘻嘻……就是她……就是她……」
解君啐了口:「獨角戲。」
「咦?」低沉的女子聲音從薛譚喉間流出,「娘親明明在我身後,哪兒來的獨角戲?」
解君執槍,言:「少說廢話,速戰速決!」
赤火越收越小,墨水與黑霧一起蓋日,照不亮濃霧外的謝義山。
薛譚聽罷,甩開了手中的黑水,飛箭似的朝解君揮拳而去。
可笑,赤手空拳何以敵對了紅纓長.槍。
解君亦是將赤火用到了極致。火的術法聚在長.槍槍頭,槍頭於濃黑里,獨獨一顆墜落的流星。
流星飛旋,眼花繚亂,自上而下,寸寸打於傀身,一點不留情面。
就算沒了鋪天蓋地的火,解君還是占了上風。
那長.槍擊打,宛如打年糕一樣簡單,薛譚就是石臼里的白色糯米,被打得節節敗退,好不狼狽。
解君又揮幾下,收槍甩槍一氣呵成,笑著諷道:「燕齋花,你的毒咒,不甚管用啊!」
燕齋花在後,懶著眼皮:「薛譚。」
薛譚被喚,猛然回首,傀儡臉上長出好幾道新鮮傷痕。
「娘親!」
解君:「噫。」
燕齋花倒是不在意:「北安春死了,你該是心疼。」
薛譚愣愣地回:「娘親你在說什麼?」
「我說,北安春死了,你在這世上就沒了歸處,」燕齋花從傀儡座上下來,披著白袍,一步一步走向薛譚,「沒了故鄉的人,就不該留念。」
詛咒一般的話,撒在薛譚眼中。
那個叫燕齋花的女子,自顧自擬成了執笏板的仙官,身上還有瑩白之光。
薛譚痴痴地要走過去,卻被燕齋花喝住。
「乖孩子!先殺了她,再來見我。」
「她?她……」
薛譚扭頭,血紅的五識,滿是毒咒的身軀,有千萬隻眼睛看到了解君。
解君呸一口,罵道:「邪門歪教!」
燕齋花卻說:「乖孩子,聽話。」
仿佛能看到鬼面慈母,撫摸懷中的狼崽。
燕齋花緩緩俯身,將手伸出:「聽話啊,為我,殺了她吧。」
薛譚就是那匹長歪了,無法回頭的狼。眼神犀利,有了目標與後盾,他不再害怕什麼。
他說:「好,娘親。」
手指長出鋒利的指甲,毒咒嵌入皮囊與骨髓。
一切都在滋生,世俗無法接受的人,本就可恨。
解君默默背手給自己算了一卦,她一頓。果真,局面有了變化,而她也該順局應了美夢。
冷笑一氣。
解君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話落。
解君瞬息間散開了赤火保護。赤火如碎星,遊走於濃霧之中,襲來一陣燥熱。
長.槍頓於人骨傀儡,薛譚的手生生接住槍頭,用力一拉,不見鮮血。
解君眯眯眼,借著動作收下力道。金色的瞳也隱成了深黑,僅是眨眼的時間,薛譚就占了上風。
但這一小小動作,斐陸兩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惜,生在局中謎語人,燕齋花絲毫沒有察覺。
薛譚更是如此。
便看薛譚齜牙,一氣按住子龍傀儡的後腦。
子龍傀儡故作反抗,正要拿槍。
長.槍被薛譚一腳踢開。
薛譚死了力道:「勝負……勝負很簡單……你死,我活……」
解君溜了溜眼珠子,為了讓戲做全,罵聲不絕:「娘的傀儡身子,真真難用。薛譚,你信不信我喚回紅纓槍,打你一個措手不及!」
傀儡手肘一擊一擊,猛地打擊著薛譚。
薛譚二話不說,一壓力氣,那子龍傀儡的頭顱重重撞上地面,塵埃飛起。藍白戲服沾去一片血腥和灰土,檀木所做的頭彭得一聲炸開。
隨後,一縷青煙從頭顱處悄無聲息地遁走。
子龍傀儡沒了聲響。
薛譚縮了瞳仁,他看到適才還在叫囂的解君,被他壓倒在地,動彈不得。
喜悅閃過一瞬。
也就在此時,赤火隨青煙隱藏,黑霧被水霧包攬。
水霧陰濕寒冷,浸潤了站在火海里的梅花鎮人。
燕齋花抱胸而立,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見解君就這麼被輕鬆地除去,她謹慎道:「薛譚,你再仔細看看,莫不是障眼法。」
瞥一眼周圍。
除了大霧,還是大霧。
燕齋花又說:「賈公子,你用心良苦啊。」
斐守歲於陸觀道身後:「見人可憐。」
「哦?」燕齋花走下白骨台階,「你寧願眼睜睜看著解君失了控制『趙子龍』的機會,也不敢出面?」
「趙子龍……」
斐守歲看向謝義山。
那一縷極難捕捉到的青煙,並未走遠,反倒是落在了謝家伯茶肩上。
想起不久前解君所說的族譜,斐守歲已經猜到十之八.九。
海棠鎮,雪狼,半妖。
梅花鎮,赤龍……
斐守歲擺出一淺笑:「她與我無恩,我為何要幫她?」
「哼,」
燕齋花在霧中尋找謝義山,「賈公子怎麼突然有了幾分妖的味道。」
大霧如瀑布,倒灌幻術。
斐守歲單手掐訣,而另一隻手牽著陸觀道:「姑娘還是顧好自己吧。」
言畢。
斐守歲給陸觀道使了個眼色。
兩人不必開口,便知對方何意。
陸觀道隨即掐訣,操控著水墨幻術包圍燕薛兩妖。
下面,薛譚在原地拍著手上木屑,霧氣傾巢,裹住了一妖一傀的雙腿。
陸觀道的術法隨著霧氣侵入,他的更加蠻橫些,不似斐守歲那般還需打個照面。
燕齋花感知不對,衝著天上怒罵:「槐樹妖,這算作什麼?!」
比起毒咒,陸觀道的術法更甚,他心中謹記斐守歲教誨,見燕齋花想要反抗,立馬用另一術法咒語控制。
霧氣困住燕齋花,燕齋花甩不開大霧,只得掐訣喚毒咒驅散。但毒咒附著於薛譚,毒咒動,薛譚就會被牽連。
可怖的咒語滾在黑夜裡,薛譚宛如打入了八寒八熱地獄,撕心裂肺,五馬分途。
那薛譚在細碎毒咒中看不清前路,苦苦掙扎,燕齋花又反覆念動術法。
一時間,薛譚被千萬匹馬拉扯,就要拉斷了身軀。
斐守歲看到,諷刺說:「好娘親。」
燕齋花沒好氣道:「我不曾喝過合卺酒,也無子嗣可馴養,哪來的好大兒?」
「自是你身後那個。」
斐守歲指了指,陸觀道控制著霧氣就朝薛譚裹去。
果然,薛譚身上的毒咒在害怕霧氣,一個勁地抖動,不停地遷移於皮囊。
薛譚吃痛了身子,用雙手抓住自己,求救道:「娘親……娘親……好痛啊……我好痛啊……」
毒咒逼入骨頭,生生扎到眼眶與指甲縫。
薛譚乾嘔幾下,他痛到無法起身,大霧灌入他的五識,又從他的身軀裡帶走毒咒。
霧從鼻孔里竄出,沖刷三兩詭異的咒。
薛譚乾乾地蜷縮在地上,不斷吸氣呼氣,試圖掙扎,爬向前面的燕齋花。
但燕齋花不憐反惡,嘴中草原的咒語不停。
「娘親……」
薛譚抓一把黃土,口吐黑水,濺開,「好痛啊……要死了……我好痛啊……」
燕齋花自顧不暇,厭棄至極:「你痛干我何事!」
白色繡花鞋倏地一踩,實打實地踩在薛譚手背上。
薛譚睜大眼,咬牙忍痛,不解地問:「娘親,我不是……你兒嗎……」
「娘親,你不看看你兒?你不……疼疼你兒……」
燕齋花冷笑,變出一銀作平安鎖:「我的兒可不會像你一樣,就這點咒術,痛得站不起來!」
平安鎖圈了幾圈,掛於燕齋花手臂前段。
燕齋花面見濃濃大霧,撚兩指掐訣,快速施法,還是那一串毒咒。
毒咒飛旋在身側,勉強擋住霧氣。
可憐薛譚,只能眼巴巴看著燕齋花自救,而丟下他。
薛譚吞了吞黑水,毒咒慢慢地從他身上脫離。
愈發離開,薛譚的身姿就愈發矮小。縮小的同時還帶走了薛譚的年輕,一點點抽乾了陽氣與鮮活,薛譚快速衰老著。
好似殭屍廟裡,誤入歧途的柴夫。
薛譚無比痛苦,喚也不是,停嘴也不得,只能好痛啊好痛,他竭盡全力伸出的手依舊被燕齋花踩在腳下。
燕齋花視他如敝屣,就連最後一點用處也要榨乾。
薛譚彎曲了脊背,縮了縮身子,他顫抖著看到遠處一攤黑水。
一攤名為北安春的黑水。
黑水裡,隱約能見一個白花花的頭顱。頭顱沒有皮肉,但薛譚好像知道,那就是北安春。
薛譚痴了心般,扯著嗓子,說:「你才是我……是我娘?」
頭顱一點一點沉入黑水。
薛譚就要去追,但他被燕齋花踩在腳下,一動也不能動。
他又道:「我娘不慈,我娘不憐……你可是我娘?」
斐守歲低眉,他隨手變出的幻術,竟就真的騙到了薛譚。
只見薛譚痴笑:「我娘生我風雷雨,我娘點我腳心痣……我娘修羅惡鬼臉,我娘自入八苦地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