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匕首
2024-09-15 02:37:33
作者: 顧三銘
第137章 匕首
須臾。
走去幾步,人兒還在後頭念叨。
濃霧之中,嘰嘰喳喳的人聲傳來,宛如檐下長排的定風鐸。
斐守歲慢了腳,也不知會陸觀道一聲,害得陸觀道直直撞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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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斐守歲立馬回首:「對不住,先忍一下!」
陸觀道捂住了嘴,卻吃著一手血腥,表情比橘子屁股還要難看。
「……」
卻聽滾滾白。
「師兄!今日要落大雨,你還出去做什麼!」是一稚嫩的聲音,「你沒瞧見西北方向的黑雲嗎?擡頭看看那烏壓壓的一片,不過半個時辰,別說雨水會淹了山路,就怕打雷閃電劈了樹木,再起火!」
石階上的兩人相視。
「此事著急,今日不去怕是要半月後才能辦到,你看我穿了蓑衣,還帶了油紙傘,無妨的!」年輕男子。
「可是……」
「你師兄是何人啊,還會怕打雷下雨?倒是你快回去吧,剛入道觀什麼都沒學到,避雨訣會嗎?」
「不會!」
「那你還不趕快回去!小心淋了雨傷風感冒!」男子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反倒是稚嫩的在遠離。
石階之上,有什麼東西踏破了芒鞋。
斐守歲下意識拉住陸觀道往一旁靠。
便見有個穿蓑衣的青年,從霧氣中來,卻沒有看見兩人似的,急匆匆往山下走。
石階斂著雨珠,那一雙草鞋踏實了青苔,走得穩健,目不斜視。
斐守歲上下打量此人,蓑衣之下穿著一件靛藍道袍。衣裳領口有些發白,像是洗滌多次,又不捨得換。後背鼓出來,背著什麼東西。
老妖怪琢磨著,那蓑衣男子忽地停下腳,轉過身。
見他拍了拍水珠,朝山上喊:「伯茶!記得叫師兄弟們去庫房清點香燭!」
伯茶?
謝家伯茶在山上回:「知道了!師兄下次喚我道號!」
蓑衣男子笑了聲:「好!」
斐守歲知曉了,他與陸觀道言:「這一幕該是在幻境外,謝伯茶所說的暴雨一事。」
陸觀道聽斐守歲和他說話,有些心喜:「唔……你不怨我?」
「怨……」
斐守歲淡然著眉眼,「怨你有何用?我怨了,你就不跟著我,就此分道揚鑣?」
「倒也是。」
前頭的人有了力氣便鬆了手,提袍繼續往前走。
陸觀道緊隨其後。
果然,方過一會兒,那烏黑雲群就降起雨來。
落下的雨珠子比陸觀道的淚珠大,噼里啪啦地敲響了落葉竹林,在耳邊響過山靈的呢喃聲。
土與草的腥味漚出,冷香強勢,與其雜糅在一起。
斐守歲邊走邊撚指調理,妖力恢復十之二三。
等到這石板路轉彎,眼前豁然現一座道觀,斐守歲才稍稍慢下。
道觀安靜,有香灰味與誦經聲。除卻其他,偶爾跑來淋雨的貓,走過孤獨的魂,都是常見。
斐守歲站在道觀前,沒有踏入。
「怎麼了?」陸觀道已經擦乾眼淚,手上的傷口也止了血。
斐守歲望向觀內,似是猶豫良久,他掖了掖袖子,朝空無一人的道觀石階拱手。
畢恭畢敬,不失半分禮數。
陸觀道見此,也跟著拱手作揖,但心有疑惑,遂開口:「為何作揖?此處不是幻境?」
「是幻境,但……」斐守歲撣撣肩上白霧,他言,「但為人處世,尚要有準則。」
「這是你的準則?」
「是,」斐守歲笑道,「你可還記得,收養我的老嫗一事?」
「記得。」
兩人並肩,好似適才的拌嘴與隔閡又不復存在。一切的猜忌如泥水,從石階而下,沖刷在大霧幻境。
「我去給她找長生不老藥時,路過道觀未曾行禮作揖,便被打了出來,差些要被關入煉丹爐里成了一攤血水。」
「噫!」
斐守歲仿佛是在說一件無關他生死的事情:「不過老道長明鑑,放了我,還告誡我這世上可沒有長生不老藥,唯一能長生的便是修行。於是我每逢道觀,便還他一個拱手。」
陸觀道眨眨眼。
「怎麼?」
「好奇怪的妖。」
「……是。」斐守歲加快了腳步,此時的他,妖力恢復至三四層。
一青一黑的兩人闖入了道觀,便有香灰與符紙的味道。
片刻。
遊廊下,有一個稚童與斐陸二人打面。
那人兒小小道袍,寬大袖口有深深的印痕,是一件常年壓箱底的衣裳,領口處也是洗得發白。
不必言說,除了謝義山也無他人。
看著小謝義山手上捧著的香燭,走起路來還有些左搖右晃。
「看上去總角。」
卻聽小孩念叨:「什麼叫長得矮就拿少一些!我明明十二了,哪裡矮了,還不是之前師父燒菜總燒焦!哼,長高,我也能長高的。」
「這貧嘴的毛病原來少時就有。」斐守歲侃了句,帶著陸觀道,於小謝義山身後。
聽他說。
「多吃飯!今兒晚上我要吃三大碗!誰說阿幸都比我高了,哼!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說著,還不忘拉一把搖搖欲墜的紅蠟燭。
踱步一半遊廊,尚未到庫房門口,謝義山突然不走了,看向外頭瓢潑的大雨。
「雨下大了,不知師兄有沒有被淋到,」顛一把香燭,伯茶大手大腳地走,「本來今天還想去釣魚的,哎呀,等雨停好啦。」
「等雨停,帶著師兄一起釣魚!可惜釣了還要放生吶,以前跟著師父都是就地烤了吃!」他開始一個人,寂寞似的哼起了小曲。
想起謝義山與江千念的身世。
斐守歲也能猜到一二,謝義山應是從小被解十青撿來,後頭認祖歸了宗,卻橫生變故,最後又再次流浪。
也是個可憐人。
便見小謝義山將手中香燭擱置,掏出一大串鑰匙:「是哪個來著……」
一個一個數。
「早知道就該叫師兄他們來的!」泄氣般再從頭數一遍。
到此時,一切還都美好,兩人也預料不到之後的發生。
道觀外大雨傾盆,小謝義山細細看著鑰匙上貼的黃紙:「唔……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啊啊!煩死了!」
話音剛落,遊廊的另一頭傳來一聲慘叫,嚇得小謝義山渾身一個激靈,沒拿穩手上的鑰匙。
鑰匙掉在了地上。
「什麼聲音……?」
小謝義山轉頭,臉上還是驚嚇未散,「莫不是……莫不是師兄從梯子上摔下來了!」
緩出一氣,伯茶自己哄著自己,按了按胸口,他彎腰要撿起地上鑰匙,誰知又是一聲慘叫。
聽聲音是個老者。
那好不容易拾起的鑰匙,再次跌落。
這會兒,謝家伯茶沒有遲疑,丟下鑰匙就朝聲音方向跑去,邊跑邊焦急:「都說那梯子不能用了,還用!這下好,摔著了師父,我怎麼和師父交代啊!」
原是謝義山在道觀里新拜了一個老道長,也就有了兩個師父。
小謝義山跌撞著,從袖中取出一瓶跌打紅花油:「哎喲!就師父那一把老骨頭!」
斐守歲與陸觀道於其身後看得一清二楚,兩人自也知道不僅僅是跌倒那麼簡單。
因斐守歲已在冷香與大雨中聞到了另外一種味道,是血腥。
血腥味很突兀,比雨水漫開的速度還要誇張,斐守歲皺了眉,速走已是極限,妖身的瞳尚不能幻出,也不知前路如何的殘酷,又要怎樣打壓一個少年。
小伯茶跑向了他此生的分水嶺。
轉彎過,一個什麼物件突然飛出。
小伯茶募地反應,幸好躲過。
那圓滾滾的東西,啪唧一下打在柱子上,又很有重量地墜於地面。
斐守歲定睛一看,是血淋淋的,五識儘是污濁的人頭。
陸觀道在身後皺眉:「嘶……」
顯然那伯茶也是看到了,而且是擦著身子,與他打了個照面。還未等小伯茶反應,復又是慘叫聲連連,這會子他聽得真切,決然不會是什麼木梯子,也不是什麼拌嘴打鬧。
吞了吞口水,伯茶愣愣地轉身,轉身去看。
「師!師叔!」
小伯茶不敢相信般,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煞了話,腳步踉蹌,往旁邊一倒。
他心中之言傳入斐陸兩人耳中:「怎麼回事,這是什麼?人頭?師叔的人頭?今日方才見到師叔,難不成是師叔對我的考驗?師叔不是不喜歡我嗎,不喜歡我就這般考驗我?試探我……還是要試探作為狐妖徒弟的我?」
「不是這麼一回事,絕不是,不會與我開這般的玩笑!」
「妖怪?難不成是妖怪?可是、可是道觀有一層護法結界,妖邪豈能擅闖?」
「那……那……能是什麼?我能做什麼?師父?師父……師父!」小謝義山突然跑起來,手撒開了,就聽到他響徹雲霄的哭聲。
斐守歲提袍在後。
陸觀道見了不解:「明知前面有危險,還哭出來……」
「那是怕的,你沒發現謝伯茶跑得不對勁嗎?」
並不筆直,甚至三番五次要平地摔.
那哇哇地哭聲不是傷心,人下意識的哭,只會是害怕。更何況,小伯茶也說了,那師叔第一日才見,又不喜歡,何談傷感。
斐守歲這般猜想,與小伯茶一塊兒跑向那個悲傷地。
血腥味愈發濃重,就連伯茶都聞到了,他哭得稀里嘩啦,腳步卻還在往前跑,不曾停下。
「哇!師父!師父!」喊的是新拜的,沒多久的師父。
小謝義山狼狽至極。
陸觀道旁觀:「他該跑的。」
「跑?」斐守歲說,「他不是在跑嗎?」
「我說的是……」
「若他跑了,也就不是謝伯茶,」斐守歲正色,「不是那個有情有義之人。看著吧,看這一出攔路幻術要告訴我們什麼。」
看小謝義山努力壓抑恐懼,繞過他師叔的身軀,他知道自己救不了的,他該要去找生還的。
可他還什麼都不會。
忽地。
又一個軀幹從大門內飛出。軀幹撞在石板里,沒了頭,血在道袍上開出深色的花。
伯茶不敢看,捏緊了拳往前方走。
「師兄!我、我不是沒良心,師父告訴我要救人,我先救人……」小伯茶心裡念著,懼怕的淚水止不住地流,鼻涕掛在他的下巴那兒,一盪一盪。
又念:「我能救人,我不會跑!等我救人,我、我就和師兄們安葬你,還有、還有師叔,我不會忘的……」
擦一把鼻涕。
走向血腥盡頭。
那屋子是供奉三清的地方,也是小伯茶的拜師之地。
小伯茶咬著牙,咬出了血,在滿是血腥味的空氣里,他的血已無關緊要。
走到最靠近三清殿的廊柱,伯茶躲在了廊柱後頭。
他按住狂跳驚恐的心,心內與自己說:「別怕,別怕,是妖怪也不要怕,有師父教的保命術法,要是受傷了師父會來救我,別怕,別怕……」
「等等!」
小伯茶猛地擡起頭,他慌中生一記,抽出與解十青一起流浪時防身用的匕首,「要是受傷了,師父就會來!」
小小匕首跟著謝伯茶的手一起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