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泥土
2024-09-15 02:36:59
作者: 顧三銘
第105章 泥土
「拋妻棄子?」謝義山整好衣襟,「何以至此?」
「書中言,是他得了高官厚祿,才拋下糟糠之妻,」闔上書卷,顧扁舟起身,「俗套。」
謝義山與斐守歲面面相覷。
「書中故事罷了,顧兄不必放於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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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義山一氣喝下冷茶,樂呵呵,「不是要清點農收嗎?顧兄還不快與我們三個隨從說說,該怎麼個清點法,也好裝模作樣不被發現啊。」
「今日農收怕是點不上了,」顧扁舟抓起自己的山茶紅長袍,隨手一系,「收了元寶,早該通風報信去。」
「報信?」
「然,報給殷縣令,讓他帶著我這個冤大頭好好在城中遊玩。說不準去的就是隔壁百衣園,若有可能還能在哪兒遇到幾個美嬌娘。嬌娘定是一見如故,纏著諸位皮酥肉軟,灑銀元如豆粒。」
「這……」
謝義山撓撓頭,看到陸觀道與斐守歲一塊兒走出屋子,不免煞了話頭,換作他言,「顧兄大可擺出架子,殷縣令攔著你,我們也是能逃的。」
「要是他壓著百姓,壓著歷年糧倉的冊子,一日一日拖下去,你當如何?逃與搶都不可行,」顧扁舟走至門檻前,見雪停天明,冷然刺骨,「走罷諸位,陪我一塊兒『喝酒看美人』去!」
「喝酒?!」
陸觀道在斐守歲身後猛地頓下腳,「喝不得!」
「為何?」顧扁舟笑著伸手做出飲酒之姿,「天寒地凍,就是要熱酒才來得痛快。」
「一定要喝?」人兒想起馬車內老妖怪對他所作所為,「不喝不成嗎?」
看著陸觀道十分之不自在,顧扁舟放下調侃之言,作罷:「等會兒叫著店家上些糖水給你。」
「好!」
四人這才出了屋子,合門上一層護法結界。
走至雪景山水畫中。
目見小園撩開黑夜的遮蔽,在藍天合抱下抖擻荒草。園子不算太大,遊廊幽竹,松柏臘梅。寒風吹斑駁竹簾,與定風鐸一塊兒響過鳥雀鳴叫。
三兩肥鳥震翅。
天空還是靜著不說話。
顧扁舟走在最前頭,紅山茶的衣袍很是顯眼。
「好景啊……」謝義山欣賞柏樹積雪,他道,「我從未見過大雪紛飛,一夜就埋了小路。」
「此事了結,謝兄去極北之地尋江姑娘,那兒的綿延雪原,極光游龍於此地不分上下,」斐守歲言,「若可以,替我向著姑娘問聲好。」
老妖怪想是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一次萍水相逢者,又因昨夜提起的老嫗,心中落寞增了不少,他再道:「江姑娘俠肝義膽,是個不可多見的豪傑。」
誇了人。
謝伯茶愣愣眼:「斐兄何時這般憂愁了?」
「呵,是怕著今後再也見不得江姑娘與你,說些好話安一安良心。」開了真言,頗有些說得不順嘴
謝義山卻大大咧咧地攬上斐守歲的肩:「怎會見不到!雖然我們四個就我一個凡人,但我這不好好站在斐兄身側?斐兄一生綿長,而我與江幸像個炮仗一樣,響了最好,不響作罷!大不了第二天早上多喝一口茶,給我與江幸遷個好一點的墳頭,上炷長香!」
謝伯茶總是對好墳與香火執著。
「只是可惜了,我不能給斐兄燒紙錢。」
倒也是斐守歲第一回聽到有人要給他上香點蠟。
老妖怪沒有推開謝義山,手邊還拉著陸觀道:「謝兄日後斬妖除魔,必是桃李滿天下者。」
「日後之事日後談!」
謝伯茶鬆了手,喚一聲一直裝作聽不到的顧扁舟,「顧兄!」
「何事?」顧扁舟立馬回頭,視線與斐守歲撞上,看到還有陸觀道沉默的眼神。
「沒甚事情,叫一叫得道飛仙的顧大人,讓我蹭一蹭仙途!」
「哼。」悶哼。
走得零零散散。
斐守歲的手自始至終牽著陸觀道,也不知何時牽上的,好似習慣一般,就這樣順手,順其自然。
他略一眼。
眼前是咋咋呼呼的凡人小輩,身旁與他一同走的又是摸不著根底的野草,斐守歲心嘆,倒是一場別樣路途。
且聽風聲蕭蕭。
在走近小園木門時,聽到馬匹低鳴之聲。
陸觀道小聲道:「有昨夜遇見的人。」
這番話與顧扁舟先前之言,四人想到了一塊兒去。
謝伯茶傳音:「不會真是美酒佳肴吧……」
「說不準。」斐守歲。
默然。
移開門閂者乃顧扁舟是也,見他甩手用力一推,大門轟然往兩側一翻。
入目是一條凍上薄冰的石板路,路邊堆著厚雪,有明顯笤帚痕跡,是被人掃開,但時間久了,也就留下冰碴。而一旁昨夜喊著麼兒的老鼈正畢恭畢敬站在門口,與馬車一起,想是等候已久。
顧扁舟冷冷地看了眼,語氣卻是上揚:「老伯怎得一大早上牽起馬車,可是殷縣令的吩咐?」
「是……」口中混白熱氣撲騰,老鼈的聲音還是那麼難聽,「是殷老爺讓小的接著大人去百衣園聽戲。」
嚯。
顧扁舟勾唇:「昨夜不曾聽殷縣令提及。」
「大人有所不知,是今日起百衣園不收門票錢,百姓與富貴人家一同免費遊玩,殷老爺說,藉此讓大人看看梅花鎮的民風……」
「哦?小斐,」故意道,「今日初幾?」
斐守歲抽了下眉:「回大人,臘月廿七。」
「好啊,臘月尾,正是好時節,」顧扁舟轉身朝三人使了眼色,「只恐殷大人還要照顧我這些個隨從,實在是麻煩他了。」
這是允諾之意。
老鼈聽得一清二楚,趕緊拉開馬車棉簾,卑微道:「大人請,裡頭暖爐椅墊都是早早預備好的。」
顧扁舟頷首,率先踏上馬車。
扶著他的謝義山也沖老鼈笑笑,心裡傳音:「這個老伯不大會說恭維話,他好似還忘了昨夜之事,不知他家麼兒有沒有回家。」
「麼兒?」
斐守歲在最後頭,推了把陸觀道。
他上下打量老鼈,見老鼈雙手紅腫,鼻尖子露在冷風中也是通紅,兩頰乾裂,黝黑皮膚像是一首地母的悲歌。
「我看是沒有。」
「為何?」謝義山坐好,替陸觀道撐著帘子。
「看他樣子,要是昨夜回去就安眠了,不會今早凍干臉面。他牽馬的手雖戴了棉套,但露出一隻手指,指甲里卡了不少泥土。」
「挖土?」
「是。」斐守歲進了馬車,順手一個隔音屏障。
開口。
「挖了什麼不可知,但黑土地,又能在冰天雪地挖得動的地方不算難尋。」
「考究他作甚。」顧扁舟言。
「顧兄不覺得老伯可疑?他昨夜的言語……」謝義山撩起棉簾小角,「很是荒唐啊。」
「荒唐是一出,但他的小命由他不由我。」顧扁舟淡漠眼神,在謝義山臉上捕捉到一絲不可置信。
輕笑:「所以得道成仙了,也並非全是好事,失了良心,算不得全人。」
「是顧兄不能干涉他人之命數吧,」謝義山是在座唯一有血有肉之凡胎肉.體,「不然以昨夜斐兄的慷慨激昂,不致如此。」
「……是嗎。」
又說了些老鼈之事,但都是猜測,道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也就滅了話頭。
三人都閉上嘴時,才發覺姓陸名觀道的那人已經靠著斐守歲睡著了,沒有鼾聲,輕輕的呼吸打在斐守歲臉上,有些發癢。
顧扁舟笑著傳音:「他倒隨心所欲,活得瀟灑。」
「糖水……」
頂著大人面貌,說些稚童之話。
「心裡還念叨這個,怕是長不大了。」
「灑了……」
顧扁舟:「嗯?」
「灑了,都灑了……」陸觀道抓住斐守歲的手,「酒……灑了……」
斐守歲乾笑:「夢囈,有頭無尾。」
「千萬別喝啊,喝了就要被拖進去,拖去剝皮,煮成一鍋熱湯……」
三人沉默。
當真是不再開口。
……
須臾。
到了百衣園正門的街坊。
眾人住的臘梅園子雖然與百衣園對著門,但兩處宅子實然相隔甚遠,都不在一條街上。
臘梅園背靠山巒,有雪景松柏,而百衣園租下的地方,正門處是市井最為喧鬧之地,與臘梅園是截然不同。
若非馬車外的吵鬧,眾人還以為要一直安靜下去,好似梅花鎮的百姓白日沒有活計一般。
謝義山靠著軟墊,細聽叫嚷買賣。
「上好的狼皮,此月就餘三張了,買到就是搶到,各位公子小姐快來看看,袍子靴子都能做,哪怕買回去掛著看呢——」
狼……
雪狼……
謝家伯茶雙耳一閉。
「誰還稀罕你的狼皮,你快看看那輛馬車!」
馬車?
「這樣式的馬車我還是頭一回見呢,不會又是什麼京城來的官老爺吧?」
「官老爺?哪一個官老爺進了我們梅花鎮還想走的,也就這幾日喊一喊,之後就是大娘你隔壁的鄰舍了,要是這老爺長得好看些,說不準啊……」
「你瞎說什麼,也不害臊!」
「嘖嘖,大娘你上回不是還看上了挖墳的公子哥,那個一身褐色衣裳腰間一串銅錢的。」
謝義山猛地坐起。
斐顧兩人也都聽到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謝兄通天本事在身,不逃出監牢原是有這一層事故。」顧扁舟打趣後生時,偏愛說些胡話。
伯茶:「不是!」
車外。
「他皮嫩不好下口。」
靠!
謝伯茶捏緊了拳:「那日我餓得暈倒,就是這位好心大娘給了我一碗米湯。我之後幫她搬臘魚臘肉,還掃了門前雪,還以為恩怨……」
「恩怨可多了。」
「這!」
「要是能認成乾兒子,入贅給殷老爺家的姑娘才是好事。」
一提到殷,謝義山立馬冷靜下來。
丟下羞恥之心,緊了眉梢。
「殷老爺家三十還沒出閣的姑娘?」是女子言,「我看算了吧,還不如養了自己當小白臉。」
「別,你是覺得那挖墳的小子好看,但不結實,手臂都沒有我家愛喝酒的粗,」好似是比了比,「就這蔥段身子,能折騰幾天?」
「一天也是天啊。」
靠啊!什麼虎狼之詞!!!
「不過殷大姑娘確實可惜了,明明及笄那年有多少人踏破了門檻,想求這一樁好姻緣。」
「那時候誰知道有這一出呢。」
「你不會真信了那瘋婆子說的話?」
「還有假?」
「說殷大姑娘與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