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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解衣

2024-09-15 02:36:56 作者: 顧三銘

  第102章 解衣

  一旁。

  謝義山正搗鼓筷子上頭的痕跡,掐訣念咒。

  顧扁舟湊上前:「被特殊的符水洗過,想是只有小娃娃能察覺了。」

  「的確。」

  伯茶嘆息一氣,「不過我們這般利用他,他要是個大號人物,豈不是……」

  「無妨,無妨,算不得什麼大羅神仙,」顧扁舟笑呵呵,「謝兄可別把人間官場的毛病帶入了天上,你住解大人山頭時,想是見過一位神君,他是那般斤斤計較之人物?若南天門裡頭的神仙是不分青紅皂白,一棒子打死的官兒,那世間就再無嚮往之所了。」

  謝義山釋然了眉梢:「顧兄有理,便是能與顧兄稱兄道弟,也是先前決絕不敢想的了。」

  「然也。」

  「既如此,要不我們今晚就……」謝義山將視線落在緊閉的屋門,「救人之事不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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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是緩慢了行程,讓池釵花的魂再無輪迴之可能,白白地擁入大火,便心中一直有愧,見事就莽撞。

  顧扁舟從謝義山眼中讀出此意,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眼下我等一行人什麼都不清楚,貿然行事只恐一敗塗地。」

  「顧兄說得有理。」

  「謝兄救人心急,但萬萬不可氣血上頭,誤了本該布好的棋子,」顧扁舟慈祥地看著謝義山,「要算歲數,我可就是你的太爺了,你要是一股腦衝進危險之中,只怕我回了天上吃三清的訓誡。」

  「三清?顧兄你是?!」

  「然。」

  顧扁舟做噤聲手勢。

  「我竟沒有察覺……」謝義山揉了揉眉心,「當真是個雜學。」

  「自慚形穢不可行。」顧扁舟正要再說些什麼,被一旁的動靜煞了嘴。

  轉身去看,是陸觀道打碎了茶桌上的插花瓶子。

  乳白的瓷片碎下一地,冷水小小一灘,漫開來,濺濕腳邊衣袍。

  陸觀道著急伸手去撿,讓斐守歲拉過手制止。

  「瓷片鋒利,劃了手怎麼辦?」

  「啊!可是……」

  斐守歲垂眸,俯身繞過瓷片,唯獨拾起地上的花兒。

  花兒比玉瓶還白,在斐守歲手中綻開,像是黑瓦上的白雪,微弱著弦月的光。

  謝義山眯眼仔細瞧了瞧,忽地,他記起一事:「這不是荼蘼花嗎!」

  「荼蘼?」斐守歲拿起自己的茶盞,便順手將花兒橫在盞中。

  「是了,花開荼蘼,盛夏才能見著的花,也是每年夏末最後的一隻,」伯茶拿過一旁笤帚,掃了瓷片,「小時候師父說起此花,總是覺著惋惜,開花時趕不上萬紫千紅,落時又是農收的金黃,便無人在意她純白之姿態。」

  「倒是實話。」

  斐守歲念訣散了瓶中之水,「與海棠鎮一樣啊,開的時節不對。」

  瓷片入簸箕。

  顧扁舟又啟了一杯溫茶:「海棠鎮之花能常年不敗,全靠了花越青的妖力。」

  「一個鎮的花?」

  「然,是狐妖之障眼法。」

  「這也是?」簸箕順手遞給了陸觀道,「小娃娃,你看得出她的本貌嗎?」

  那簸箕還在手裡,陸觀道又長得高,不得不俯身細看盞中之花,搖了搖頭。

  「就是長這樣的。」

  「那便是有人精心呵護,一年四季春暖花開,不然叫著炎夏的花兒何以冬日裡盛放。」顧扁舟慢條斯理地點茶倒水,「夜已深了,溫了這杯,諸位,我們便歇息吧。」

  屋外的風暴似乎愈發誇張,總在不停地衝擊小小屋子。有冰錐墜地,嘩啦了一樹的雪。屋內本不吵鬧,所以總能聽屋外無數個老靈魂的匯聚,像是天地伊始,獨留此屋存在。

  狂風亂吼,好不嘈雜。

  聽了都覺著冷。

  謝義山搓搓手,卻道:「顧兄說得有理,但我蓬頭垢面……」

  話沒說完,顧扁舟拿起那沾了水的荼蘼花,對著謝義山就是一點。

  花瓣攬下三兩水珠,水珠子緩緩騰在空中,謝義山呆然看著,便見水珠在他眼前四散開,淨了衣裳和一臉的胡茬。

  一愣。

  煥然一新的謝義山大呼:「這術法,師父不曾教與我!竟真有此術!」

  「那今晚我與謝兄好好商議道法自然,」顧扁舟起身,笑著,「只得委屈斐兄與小娃娃挨著睡了。」

  為得方便,四人聚在兩人間的屋子裡,自是要兩人睡一間屋子,一張榻上。

  謝義山見了新術法哪還顧得上榻有多寬,他著急慌忙拉住顧扁舟,似是喋喋不休起來:「先前在師祖奶奶山頭就見到不少咒術秘籍,可是師祖奶奶一概不讓我碰,病一好就趕我下山!顧兄,你知道那看的著吃不到的感受嗎,簡直是氣煞我也!」

  「謝兄冷靜!」

  伯茶雙耳一捂:「今夜顧兄若是能教我此法,哪怕是深更半夜讓我去摘花我也願意!」

  顧扁舟被謝義山拖拉著往外屋走。

  「摘什麼花?!」

  「花?那便是顧兄同意了!」

  「謝伯茶!!!」

  木門被用力闔上,但還是能聽到顧扁舟嫌棄之詞。

  「真是怪了,一個淨衣咒有何稀奇之處。」

  「世間術法之多,就是要多看多學啊!」伯茶之聲揚得很廣很廣。

  走的很快,也就襯得屋子格外寂靜。

  斐守歲漠然看著緊閉的屋門,指尖點了點茶桌。

  太明顯了。

  謝義山的一舉一動將他的內心暴露無遺,就連顧扁舟也跟著打了啞謎,究竟是何時對上的心思?

  老妖怪沉默著抿一口茶。

  茶香留唇齒,記起那方才扭捏的兩人。

  對了,斐守歲差點忘記顧扁舟是他「舊友」,想是仙官舊友囑託,謝義山不得不從。

  那囑託的又是什麼?

  斐守歲慢悠悠地把盞中的茶吃完,身側人兒的聲音闖入他的耳識。

  「好像很晚了……」

  「嗯。」

  這下子,斐守歲知道了,顧扁舟想是怕麻煩,才將陸觀道推給了他。只不過開口之事,又何須來上這麼一處。

  老妖怪也就當這一出鬧劇不復存在,起身回了陸觀道:「用著溫水洗一把臉,睡吧。」

  「好。」

  陸觀道卻跟在他身後。

  「你跟著我做甚?」斐守歲回頭,「不去擦一擦你的……」

  看陸觀道臉上沾著的茶水沫子。

  眉眼微彎:「怎的,見素仙君點的茶就這般好吃?」

  「唔!」陸觀道立馬捂嘴舔唇。

  斐守歲嘆一氣,施法暖了一旁木盆中的冷水,已然忘了陸觀道是孩子還是成人。

  撩起木盆中的手巾,用力擰乾,遞給人兒。

  「喏。」

  陸觀道接過,打眼看斐守歲沒管他,已去屏風後脫衣,他才稀里糊塗地擦了把臉。

  屋內重新點了小燭,火光暖成微紅,落在屏風上頭。

  微紅搖晃,將屏風剪成一格格的畫冊子,唯有人影不曾斷絕。

  額前碎發被水沾濕,陸觀道抹了把,也不知做什麼的好,就看著斐守歲寬衣解帶,自己愣愣地也跟著動作脫下衣裳。

  衣裳是先前顧扁舟為兩人所換。

  陸觀道從未見過這樣的扣子,一邊呆呆地折騰一邊撕扯束髮發冠。那發冠便也是顧扁舟的手筆,不知是何用意,顧扁舟單獨給人兒買的玉冠格外難解。

  人兒又從未束髮正常長大,什麼加冠禮,什麼書齋識字是一竅不通。

  咿呀呀地咬牙硬扯。

  等著斐守歲換好衣衫,臨時披了袍子進來,看到一個比他高的人正齜牙咧嘴,衣袖亂塞。

  斐守歲:「……」

  有點不想上前。

  算了。

  捏了捏眉心:「你在作甚?」

  話剛出口,陸觀道倏地停下手,眼巴巴地說:「陸姨從來沒給我穿過這樣的衣裳,解不開!」

  倒是難怪,尤其是陸觀道的那件,想是尋常農家一生都未見過。

  老妖怪一時也看不出顧扁舟的用意,只得:「你別亂動了,早些解開扣子,好安眠。」

  「嗚……」

  「我替你解。」

  「好!」搖尾巴般開心。

  斐守歲看到一隻大狗樂呵呵地沖他笑,身上還綁了「繁衣縟結」四字,有些無奈,坐於狗狗身旁。

  「看好了,這衣裳雖麻煩,但得了巧勁就不難,下一回就要自己穿。」

  是了,這幾月里,都是斐守歲緊巴巴地給陸觀道換衣裳,擦臉面。有時斐守歲嫌麻煩不願時,陸觀道也會搬起木盆子,可憐兮兮看著他。

  微涼的手碰到溫熱。

  陸觀道打了個哆嗦:「手好冷!」

  「嗯。」

  解開腰間的扣子。

  斐守歲低著頭:「看著,繩子先反繞一圈,再去解開,不然打一個死結,只能用剪子剪了。」

  「我看著。」

  又是一個結。

  斐守歲的手慢慢挪到胸口:「高原地冷,這兒的富商為了暖和,刻意在衣裳里多塞棉花,不過他們吃得大腹便便,又因衣厚,一坐下就開了扣子,才至如此。」

  指節無意識地蹭過,一口熱氣噴在上頭。

  老妖怪皺眉:「看會了嗎?最後一個自己解。」

  說著,他撩了下半垂長發,弓直了腰。

  墨發如瀑,奪人心魄。

  斐守歲的目光緩緩從身上落在人兒的臉,見一副欲言又止,臉頰桃紅的面容,眼尾是才哭過,帶著些委屈。

  馬車裡昏暗,斐守歲不曾仔細觀摩陸觀道,就連平時那小小人兒,也不過一個腦袋湊在他身邊。

  愣了神,想起陸觀道是何時長得這般高,心兒卻被丟在了後頭。

  斐守歲解開避寒的袍子,當作心中無雜念:「解開看看。」

  「好!我試試。」

  陸觀道挪著身子,靠近斐守歲。

  「做什麼?」斐守歲驀地起身,順手將袍子掛在衣架上。

  「唔,解給你看!」

  「哦。」

  老妖怪這才坐回去。

  兩人靠得很近,陸觀道便是小心翼翼翻弄衣扣。

  「先繞一圈,再解開……」

  斐守歲頷首,視線放在陸觀道的手背上,他心裡比畫了一下,若手掌撐開,應該比他大些,至於大多少,無從記憶。

  那骨節分明的手就這般開了扣子,手的主人聲音上翹,把脫下的衣裳遞給斐守歲看。

  「解開了!」

  「嗯。」

  斐守歲沒笑也不誇讚,就要整理褥子躺下,陸觀道又拉住了他的手。

  人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頭:「這個東西,繞住了。」

  「……」

  斐守歲不得不從被窩裡出來:「我看看。」

  陸觀道低下頭。

  可惜人長高了,斐守歲駝背坐著有些望不到。

  遂開口:「在彎腰。」

  「嗯……」又彎了些。

  斐守歲一手握住陸觀道的肩,看到髮絲亂糟糟地打結,這可比衣服難解。

  打趣道:「拿剪子來!」

  「什麼!?」

  陸觀道猛地擡起頭,正正好撞上斐守歲的下巴,兩人撞了個人仰馬翻。一個正正巧躺在床榻中央,捂嘴皺眉,一個連忙起身去扶。

  嘴巴里還念叨:「頭髮剪不得,剪不得!」

  手卻老老實實拉住斐守歲。

  「剪了娘親要心疼……」

  話沒說盡,四目相視。

  陸觀道看到斐守歲凝望著他,雖未瞭然什麼,但嘴裡像是藏了傷人的東西,又被咽了下去。

  外面屋子漸漸安靜下來,偶然傳來窸窸窣窣地交談聲。

  裡屋獨留斐守歲與陸觀道,一時啞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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