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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庵堂故舊

2024-09-17 09:13:25 作者: 姒錦

  第568章 庵堂故舊

  裴獗回來的時候,馮蘊眯著眼坐在香樟樹下的軟椅上,望著天邊濃厚的烏雲,發呆。

  風吹來院子裡的花香,十分怡人。

  男人的腳步聲放得極輕,一雙手從背後摟過來,小心翼翼地束緊她的腰,氣息溫和地落在耳側,輕輕一吻,語調低緩。

  「阿左說,你不舒服?」

  

  馮蘊回頭看他一眼,淡淡笑應。

  「只是坐久了,有些眩暈,算不得什麼,你別聽小孩子瞎說。」

  裴獗嘴角一牽,輕輕地嗯一聲。

  「那別在屋外坐太久,我抱你回去。」

  這個時季,一到黃昏太陽落下,院子裡的景象是最為怡人的。馮蘊很喜歡坐在這裡,吃點東西,懶洋洋看書。

  但她沒有反對,也來不及反對,裴獗已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裴獗剛從宮裡出來,身上衣裳沒有來得及換下。一襲大袖龍袍,隨腳步擺動,威儀十足,飄逸萬分。

  這陣子他宮裡宮外地跑,生活日常仍像當初做攝政王時一樣。馮蘊不知朝臣可有異議,反正她自己看來,是覺得有些彆扭。

  哪有皇帝不住在宮裡的呢?

  她雙臂攬住裴獗的脖子,微笑道:

  「要是朝事繁忙,伱也不必每日回來。」

  裴獗低眉,「攆我?」

  馮蘊莞爾,眼波如水,輕緩地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宅子都是陛下的,我哪裡敢攆?」

  裴獗微微皺起眉來。

  近來兩人私下裡相處,一切照舊,他並不是很喜歡馮蘊這麼稱呼他,一聲「陛下」,就好像在中間生生割出了一道長長的鴻溝。

  馮蘊察覺他眼底的不快,伸手往兩邊拉扯他的臉,不滿地道:「為你的身子著想,你還不高興?都是當皇帝的人了,怎麼越活越回去?」

  裴獗突然停下,低頭看著她,雙臂微微收緊,將馮蘊往上輕輕一掂。

  「蘊娘都胖了,我為何不能變?」

  胖了?

  馮蘊眼皮一翻,「胡說!」

  她不是易胖的人,也不肯承認自己胖,好笑地拍一下裴獗的胳膊,待再要說話,已被裴獗輕輕放在了窗前的軟榻上。

  他道:「天還沒有十分的熱,你不要貪涼。坐在這裡看書,不比坐院子裡強?」

  「是是是,陛下所言極是。」馮蘊應道,慢條斯理地瞥他一眼,「奇怪,你今日這麼閒嗎?回來得這樣早,還將皇恩普照到我身上了……」

  裴獗握住她的手,微微牽唇,「蘊娘是在怪我,最近冷落了你?」

  馮蘊凝目睨著他。

  劍眉星眸,英姿過人。

  這是大雍朝的新帝,萬萬人之上。

  權力可以為男人帶來一切,甚至包容了容貌。

  裴獗這張臉,好似比往昔還要好看幾分,連眼睛都會醉人一般,自內而外散發的威儀,強烈得令人不敢直視……

  馮蘊微微嘆口氣。

  「裴狗,你不老實。」

  裴獗:「?」

  馮蘊撇嘴。

  她當然不好意思說男人太好看,會讓人心跳加速,神魂難以落地,只找了一個由頭,就笑著打趣他。

  「陛下近日,越發英挺了。可是那皇城深宮裡,新晉了美人,甚得君心?」

  裴獗低下頭,看了馮蘊片刻,默默吻在她的手背上,聲音和煦而溫暖。

  「看來我得多抽些工夫,留在府里陪你了。」

  馮蘊看他說得一本正經,不免失笑,「你就不怕人說你,甫一登基,就沉迷於閨房之樂?」

  裴獗哼聲,「誰若是膽敢這麼無禮,我就要正告他了……」

  馮蘊見他表情怪異,不由納悶。

  「正告他什麼?」

  裴獗道:「告訴他:你是對的。」

  馮蘊一怔,笑著捶在他肩膀上,裴獗雙臂一緊,傾身便要吻上來,他很會糾纏,馮蘊轉瞬便有些氣短,連忙推拒。

  「我今日不太舒服。」

  裴獗在她唇角安撫地親了一下,不再鬧他,在腰上為她墊了個靠枕,這才坐下來,陪她說話。

  新帝登基,大刀闊斧地革新朝政,朝堂上的人和事,可謂日新月異,比變天還快,裴獗要是不說,馮蘊從不主動提及。

  今日看他回來得早,又吃茶擺談,正當閒時,當即將心裡那點「小九九」吐了出來。

  「有個事早想問你,又不知方不方便?」

  裴獗看著她猶疑的目光,黑眸一亮,「你問。」

  馮蘊道:「你登基後,李桑若還住在宮裡,可有不便?」

  裴獗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以為馮蘊會問立後的事情……

  朝野上下都吵翻天了,唯有正主不為所動。

  「沒有。」他悶聲悶氣。

  馮蘊揚了揚眉,小聲地笑,「既然你覺得放一個前前前朝的太后在宮裡,沒有什麼不便,那只能怪我多嘴了。」

  「我是說,她沒有住在宮裡。」裴獗道。

  馮蘊很是意外,「她不在宮裡,去了何處?」

  稍頓片刻,又疑惑地蹙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問:「難不成,你真給了她一個長公主的尊號,離宮開府?」

  裴獗冷冷地掃她一眼。

  「她自請出家了。」

  「什麼?」馮蘊很是意外,「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裴獗眼瞼微低,怕被她看出情緒似的,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去了慧心堂,只盼青燈古佛,能讓她明心見性。」

  馮蘊微微眯著眼,打量他的表情。

  「當真是她自願的?」

  裴獗抿唇,半晌微微一嘆。

  「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最好的歸宿?

  裴獗這麼認為,馮蘊卻不這麼想。李桑若啊,要是就這麼了卻殘生,似乎還是太順當了。

  可依她的性子,明心見性是做不到的,度日如年,那一定會有。以前有面首常伴在側,如今孤清一人,怎能耐得住寂寞?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將身子伏在裴獗的胸膛上,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裡若有若無的一笑。

  「陛下大事已了,我在西京閒著也是難受,過兩日,索性回安渡去好了。」

  裴獗低頭看她一眼,「好。」

  他答應得很爽快,爽快得馮蘊內心有點生疑。

  別的事情,她不敢說,可裴獗是向來不喜歡她離開身邊的……

  尤其他今時不同往日,一國之君了,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雖然他還沒有培養出那種身為人君的習慣了,可情緒怎麼會變呢?

  馮蘊有很多疑惑,可她太困了。

  來不及問什麼,就那樣趴在裴獗的胸膛上,任由他摟住腰身,慢慢地睡了過去。

  -

  進入五月來,她就有些嗜睡,馮蘊覺得自己是閒的,裴府人少,家事簡單,又有裴媛打理,根本用不著她操什麼心……

  又待幾日,她閒不住了,吩咐僕從收拾行李,準備回安渡的行程。

  「娘子娘子……」

  小滿手上捧著一束園裡半盛的鮮花,喜滋滋地進來,告訴她道:

  「娘子可知出大事了?」

  馮蘊打個哈欠,瞥她一眼。

  「說吧,又聽了什么小道消息?」

  小滿嬌俏地哼聲,「可這不是小道消息。坊間都在瘋傳,李太后自請出家,在慧心堂削髮為尼……」

  小滿的開心肉眼可見。

  可馮蘊早知消息,此刻心靜如水。

  「她出她的家,你高興個什麼勁兒?」小滿哦一聲,老老實實地收斂笑容,又偷偷瞥她。

  「娘子就不想看看李太后剔光頭髮的樣子?」

  馮蘊懶洋洋地攏一下衣裳,眼尾掃她,「你想看?」

  小滿拼命點頭,用力點頭。

  「想。仆女想去。環兒和佩兒她們幾個也想去!環兒說,李太后頭形略尖,沒有頭髮定是醜陋不堪!」

  馮蘊無語地掃她一眼。

  「你們平常就說這些?」

  「我們還說……」小滿瞥她一眼,「我們平常說,要是哪天能喚娘子做娘娘就好了。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金安,娘娘如意,娘娘吉祥,娘娘萬壽無疆……」

  馮蘊撲哧一聲,美眸微眯。

  「快閉嘴吧。回安渡前,帶你們去拜會一下庵堂故舊,讓你們長長見識,看個夠本……」

  小滿和環兒對視一眼,嘻嘻笑著行禮。

  「多謝娘子成全。」

  -

  慧心堂在西京城外三十里路的一座名叫翠雲峰的半山腰上。

  令馮蘊沒有想到的是,不止李桑若,還有好些前朝宮妃,都一同被送了過來了。

  不過,旁人是「帶髮修行」,只有李桑若是「自請出家」。旁的宮妃不用剃度,她卻是削去了滿頭的青絲。

  她還不到三十歲啊。

  這麼年輕,就要在這座破廟裡了卻餘生?

  裴獗太狠了。

  太狠了。

  庵堂里沒有鏡子,李桑若是對著臉盆子裡的水,觀看的自己沒有頭髮的模樣。

  光滑的頭皮,剃得很乾淨,但摸上去仍有一些短刺刮手。

  她還不習慣,很不習慣。

  憤憤的,她手指下意識戳向水盆。

  水波微微一盪。

  那個瘦削的倒影,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正如她顛沛流離的人生……

  李桑若笑了。

  對著臉盆。

  也對著臉盆里的倒影,笑得痴狂……

  一陣微風穿窗而過,吹在她腰寬袖闊的青灰色僧服上,靜謐里,腳步聲從遠到近,停在房門口。

  李桑若住的地方,是庵堂最僻靜的一處。

  她隨身有一個叫梅香的宮女,但不是聽她話的,而是唐少恭指到她身邊侍候的人。

  李桑若在推門聲里轉頭,看到唐少恭進來,看到梅香低垂著頭退下去,當即變了臉色。

  冷冷的,仿佛帶著怨毒一般。

  「你還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

  唐少恭一言不發地站到她面前,雙眼冷冰冰的,凝視著她。

  「你滾。你即刻滾!」李桑若雙手推到他的胸膛,帶著積鬱已久的火氣,連聲音都在顫抖。

  「滾啊,你給我滾——」

  換往常,唐少恭是不會跟她糾纏的。

  話不投機,掉頭就走,一個多餘的字眼都不會說。

  可今日他沒有走。

  他看著李桑若,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看著,被她逼得步步後退,仍然面不改色。

  一直到後背抵到了牆上,退無可退,他才慢慢伸手,扼住李桑若的兩條胳膊,示意她靜下來。

  「我滾之前,同你說說話吧。」

  李桑若冷笑。

  那雙眼寒光閃爍,好似暗藏了刀子。

  「不要假惺惺了。要不是你,裴獗怎會如此待我?他登基了,當皇帝了,我此刻正該同他一起,在西京城裡享盡榮華富貴,而不是來這裡……」

  她不滿地掃視一眼周圍,目光尖銳得幾近癲狂,「你看看這裡,是人住的地方嗎?像是人住的地方嗎?」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都是你害的,你可知我如今活得有多麼卑微……卑微到我寧願……自己沒有活過……」

  「聽懂了嗎?我寧願死,寧願死也不想在這裡苟活。」

  「唐少恭,你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我要見裴獗!我要見裴獗!」

  堂堂臨朝太后,落得這般下場。

  李桑若想不通命運,也恨所有人。

  她惡狠狠地盯住唐少恭,一句又一句,哀求,也辱罵。

  「你這個男人,有什麼用?你得到了我,卻連一點保護我的法子都沒有,你不配,你就不配……慫蛋,孬種!」

  唐少恭嘴唇微抿,那一絲憐憫在眼裡蕩然無存,消失了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冷漠。

  「既如此,我成全你。」

  他聲音涼涼的,不帶溫度,慢慢攬住李桑若的腰,偏低著頭,將冰冷的氣息噴灑在李桑若白皙的頸間……

  「你自找的。」

  李桑若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手足冰涼……

  在預感到危險的那一瞬,她腦子裡轉了許多念頭。

  「救命!」

  呼救聲,只是本能……

  可惜,唐少恭的匕首太快了。

  快得她的聲音還來不及喊完,刀尖就從腹部斜斜地刺了進去……

  李桑若疼痛皺眉,不可置否地看著腰腹間洶湧而出的鮮血,慢慢抬眼。

  「為什麼?」

  「成全你。」

  「不……你卑鄙……你怕裴獗知曉……你睡了我……他會要你的命……」

  唐少恭冷笑,紅了眼睛。

  「我殺你,只因你太髒了……污了謝家滿門忠烈,污了主公名諱……」

  李桑若眼睛瞪大,「你說什麼……」

  「沒錯。你是謝家女兒,一直都是。」唐少恭冷冷地盯住她,「可惜,裴獗不會聽到了……」

  李桑若目光渙散,不甘心地瞪大,臉色蒼白,一片死氣。

  一直以來,唐少恭都在誤導她。讓她以為「謝家女兒」只是權宜之計,是唐少恭為了騙裴獗信任的說辭。

  「你為何……騙我?」

  「因為——」唐少恭面不改色,眼裡那一股凌厲的殺氣,越發熾烈,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將她洞穿。

  「你不配。」

  撲!

  唐少恭手臂往前一送。

  李桑若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梅香的喊聲。

  「王妃大駕光臨……殿下尚在午睡……還請稍等,我去稟報……」

  又說了什麼,李桑若已經聽不清了。

  但眼前唐少恭的臉,卻變了顏色。

  -

  「啊!」

  梅香的尖叫聲響徹庵堂。

  馮蘊和小滿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拉開嚇得瑟瑟發抖的梅香,邁過門檻,朝著那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走了過去。

  「小滿,救人。」

  本章二合一,很長,沒有分章……謝謝閱讀!六月最後一天了,祝大家都有一個愉快的好心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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