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哥,你不要哭

2024-09-15 00:57:54 作者: 考生禁甜

  第89章 哥,你不要哭

  深冬, 窗外厚雪壓樹枝,偶爾雪風颳過,能聽到細碎的雪落聲。

  李子越正看著手裡寫了地址的紙條發愣。

  兩個多月前他從「學校」畢業, 除了獲得可以「回家」的赦免以外,還得到了這張紙條。

  【您被身邊人拋棄了嗎?】

  【您覺得生存艱難、雪夜難熬嗎?】

  【您的生活沒有希望了嗎?】

  【請根據地址找到我們, 我們會將您引入無限世界,協助您打造您夢寐以求的幻想鄉】

  【在這裡, 您所有煩惱都會化為虛無】

  【這是我們給予您順利通過學校考核的真正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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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條末尾留了個期限,從他離開學校算起,他有三個月的時間考慮是否前往紙條地址所在地,逾期紙條作廢。

  李子越眸色漸深, 捏著紙條的手漸緊。

  「哥。」

  聽到身後人叫他, 李子越將紙條收了起來。

  張斂早上剛醒來,人慣例雙目無神地愣一會兒,唯一清醒時刻要先叫一聲「哥」,等李子越走過來, 他也差不多「成功開機」了。

  李子越手復上他的額頭:「不燙了,感覺怎麼樣?」

  昨晚凌晨三點張斂又發高燒,把李子越擔心地一晚沒睡,臨近天亮, 張斂狀態才略有好轉。

  張斂坐在床上, 人眼眸還是眯著,頭髮亂到一邊,看樣子是沒睡醒。

  感受到額頭有李子越的觸碰,他雙手將李子越手腕往下拉, 隨後臉很乖巧地貼在李子越掌心,聲音還帶了點發燒後的沙啞:「沒感覺。」

  此時張斂14歲, 正是自我意識增強,與親人疏遠的開始,他卻只想黏著李子越。

  李子越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李子越要睡了,他就自覺縮到旁邊,除了要把頭埋在李子越頸窩才肯睡覺,其他都很聽話。

  李子越無奈輕扯他側臉:「張斂,你已經14歲了。」

  張斂這時候人還沒完全長開,臉上留了點孩子氣的嬰兒肥,眼睛眨巴眨巴,嘴稍往下咧,很會裝委屈。

  「……」李子越沉默半晌,拍拍他後背,嘆氣,「靠過來吧。」

  李子越吃軟不吃硬,經常對張斂一臉要掉眼淚的模樣舉白旗。

  張斂有個讓李子越非常滿意的優點——不挑食,好養活,甚至很多讓李子越聞著就受不了的藥湯,張斂也能當白開水似地喝下去。

  剛開始李子越很吃驚。

  「我以為像你這樣睡覺不給靠就要掉眼淚的小孩會很嬌氣,」李子越給他收好被子,「喝完這麼苦的藥,不想含顆糖嗎?」

  他以前貼別人窗戶,見富有人家少爺吃藥就是這樣的,旁邊還要有幾個僕人圍著伺候。

  張斂對著李子越眨了眨眼,隨後伸出手來:「哥,你過來。」

  李子越不明所以。

  張斂手環抱住李子越的腰,臉在他胸膛蹭了蹭。

  「好了。」

  他慢騰騰地放開李子越,將床前的藥端起來,沒有半點猶豫地喝完了。

  李子越撐著半邊臉若有所思地看向張斂。

  藥苦這件事只是個引子。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李子越發現張斂很能忍耐,對於很多客觀來講非常糟糕的情況接受度很高。

  原先李子越單純以為是張斂情緒穩定,然而有次張斂流鼻血,李子越看見張斂面無表情地將沾有血跡的手指舉在面前。

  鮮紅的血順著他的臉龐的弧度緩緩往下。

  他卻只是凝視,眼神冷漠到不見對自己身體安危有一絲緊張。

  這明顯不正常。

  李子越分不清張斂是真的漠視自己的生命,還是習慣性壓抑自己所有的欲求與渴望。

  張斂的咳嗽時常悶在胸膛,手腳被寒冷凍到生紅,人的精神狀態愈差。

  但他卻是一聲不吭,唯一任性的事情是想牽著李子越。

  李子越眼眸下垂,心情複雜到難以言喻。

  「你跟著我受太多苦了,張斂。」

  「哥,」張斂擡起頭來,卻突然怔住,聲音啞著發抖,「你不要哭。」

  「我……」李子越別過臉去,將眼淚藏在深冬的雪片裡。

  「我沒有。」

  那段時間張斂身體素質極差,像個漂亮易碎的小花瓶,動不動就發燒,而藥稀少昂貴,為了養好張斂,李子越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早出晚歸是常有的事,髒活、重活、高風險的齷齪事……只要是能掙到錢的工作,李子越基本都做過。

  張斂的病情反覆無常,即使李子越將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也時常攢不夠張斂突然需要的醫藥費支出。

  李子越這輩子沒想過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對著其他人下跪。

  李子越從來不算乖學生,他有自己的傲氣和堅持,在學校期間,即使被絕大多數人孤立,他也未曾低過姿態。

  在他極為冷漠的面龐下掩著一腔溫柔的熱血,以及實則瞧不起所有人的傲然。

  李子越有他自己的聰明,而這點聰明讓他持有清高的傲氣。

  這樣的人,卻為了張斂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少年心氣丟在一旁。

  他的17歲最後,充滿了向別人的妥協。

  無數個寒冷的夜,他身上載了風雪,輕輕、又沉重地叩響別人的門鈴。

  「求求您,我將我自己賣給您……」

  他跪在結了冰霜的雪地,頭髮被眼前人粗暴地扯起,不得已將清瘦的面容對著那人。

  「一個漂亮的孩子。」那人笑了一聲,「你知道,一個漂亮的孩子對我說要把自己賣給我,這意味著什麼嗎?」

  李子越眸中已經沒了神色,他原本就瘦,此刻竟到了只剩骨頭架子的狀態。

  神情麻木,動作僵硬,曾經那個略微驕傲地對劉煜澈說「我不會手抖的,我什麼都能做很好」的李子越仿佛早死在了另一場冬季。

  他的餘光瞥到屋內另一個躲在牆邊偷看他們的少年。

  和他一般大,一邊臉新痕疊舊傷,累了慘不忍睹的淤青。

  而在這少年身後,還有數不清的更多。

  他們或許已經被掩在了無聲的雪層下。

  李子越透過這點小小亮光,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即將走過的死亡道路。

  他猛地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而那人仿佛看不見他的疼痛一般,毫不憐惜地將他往屋子裡拉。

  掩著死的殘忍的門關閉了,雪還在飄,他一路走來的痕跡會被逐漸掩蓋。

  另一邊,漆黑的屋子裡,張斂正燒得難受。

  李子越渾渾噩噩地癱倒在一片狼藉中,那人氣息微弱,已經被他揍地暫時失了意識。

  他不敢耽誤,忍著一身傷痛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著,從屋裡摸索到了他真正僱主需要的東西。

  臨走的時候,原先躲在房門邊偷窺他的男孩膽怯地走了出來。

  他靦腆笑笑,手裡捏著個小毯子:「帶上這個吧,外面太疼了。」

  毯子下面還裝了些止疼、退燒藥。

  李子越怔住。

  「他已經昏迷了,」李子越猶豫著,「所以……你可以趁這段時間逃跑。」

  那男孩只是笑著搖頭。

  「我逃不走的。」

  「走出去,我會被凍死,外面沒有食物,我遲早餓死,」他話語逐漸哽咽,「其實世界根本沒有給我們這些人留下活路,逃不走的,世界是個巨大的囚籠,到哪裡……都是死。」

  李子越接過那人送來的毯子。

  他抿了抿唇,澀著聲音開口:「會有活路的,只要你走下去,會……」

  「你過得好嗎,」那人突然打斷他,「我覺得你過得不好,你很久沒吃飽飯了吧,你的活路在哪裡。」

  李子越轉身離開。

  聲音透過呼嘯的風傳來,帶有朦朧的不確定。

  他好像答非所問。

  「我有一個需要我照顧的、很乖的小弟弟。」

  僱主念他傷太重,付多了一點酬勞,而這點酬勞除了能買下張斂的藥以外,還夠李子越買顆糖。

  當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已經遭到嚴重的破壞,大部分人連正常生存都夠嗆,糖果成了稀缺,成了奢侈。

  李子越手裡捏著那顆奶糖,頭一次在寒夜感到了一點期待和快活。

  即使張斂不需要,他也想讓張斂在喝完苦藥之後有顆糖吃。

  因為那是李子越小時候最期待的事情。

  透過小小的櫥窗,他能看到好多裡面的人吃糖的場景。

  摔倒了要吃糖,生氣了要吃糖,不想念書了也要吃糖,睡不著時也要含著糖當哄睡。

  這時小李子越會摸摸自己飢餓的肚子和臉側剛被人揍過的瘀傷,惆悵又無奈地嘆氣。

  被愛的人才有糖吃。

  而他沒有人愛。

  張斂燒到昏沉時喜歡喊他的名字,得不到回應不停,李子越念著這點,急匆匆趕回去。

  然而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那間破舊的平房外側停了輛李子越從未看過的高檔車。

  就連周圍的積雪也被人一掃而空。

  他突然有些膽怯了,心跳突突。

  李子越不笨,自看到那輛車起,他大概就能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剛撿來張斂時,張斂說他也是流浪,李子越是不信的。

  在那個時期,一個年齡不大卻穿著乾淨的孩子不可能陷入流浪的窘迫。

  更何況張斂隔三岔五還要生病,一般家庭根本經不起張斂這樣耗。

  然而一切在李子越看到張斂掩在衣服下的傷痕後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張斂的頭,又為他清理了夾在髮絲的雪花。

  寒冷的夜晚,他頭一次沒有推開靠過來的張斂,而是將他溫柔地攬在了懷裡。

  「對不起,」李子越低著聲音,溫熱的液體落在張斂發梢,「我……我不知道,我讓你在外面等我那麼久……對不起,我不知道。」

  ……

  李子越知道這一天可能會來臨,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春天還很遙遠,紙條截至日期還有幾天。

  雪花紛飛,層層雪霧重疊,是徹骨冷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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