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守墓人
2024-09-15 00:57:01
作者: 考生禁甜
第43章 守墓人
「能幫個忙嗎?」農戶畢竟年齡大了, 在搬運了幾具屍體進屋後,他呼吸明顯急促起來,「幫我把在門口的這些人放進屋子最裡面。」
李子越抿了嘴。
輕輕點頭。
他俯下身體, 佯裝專心搬運屍體,然而視線卻在一旁農戶下顎處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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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一道很淡的深褐色長條傷痕, 像是上吊時脖子處血液不流通造成的淤青。
符合主線任務中對於第一位自殺農民的死亡描述——上吊而死。
然而,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指尖小幅度地動了兩下,在屏幕上選擇了「否」這個答案。
儘管如此,證據還是不足夠的。
他現在最想知道的不是眼前農戶身上謎團的答案,而是主線任務信息到底給夠了沒。
把任務給的消息提煉出來, 可以得到以下分析。
【前景提要:①乾旱、洪澇②農作物被摧毀③年輕人不回來】
【關鍵詞:缺水、疫病、飢餓、孤獨】
【村民自殺形式:①喝農藥②上吊③投水】
【第一位自殺的村民:上吊、可以呼吸】
上述最大的問題是, 針對第一位自殺的村民獨特信息太少。
先說『上吊』,剛才走過的一大片林子裡密密麻麻掛了幾百個上吊自殺的農民,難道每一個都是?
那能說是「第一位」自殺的農民嗎?那完全是一群。
其次,先前剪繩時他刻意探過上吊屍體的呼吸情況, 鼻子那處確實沒有明顯的空氣流通,『可以呼吸』這點暫且可以說是獨特信息。
但是信息還是太少了。
題干足足有四五排文字的壓軸題,最後只讓你抓到一個關鍵條件,你敢拿這一個關鍵條件去賭自己能不能拿滿分數嗎。
沉重的屍體被放下, 李子越微微喘了口氣, 又將另一邊不自主抽搐的屍體給擺正了位置,這才緩慢站起身來。
然而,大病初癒加上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幹了重活後人難免有點貧血。
他覺得眼前短暫黑了一秒, 雙腿瞬間發軟,整個人意識仿佛被吸入黑洞。
下一瞬, 後腰不知被誰扶了一下,李子越很快調整好了狀態,睜開眼眸一看,張斂正垂眼看著他。
他看到張斂眼中印出的他的樣貌。
大概是想知道李子越是否還在發燒,張斂的臉龐靠得很近,若不是李子越突然睜眼,恐怕兩人額頭已經貼在了一起。
此刻,張斂的動作突然頓住。
還不如直接貼上來,這樣頓住反而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李子越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不知道是出於尷尬還是別的什麼。
他連忙側了身體,從張斂身旁錯過去。
為了保持平衡,他也不管旁邊是不是屍堆了。
他的手毫不猶豫地撐在上面,指尖卡在屍體間的縫隙中,想要自己起身。
張斂緩慢眨了眨眼,那雙漂亮細長的丹鳳眼極小幅度地眯了半秒,面上表情是無辜又單純。
搞得好像慌張的只是李子越。
然而,李子越手在探入那片屍體時,動作有肉眼可見的暫停。
他毫不掩飾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手再往裡面深入。
溫熱的。
堆了無數冰冷屍體的屍堆中心,卻是熱的。
好。
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
那麼「可以呼吸」這點,也不是「第一位自殺的農民」專屬的了。
先前所有的推論,在此刻打翻重來。
系統在他腦海中「叮」了一聲。
[您有新的消息]
……
那邊日頭下山,這邊林間愈發陰森。
李子越沉默著走在後面,農戶在前方折騰一會兒將被放逐到山下的喪屍。
傍晚臨近,喪屍逐漸甦醒,像是暫時昏厥而只剩本能掙扎的蠕蟲,偶爾瘋狂顫動,偶爾又如一灘死水般靜止。
「大叔,」李子越忽然對著農戶喊出了聲,他略帶涼意的漆黑眼眸緊緊盯著眼前的人,嘴唇輕啟,「你是死人嗎?」
【臥槽?直接問?還有這個操作?】
【又沒說不準問,咋呀,你喜歡看一直打啞謎啊?】
【李哥先前一波操作還讓我以為他已經咬定了農戶是死人呢,這下我又懵逼了】
【課代表!呼叫課代表!開始做筆記沒!】
林子很安靜,靜到只能聽到喪屍抖動時老舊衣料發出的摩擦聲,以及潛藏在裡面的呼吸聲。
他聽到自己「噗通噗通」急促的心跳。
張斂半眯著眼睛靠在一旁樹上,看上去就要睡著。
農戶停止了動作,仿佛是在咀嚼李子越這個問題。
他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那雙渾濁的老眼睛在陰暗的林間顯得愈發黑沉。
「你看到我脖子上的勒痕了?」
李子越沒反駁,算是默認。
「我確實嘗試過上吊,但我這爛命……神不收。所以,我還是個活人。」
這個答案,和他心裡預想的一模一樣。
「但我活了很久。」
李子越怔了一秒。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意外。
活了很久?
什麼意思?
他為什麼在回答了「死人」這個問題後接了一句「活了很久」?
二者有什麼必然的關聯嗎?
還是說?
農戶頭一次露出欣慰這樣和藹的表情。
不,或許他一開始就對李子越沒有強烈的惡意,只是他面容太兇,不管做什麼表情,看上去都像在仇恨誰。
「我算不清我具體活了多久,我的身體年齡是八十歲,」他繼續轉過身去擺弄屍體,「但實際上我最少活了兩百年。」
李子越眉頭微蹙。
「我送走了我所有的親人。」農戶雙手搭在面前喪屍的肩膀處,布滿老繭的手指僵硬地替喪屍整理衣衫。
他視線上移,露出一個懷念的笑容:「這個人,是我父親。」
喪屍低垂著頭,李子越看不見他的面貌,只能憑藉他的穿著和一些細節猜測。
破爛的長袖上衣,袖子末端包住手腕處突起的骨。
下方的手修長,比起一般農戶粗壯有力的骨節,他的更為纖瘦,看上去不像個平日裡做重活的。
「他是個教書先生,」農戶在一旁補充,他繞到後方,對著另一具屍體道,「這是我的爺爺,也是教書的。」
往後依次是他的母親、姐姐、哥哥。
一家人里似乎只有哥哥平日裡側重做農活,即使已經變成喪屍許久,也能看出他身形健碩,雙拳有力。
收拾好了屍體,農戶緩慢站起身來,他並不看一旁的李子越和張斂,只是擡腳往前走去。
枯樹枝落在柔軟的泥土上,因這裡空氣潮濕,人踩上去並不會使它碎裂,而是無聲地彎曲。
他身上套的粗布隨著他身體的擺動在簌簌作響。
農戶站在山頂,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山下一群忙碌種地的玩家,以及仿佛雕塑般站在一旁的農民。
「你知道喪屍是如何形成的嗎?」
李子越低了眉眼。
「喪屍原本應該都是村民,部分被『邪神』吃了,成為喪屍。」這是老婦先前在屋裡告訴他們的答案,雖然他本人對此有點疑問。
「『邪神』?」聽到這兩個字,農戶倒是笑出了聲,「原來下面的同胞這樣稱呼『它』。」
李子越從中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他暫時將這部分奇怪放下,繼續先前的回答:「還有部分……」
結合主線任務和副本標題。
「是村里自殺的村民?」
農戶點頭又搖頭:「喪屍全是自殺的村民,而被……」
他停頓了兩秒,似乎是在思考李子越先前的話:「被所謂『邪神』吃掉的孩子,還被困在山下。」
農戶的眼神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悲憫,語調也沉重了許多。
孩子?
果然如他所想,村子裡確實是有孩子的,被送給邪神的新娘也是孩子。
但是……
這樣又有點解釋不通了。
「所有村民其實都是不死之身,」農戶嘆氣,「他們身體年齡會永久暫停在80歲,之後不再有任何改變,如果不想死,永遠都不會死。」
話雖如此——
李子越看向身後黑壓壓一群蜷縮著身體半站起來的喪屍。
「你是覺得有人殺了他們?」農戶笑了,「不,他們都是自殺的。」
「表面上看,殺死他們的兇手是他們自己,但實際上,真正的『兇手』比你想像中要複雜。」
「村子裡有一條鐵規定,」喪屍已經站穩了身體,「村民之間不可互相殘殺。」
「你也在山下待過,那裡的村民吃得飽嗎?」他突然轉了個話題。
李子越想起昨晚下雨時溜進老婦家的那一排瘦骨嶙峋的村民。
「人老了,做不了太多事,但還得吃飯,那些小年輕尚且吃不飽,哪裡有東西來餵你這老不死的?」
李子越沉默了。
「這只是一個原因啊,」喪屍顫抖著邁出步子,「人死亡的原因遠比他們死亡的形式豐富,深究下去,只會讓人更痛苦。」
太陽的光線逐漸淡薄,遠方隱約可見黑紫色的烏雲,風開始躁動,捲來山下還未散去的悶熱。
李子越額前的碎發在與他下方的長睫毛打架。
空氣愈發濕潤。
要下雨了。
「這村子以前還不是這個樣子,」農戶語速變得很慢,「那時候『它』還被人們喜歡著,也很少哭。」
「哭?」一旁看似已經睡了好一會兒的張斂突然起了精神。
農戶盯著腳底呈現往斜下方凹陷的地面:「先前這裡還是一片平地,『它』每哭一次,村子就會向下凹陷一點。」
「長久下去,山下的村子要麼被雨水淹沒,要麼永久陷入地下。」
他的視線向後方掃去,那邊堆積了太多身體殘缺、意識不明的喪屍。
「雨會淹沒這一切,喪屍會咬死真正『害死』自己的兇手,」山下的人開始慌張,種地的動作肉眼可見敏捷了許多,「我只是一個守墓人,守的是眼前這片即將血流成河的屍坑。」
李子越捏緊的拳頭又悄然放下。
他深呼吸了許久,這才壓抑住內心波濤洶湧的情感,卻聽到農戶又說了話。
「我的同胞們說『它』是邪神嗎?」
農戶深深地看著李子越。
他嘴角掛著笑,眼神卻十分淒涼,粗黑的眉在不自覺地痙攣,面上蒼老的皺紋愈深。
李子越聽到農戶仿佛在哭的聲調:「我不在的日子裡『它』一定受了很多沒辦法說的委屈吧。」
「我在這間林子裡待了上百年,吃這裡腐爛的食物過活,身上早染了洗不掉的腐臭,我進不了寺廟,也沒資格接近它。」
「一切孽緣是我們自己犯下的,和『它』沒有關係,『它』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農戶面向李子越。
緊接著,他十分慎重地對李子越鞠了一個躬。
「我求你,」他的聲音開始哽咽,「我求你幫我把『它』帶出來,帶到我的面前來,一百多年前『它』請求我,我沒有答應,我用這一百多年來懺悔我當初的決定。」
「求你再進一次寺廟,求你再次前往大佛旁邊,『它』很膽小,只會躲在寺廟最高大的佛像裡面……」
李子越表情凝重地站在農戶面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