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藥》

2024-09-15 00:56:42 作者: 考生禁甜

  第24章 《藥》

  難怪牆上只掛肉。

  原來這孩子的人骨, 都在這方。

  山頭那邊,太陽已經藏了大半個身體,眼看著就要完全熄滅……

  腳下的骨頭仿佛活了起來, 李子越只覺得腳底板一陣讓人心裡冒寒的酥麻。

  若是埋的大人屍骨還好說,小孩擅通靈, 屍骨也最為邪氣,是他最不願意沾染的, 然而……

  

  他從背包里抓出已經半死不活的植物苗。

  苗好像剛睡醒,對著李子越打了個睡眼惺忪的哈欠。

  李子越摸了摸它的上端:「你今晚就睡這裡吧。」

  植物苗揉眼睛的動作頓住,當它意識到自己所處位置時突然驚恐地叫了。

  那叫聲尖銳刺耳,像是鮮活的肥豬被抓到案板上, 看到尖刀向它刺來時發出的最後一聲慘叫。

  聲音持續了足足五秒有餘, 一旁的季明蘊不留痕跡地皺了眉頭,卻也學著李子越掏出了自己背包里的苗。

  李子越從背包裡面倒出一點水,將那小片泥土軟化,隨即將苗深深扎進裡面。

  苗嗚呼了一聲, 整個徹底縮到了地面。

  好似死了。

  李子越蹙眉。

  人怕死孩童就算了,這苗為什麼也這麼怕?

  系統提示音響起。

  [恭喜玩家李子越順利種下植物苗,獲得積分100]

  李子越拍拍手上的灰塵站起來,眼尖的他發現另一側凸起的泥土塊上掛了張黃布, 布隨風飄揚, 偶爾能看見一抹紅。

  布上面好像寫了什麼?

  他剛要走近,卻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聲。

  「小孩兒。」

  李子越陡然停了動作。

  他將目光往後移,老婦站在教室那邊,對著李子越微笑。

  「小孩兒。」

  她又喊了一遍。

  老婦的表情親切又和藹, 一旁教室的牆壁遮了她面上一半的陽光,使得老臉詭異地像張太極陰陽圖。

  她好像一尊沒有生命力的石像, 只是站在那裡,眯起的眼眸死死盯著李子越。

  說話聲音卻格外溫柔:「太陽要落山了,大家耕種一天也勞累了,村長請大家吃飯。」

  李子越好似看不出這層怪異,只是打了個哈哈,走了上去:「勞煩了,婆婆您帶路。」

  三人走在村道上,李子越慢騰騰地擦著後頸流出的薄汗,漫不經心地聽老婦說話。

  「你也看到了啊。」

  李子越動作一頓,暫且不明這是不是試探。

  老婦不等他回答,主動挑起了話題:「我們村里確實沒有孩子。」

  她嘆了一口氣,語中儘是悲涼:「幾個月前,村里來了個邪神,要吃孩子,不然就把全村人屠殺殆盡……」

  「我們……」

  「我們也是沒辦法……」她的聲音逐漸哽咽,「那些孩子……多可愛……以前上課的時候我還經常去看他們,那背挺得多直,那寫的作業本,多漂亮……」

  李子越低垂著頭,額前的碎發將他的眼眸堪堪遮住,暫且不明他的神色。

  季明蘊亦沉默著。

  三人走過一片房區,周圍地勢開始變得複雜。

  「邪神把骨頭還給了我們,我們想著那些孩子愛讀書,就把他們的骨頭埋在了學校那邊……」

  老婦眼淚滾下眼眶,那雙蒼老的手在不停地揩,而眼淚卻像斷了堤的大壩,怎樣也止不住。

  在極度乾旱的地方看到一個人哭成這樣,實在是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是的,很感人。」李子越毫無感情地回復,他垂眸看著老婦,步子逐漸往外邁。

  「但是您能回答我一個和這個故事不沾邊的問題嗎。」

  他聲音微涼。

  一旁的季明蘊若有所思地看著李子越。

  下一秒卻猝不及防被李子越拍了一巴掌,後背襲來的一股力讓他難以站穩,就要往老婦身邊倒去——

  那李子越卻極快地逃到了層層土牆邊,對著面色微變的老婦喊道:「您身上的血腥味以及指甲縫裡藏的血污,又是怎樣的故事呢?」

  話音剛落,他又對著臉色同樣難看的季明蘊眨眼:「你說我是個壞人,我就做點壞人該做的事嘍。」

  似乎在先前閒逛的時候他就已經將這片地形熟記於心,三兩下就不見了人影,悶熱的空氣中,他最後那句惹人憤怒的「拜拜」還未消散。

  ……

  李子越先前雖表現淡然,內心其實並不安穩。

  且這股不安隨著他的奔跑而愈發濃烈。

  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更沉重,但他前往的地方是先前大多數玩家逗留的田地。

  按道理說他們此刻應該還在鋤地、埋植物苗,難不成……

  但是觸發死亡的緣由又是什麼呢?村民NPC能對玩家進行大範圍殺戮嗎?為了搶水?

  亂七八糟的猜測在腦海中接二連三地浮現,然而,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李子越才意識到,真相比他想像中還要沉重。

  腳下踩著已經發軟的泥土,腳步卻難以挪動。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猩紅。

  土黃的泥混著已經開始凝固的血液,高溫讓人血的腥氣直往上竄,逼進人的鼻腔和肺部。

  喉嚨愈發乾涸,空蕩的胃裡翻騰著無盡的酸水,大腦在暈眩。

  遠處,日褪了金黃,留下一片濃橙甚至泛紅的厚雲,下方留了密密麻麻還在鋤地的玩家,他們彎曲著腰杆,蜷縮起身體,匍匐在地上,像年老體衰的病狗。

  泥的紅和日的黃將他們的臉照得發紅髮黑,許多玩家雙手已然是一片血紅,蒼蠅在上面飛舞、盤旋。

  天地間陷在一片黃昏後的死寂,唯有細小的水流聲音和人喉道的吞咽聲。

  「咕嚕,咕嚕。」

  劉峰峰的屍體斜掛在一棵彎腰的枯樹上,那不像是屍體,更像是張被曝曬到一碰就碎的干人皮。

  他身上的血液已經被抽走,背包中裝有水資源的瓶子落在他臉旁,瓶口布滿黃沙。

  風一吹,他空洞的眼眶和微張開的嘴流出細碎的黃沙。

  人已經死很久了,被抽了骨,吸了血,搶了水,最後幹了的人皮被掛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的同盟玩家卻在偷他的血混水來軟和腳下的泥土。

  無人悲鳴,唯天地風沙在呼嘯。

  李子越身體僵在原地。

  灼熱的熱浪層層刮過,他的指尖卻冰冷到好似沒有溫度。

  說不愧疚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李子越再怎麼心狠,也是個講感情會掉眼淚的普通人。

  但是,如果永遠當個被情感束縛的好人,他絕不可能活到今天。

  他無力去指責這些吸同盟血的玩家,因為他無法肯定,如果自己親眼看到死去的劉峰峰身上咕嚕冒著熱血,會不會也伸出手來去接一杯人血——水實在太少了,能節約一分是一分,在生存壓力下,談精神感情是最幼稚的奢望,最大程度節約水才是一切。

  最後一絲陽光背高山吞沒,李子越身前灰暗的影子逐漸融進夜的黑。

  「轟隆!」

  遠方悶雷滾滾,溫度急速下降,整個村莊陷入一片讓人心顫的死寂。

  天上灰雲不斷往下堆積,似乎要落到所有人眼前,偶見一片極致的亮光,刺目的閃電穿梭在層雲間,空氣一下變得濕潤起來。

  一片沉默間,突然有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身邊是他那已經壞了的紙質水杯。

  富人不會更多給予,但窮人會被加倍掠奪——三種層次不僅水量不同,裝水的杯子材質也不同,富人的水杯嚴實封閉,窮人的水杯只是一層極薄的紙,一開就破,僅有的0.5L水在瞬間就會在空中炸開,人除了一手的濕潤外什麼也得不到。

  這樣直接打破了30%窮人玩家節約水的玩法,三天他們只能使用一次水,而且用量無法選擇,一次就是全部。

  倒在地上哭泣的玩家正是第一個試出這項潛規則的人,杯子破裂時他已經心如死灰,然而,厚重的烏雲和空氣中的水氣讓他又重燃了信心。

  這是雙重天氣的副本,白日太陽猛烈,夜晚暴雨傾盆,水……夜晚會有大量的水……

  李子越面上表情卻並未多放鬆。

  不可能這麼簡單。如果夜晚的雨水能被玩家利用,系統就不會設置分配水資源這麼一出。

  雨來得快,如刷子粉刷,大塊的雨滴砸在地上,激起一圈白茫的灰塵。

  水逐漸打濕玩家的身體。

  「呃!」

  人群中有人慘叫:「這雨水!這雨水……有問題!」

  如火燒般,那些看似清涼的雨水沾到人身上卻像塊帶火星的石頭,不斷灼熱人的皮膚層。

  尖聲驚喊的玩家越來越多,人們開始慌亂地奔跑,推攘、踩踏、毆打,雨落到人群中,猶如往蟻群里拋了塊沉重的石頭,人聚合又分散,一時間亂象群生。

  那失去了全部水的窮人玩家,此刻徹底絕望,他目光呆滯地跪倒在地,任憑周圍慌張的人對他拳打腳踢。

  雨水讓他變得像是煮熟的紅蝦,他倒在地上,像蝦米般將身體蜷縮成彎月,眼淚混著雨水滾在地上,下方,他嘴巴微微張開,伸出干到發白的舌尖——

  他在舔舐地上和雲層中渾濁的雨水。

  他的嘴角被燙出了泡,而他卻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在一片誇張的爭吵中,他的世界卻安靜到只能聽到雨滴落在地面的清脆響聲。

  他的專屬系統提示音響起:[玩家XXX已經失去生命力]

  同時,他所負責的虛擬世界天象突變,極端的碩大隕石猛地捅破大氣層,地上的人全都驚恐地看著天空異樣。

  死亡,才剛剛開始。

  回到副本。

  此刻村里所有的房屋門都緊閉,人們無處可躲,即使到短小的屋檐下,依然會被順著風飄來的雨給擊中。

  昏暗和慘叫中,亮起一道明晃晃的燈光,眾人的目光被不自覺地吸引,皆朝那邊看去——

  只見彎腰老婦站在一點了燈的屋外,對著所有玩家眯眼笑。

  「來吧,各位。」

  她微微鞠躬,身體往後退,漏出明亮的屋門。

  閃電直劈在她面前,映出她蜷縮瘦小的身軀。

  她的臉在這片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上面的皺紋,詭異的嘴角,印了老年斑的額頭還有白黑相接的發縫間潛藏的黑紅血漬。

  老婦的面容再度黑暗,「唰唰」的雨聲下,只聽到她慈祥的呼喊。

  「請進來。」

  「小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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