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2024-09-15 00:55:07 作者: 今天很困

  第 64 章

  

  任憑昆吾如何幽怨地繞著劍柄遊動, 應璋都不再允許它靠近姜照半步了。

  這廂應璋把昆吾看得死緊,那邊姜照才緩過神來,鬆了口氣後須臾想起了什麼, 倏然側頭注視著應璋的背影。

  ……我該問嗎?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心中驀地冒出一個念頭。

  隨即他調了調坐姿,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宿主, 你知道雲外天是什麼地方嗎?」

  他問完,心裡莫名地湧出一陣奇怪的酸澀。

  這段經歷太詭奇, 更何況還涉及到應氏滅門真相,他實在是想了又想,也不知該怎麼組織語言。

  昆吾劍飛掠過萬重高山,呼嘯的風擦過姜照的臉, 遠處一抹熟悉的圓點闖入姜照的視線,方位正是浮榭所在的懸島。

  應璋身影一頓。

  「人外有人,」他並未回頭,語氣不含什麼情緒, 「天外有天。世間諸奇, 不外如是。」

  姜照一時沒聽明白, 本欲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又突然忘記。

  他茫然問:「所以……沒人去過這地方嗎?」

  應璋屈指把欲要再度爬上劍身的昆吾彈回原處,而後從容不迫地旋身,盤腿坐到姜照旁邊,繼而一臉波瀾不驚地扭頭說:「既是奇秘之地, 世間流言真真假假,誰又能斷言自己果真來過。」

  姜照一聲不吭了好久。

  ……是啊。不止是他,哪怕是其他誤入其中的修士從雲外天回來, 只要見過它的光景,都會對這個地方產生是否真實存在的懷疑。

  然而, [尋機]觸發的機緣不會是虛幻的。

  姜照確定有雲外天這麼一個地方。

  如果他說他去過呢?

  「你是如何去的?」

  他被應璋問得嚇了一跳,原來這個想法甫一跳出來,還沒從他心裡流過,便已被他不自覺地說出了口。

  他對著應璋壓緊的眉峰啞然半晌,才猶豫著一五一十地說:「……我方才便想和你說了。你在藏經閣觸發了[尋機],但不知道為什麼它反而把我拉進了它認定的機緣里。然後我就……去到了雲外天。」

  「我?」應璋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眼底盛著一縷詫異,「不可能。我的識海里並未有任何異動。」

  姜照用力瞪大了眼睛,「可是[尋機]被觸發的時候,你沒感覺卡池很燙嗎?」

  就像他在時空管理局曾見到過的幾千年前的一部屬於古人類的計算機,程序過載的時候,計算機底部會嗡嗡作響,觸手滾燙至極。

  不用應璋多言,姜照看見他的神情,一瞬明白了。

  「有什麼東西侵入了系統程序,讓我去到了雲外天。」姜照難得沉下眉目說。

  應璋思量片刻,神色一寒,冷聲強調:「惟獨讓你。」

  二人默然對視少頃。

  心念電轉,姜照心中陡然升騰起一種足以令人汗毛倒豎的揣測。

  他想到了[眾生]那場奇怪的加考。

  顯然應璋也聯想到了這一層,皺眉說:「莫非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像你這般的……系統麼?」

  否則,誰會如此了解系統,誰會有能力改變程序?

  縱然疑慮頗多,但於此事上,姜照仍舊想也沒想地否認:「不,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系統載入,這是時空管理局的鐵律。」

  「……」應璋不言良久,似乎在琢磨著什麼,過了會兒才意味不明地低聲吐出兩個字:「時空。」

  但聲音入耳,姜照卻往另一個方面想去了。

  他說:「你是想說我們局裡有人擅自改動我的程序麼?不可能的,每個系統的程序都經過加密處理……只要不是銷毀,連主系統都無權在系統執行任務期間更改程序。」

  應璋微微搖頭,嘴唇微動:「此人並非你們之中的一員。」

  姜照不假思索地說:「當然不可能是,我在局裡還沒結過仇呢,誰會那麼有空想害我?」

  但他轉念一想,又斂眉道:「倘若這回和上一次都是同一個人,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做到越過這麼多道權限的?哪怕改一段程序,要走的手續都特別多……再說了,他針對我做這麼多,讓我看見了那些,到底是求什麼啊?」

  說到後半句,他的聲音明顯小了下去。

  可應璋怎麼會錯過他的每一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道:「看見了什麼?」

  姜照的身形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兩彎眉攏在一處,糾結良久,才垂下頭低聲訥訥道:「……我看見了你娘親。」

  他沒再說下去。

  趙憐姬的死是一段不可被提及的事實。

  在那場滔天鮮血里,應氏本無人生還。

  而她恰恰是魂修。

  但魂修死後的魂魄,只會在死時的地方徘徊。

  他能在雲外天看見應璋的母親,已經是個不祥的徵兆。

  哪怕此刻日光正盛,姜照也能分明感覺到身側驟然溢出的一陣寒氣。

  「是誰?」

  他聽見應璋如是問,聲音如數九寒天裡的冰雪。

  姜照知道應璋問的是什麼。

  他在問,是誰把趙憐姬帶去雲外天的。

  同樣亦是在問,滅了應氏滿門的人,是誰。

  骨劍正飛速朝著懸島方向墜去,驚擾了一片山間鳥雀,刺耳的鳴叫聲划過姜照耳邊。

  「……一個被稱作府客的人。」他擡起手指撥開垂落頰邊的髮絲,半晌才慢慢斟酌著說,「但他背後還有幕後主使。另一個人,被府客喚作仙君。」

  他的視線投向不遠方的懸島,並不陌生的山水布局隨著骨劍的靠近逐漸映入眼帘。

  猶豫再猶豫,他最終還是撿了些能說的一一道來,而選擇把趙憐姬被攝魂一事含糊帶過。

  良久,身旁才傳來一聲單調平淡的「嗯」。

  姜照悄悄地側眸看去,眼角餘光瞥見應璋垂斂眼睫,嘴角微沉,神色與方才相比,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他的脊背仍舊挺得筆直,只微低著眼睛,似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昆吾劍下飛速變換的高山林木看。

  然而姜照的心裡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堵塞。

  後知後覺似的,咽喉湧起難言的酸澀。

  他寧願應璋說多幾句話。

  他還記得,在熒惑山脈時,應璋的那句「我會殺了他們」。

  設身處地,他的宿主怎麼可能不恨呢。

  只是仇恨埋在心裡太久了。

  有時候悶著憋著,恨意不消反漲,成了重重的枷鎖。

  言語終究太過蒼白,已經不足以表達仇恨了。

  他下意識地小幅度擡起手腕,幾秒後又覺不妥,稍稍一滯,而後無聲放下。

  視野里只觸及到應璋的側臉。

  衣袍在風中獵獵翻飛,發出簌簌聲響。

  諸多情緒紛繁交織,姜照最終一字未言,只默默地挪了挪身體,縮短了二人的距離。

  安靜在空中蔓延開來,直到他們步下昆吾劍,沿路走回浮榭時,都一直保持著沉默。

  姜照其實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亦步亦趨,有些笨拙地跟在應璋身後。

  但他跟得再緊,應璋一步也能抵他三步,這具身體先不說原先的體能,光是他才重傷初愈,著實是吃不消。

  姜照耷下眼尾,腳步軟綿綿的,不由自主地放緩,昏花花地瞧著地面。他為了提神還數著步數走路,不知不覺地漸漸離人遠了。

  第十二步。

  十三、十四……

  忽然一面陰影投攏下來,將他前路攔擋。

  姜照步伐一頓,下意識仰頭。

  只見應璋半回過身看他,那雙平靜漆眸將他上下掃視,長眉微皺。

  「難受也不說?」

  「啊?」姜照表情空白了一瞬,過了會兒腦袋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小聲答:「我不敢打擾你想事情呀。」

  四周一寂。

  幾息之後應璋扯了扯嘴角,緊繃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

  從方才便一直縈繞心頭的躁鬱終於稍稍散去了些。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將有些複雜的眼神落定在姜照身上,而後一言不發地嘆了口氣,伸長手臂扣上姜照肩膀,用力將他往前一帶。

  姜照趔趄一步,皺著臉正欲說話,下一刻應璋便非常自然地將手往下一滑,輕輕攥住了姜照的手。

  嗯?發生了什麼?

  姜照怔怔地揚起臉,神思呆滯了一下,還未作出回應,他家宿主已經就這麼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了。

  渾厚溫和的靈力沿著交握的掌心熟悉地流入姜照體內,很快撫平了所有不適。

  姜照眨了眨眼。

  走了幾步他才陡然回過神——

  不對!

  姜照有些懵然地想:

  怎麼莫名其妙又……這樣了?!

  「宿主!——」

  他下意識要掙扎,但才將將抽動了一下手,應璋便不疾不徐地側過頭支了眼望來,眼神很淡。

  姜照脫口而出:「你鬆手呀,我都說過了我們不能這樣……」

  他之前自己定下的原則飄飄然地在腦海中升起。

  方才在游滁那兒還臨時加了一條。

  ——和宿主之間要保持合適的恰當的絕對友好的距離,包括但不限於同事、親人、朋友……絕不能包含有牽手、接吻等「道侶」行為……當然還有神交!

  總之,有關增長靈力的方法,他不信除了這些一樣都找不出來!

  應璋垂斂著眼,視線朝下隱晦地一掃而過。

  半晌才淡淡地「唔」了聲。

  也沒說鬆開還是不鬆開。

  姜照試著掙脫了下,被箍著的手卻壓根動彈不得。

  他邊旋手邊蹙眉說:「我同你說過好多遍了吧?總是這樣,我的話你到底能不能聽進去一些——」

  姜照嚷嚷了好幾句,始終沒能逃開桎梏,他目光對著那隻骨節冷白的手,怒氣騰騰地瞪圓了眼,灼熱得幾乎要把它燒穿個洞來,而後硬從牙關擠出二字:「鬆手!」

  二人無聲僵持數息。

  姜照倔強仰臉對視。

  「罷了。」

  半晌,他看見應璋微微動了動唇,說。

  明明此時此刻,應璋的神情在他眼裡與方才並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眉峰攏緊了些,眼睛黯淡了些,嘴角下壓了些……

  臉分明還是那張清峻涼薄的臉。

  看似沒有情緒的起伏。

  姜照驀地想起方才在昆吾劍上時,應璋也是這樣的。

  恍然間掌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眷戀似的輕輕刮蹭了一下,下一刻他聽見應璋說:「你沒事便好。」

  姜照一愣。

  是他聽錯了嗎?

  他還是頭一回……

  能在宿主身上,感知到落寞。

  緊接著那隻圈著他的手作勢一松。

  姜照的心莫名地也跟著猝然軟下。

  「等一等!」

  他拉高音量,說出的話沒來得及過一遍腦袋,便不受控地蹦了出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三個字。

  其實現在是很彆扭的。

  應璋的手要掛不掛地纏著他的幾根手指,那雙素來冷淡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他。

  裡面有他看不懂的東西。

  日光為應璋鍍上一層薄薄的陰影,將他直白的眼神稍稍淡化了些。

  「我……」姜照滿臉無措,幾乎稱得上語無倫次,「我是說……如果你想牽……不對,我的意思是,其實,這個方式,我細想一下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不不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嗯……」

  他覺得自己跟夢遊似的。

  舌頭都捋不直。

  他忽然止住話頭,而後頗為惱怒地將手腕往前塞——

  也不知在氣誰。

  「牽!愛牽不牽!」他憤憤轉開臉,語氣含著顯而易見的警告,「只許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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