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2024-09-15 00:55:01 作者: 今天很困

  第 58 章

  有那麼一會兒, 姜照是感知不到情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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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唇顫慄,耳膜在劇烈鼓動,嗡嗡作響, 酸液從喉間上涌。

  他冰冷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半晌後無所適從地踉蹌著倒退一步。

  陣陣發黑的眼前,是府客凝定的身影, 和遙遠朦朧的天邊王座。

  多麼、多麼平靜的一句話啊。

  這是姜照此刻唯一的念頭。

  將無數條慘死的生命,概括為一句輕飄飄的「氣數已盡」。

  而這背後的鮮血, 卻被全然忽視。

  難以置信的荒誕感,和隱隱帶來刺痛的憤怒,化作不斷變換的記憶碎片,吞併了姜照一切理智。

  如果沒有這些人……

  他的宿主現在一定還是那個受世人仰慕崇敬、意氣風發的世家少主, 有感情深厚的親友,有引以為傲的天資。

  而不是淪落到在磅礴大雨、荒山野嶺之中苦苦躲藏。

  直到現在,他仍要隱姓埋名。

  這一刻姜照陡然意識到,這不只是一本小說。

  這些不堪入耳的陰謀和惡意, 是真真切切地傷害到了無辜的人。

  這片罪惡之地上的每一個人, 甚至都隱藏了自己的真容。

  「好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 仙君突兀地問。

  姜照轉瞬回神,緊皺著眉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聲線渾厚,隱隱露出上位者的威勢,倒掩去了不慎流出的一絲陰冷, 「聽起來並不全然是。」

  是並不滿意的意思。

  下一刻姜照驚駭發現,府客和他所站立的這片空白,竟如一張純白畫布被漸漸潑上濃稠的墨般一點點地變黑!

  凜冽狂風不知從何處掠來, 將府客的斗篷吹得獵獵作響!

  而更令姜照驚疑不定的是,眼前的府客見狀從善如流地一掀衣擺雙膝跪地, 直直朝天邊行跪拜大禮!

  「仆無能。」府客低聲說,「仆未能找到應氏世代看守的重寶,替仙君分憂。仆自知萬死難辭其咎,萬望仙君恕罪!」

  空白大地猝然開始晃動起來。

  仙君陰晴不定地問:「是未能找到,還是放跑了人?」

  在天搖地動中,不詳的預感湧上大腦,姜照赫然張大了眼——

  「……應騫拼死頑抗,仆將之挖心剜骨,也沒能找到。」府客悶聲道,再次低低重複,「是仆無能。」

  挖心剜骨。

  冰冷的四個字撞入姜照耳邊,令他瞳孔一瞬急劇擴張,只覺手腳都使不上什麼力氣。

  他拼命掩住唇,試圖遏制那股酸脹感。

  應璋父親的名字,便喚應騫。

  「你的確無能。」仙君冰冷地說,「不過無妨。」

  緊接著顫動的大地中,仙君腳下匍匐的詭奇生物發出尖銳的嘯聲,鼓動雙翼從極遠天邊俯衝而來,轉瞬便飛入了姜照的視野!

  它在府客跟前停下。

  姜照這時才能窺見這個生物的全貌。

  它沒有眼睛、鼻子、耳朵,只咧著一張巨口,赤著古怪的身體,是沒有性徵的詭異生物。

  在姜照的注視中,它擡起刻著奇異紋路的漆黑雙臂,張開指甲尖利的雙掌,朝反覆冒出水泡的手心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一縷淺淡輕煙從它那異於常人的唇舌間飄出,化作虛幻的人影落定在府客身側。

  空茫大地安靜下來。

  在姜照的角度,只能看見這人影極朦朧的側臉。

  在他看清的那一刻,一個可怕的猜想隨之出現。

  而府客接下來說的話,直接坐實了他的猜測。

  「……趙憐姬?」府客的聲音終於不復平淡,訝然道,「仙君竟還留著應騫之妻的魂魄麼?」

  ——這個靈魂,是應璋的母親。

  他們……甚至把魂修的魂魄抓走,作為這些怪物的食物!

  姜照下意識地走近些許。

  他想看看應璋母親的樣子。

  趙憐姬的靈魂仍保留著死前的模樣。

  衣裙襤褸,卻脊背挺直。

  姜照喉間一澀,鼻頭髮酸。

  仙君並未作答。

  而因為近距離,姜照聽見府客喃喃說:

  「失去魂修命格的魂魄,遲早會消散……」府客微微偏頭,「仙君竟如此慈悲,讓此人在臨死前成為魘的食補之物麼?」

  失去……命格?

  姜照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們甚至把應璋母親的命格給換走了?!

  而這,竟被稱作慈悲。

  不對。

  那他們突然把靈魂放出來,是為什麼?

  而很快,那隻喚作魘的生物,給出了答案。

  只見它伸出手,虛虛地捧起靈魂的臉頰。

  而應璋母親的靈魂,卻並無反抗之意,閉著眼一無所知地立在原地。

  它的身體緩慢地前傾,直到將自己的額心貼了上去!

  府客隨之一言不發地膝行後退幾步。

  靈力從緊貼的額心中蕩漾開來,以這一魂一魘為圓心,向外形成一個不小的衝擊!

  一絲白霧從趙憐姬的心口處掙扎著湧出。

  姜照恍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他臉色慘白地從喉間擠出字來,「不行!」

  這隻魘想要通過攝魂,來得知應氏世代守護的重寶的下落!

  這一瞬間他忘記了他是一個旁觀者,他自己也是靈魂。

  姜照幾步跨到趙憐姬身邊,擡手欲向那隻魘劈去!

  然而就是這個本該毫無作用的舉動,竟令魘敏銳地捕捉到了現場還有另一個靈魂的存在!

  天邊之人似乎從王座上霍然站起,警惕地問:「誰?!」

  姜照心神一凜,他在聽到聲音後登時以最快的速度收回手,但還是遲了。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千鈞一髮間。

  「唰——」

  一束冰浪裹挾著龐大氣勁如利刃破空刺來,宛如嗅到陌生氣味一般,精準無誤地直直從姜照還未來得及垂下的手臂穿透而過!

  靈魂是不會流血的。

  但傷及靈魂,後果比流血更嚴重。

  姜照喘息著低下眼睫,緊緊咬住亂顫的牙關,臉色分外難看地捂住手臂的傷口,戰慄的瞳孔倒映出傷口的模樣——

  千萬串代碼和數據爭先恐後地欲從傷口處奔竄而出,姜照的身形肉眼可見地透明起來。

  他不住地喘著氣,只覺骨縫裡都泛著冷。

  這種冷,是和真相被揭示時,他得知的那一刻不一樣的。

  它源自冰浪造成的傷口。

  府客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無知無覺地踩過流淌一地的數據和代碼,如幽魂般徑直朝姜照的方向走來。

  姜照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他。

  明明最開始所有人都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但偏偏卻讓魘窺探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他只能竭力忍住聲響,膽戰心驚地看著府客一步步往前。

  恰在此時,魘動了。

  它好似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張開一側羽翼,擋住府客的視線,而後繞過趙憐姬的靈魂,飄到姜照面前。

  它每迫近一步,姜照便捂住傷口後撤一步,警覺地與之保持距離。

  但這是徒勞的。

  凝固的空氣中,只見魘咧出笑容,霍然伸出鋒利的五爪,朝姜照的面門狠狠一攏!

  姜照的腳步猝然停住,整個人凝定在原地。

  「警告!」

  「檢測到系統本源受到不明攻擊,為防止數據泄露,請系統立即開啟防火牆!」

  「警告!!!警告!!!」

  姜照的身體一寸寸僵硬下去,心臟瘋狂跳動起來,眼睛泛起陣陣血絲,似乎正在與什麼極力抗衡。

  理智告訴他必須逃,必須掙脫魘的控制。

  但他本就受了傷,不過抗爭了數秒,便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

  他的神智很快陷入渾沌中,眼前空茫的白和那隻漆黑的手臂化作模糊的色塊,而後如被撕扯般陣陣碎裂開來——

  姜照頹然軟倒在地。

  恍惚間他只聽見一聲輕響。

  「檢測到數據逃逸,防火牆開啟失敗。」

  「啟用緊急備選方案,正在將系統彈出……時空……」

  ……

  姜照只覺自己在無盡地下墜、下墜。

  如同從萬丈懸崖上掉落,沒有盡頭,永遠不知哪一刻疼痛才會來臨。

  時間變得極為漫長,仿佛成了沒有意義的概念。

  他是在長久劇烈的眩暈中甦醒的。

  隱隱約約中,好似有一雙滾燙的手急切地托起他的臉,指腹用力地摩挲著,想以此喚醒他的神智。

  他被那雙手的溫度燙了一下,昏昏沉沉地睜開眼。

  渙散視線間,他看見一張朦朧不清的臉。

  他掙扎著眨眼,終於在熟悉的輪廓中,找到了一分安定。

  啊……是宿主。

  他下意識地想。

  他好像看見宿主的嘴唇張張合合,無聲地說著什麼。

  ——不,應該是有聲音的吧。

  只是他聽不見了。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臉色有多可怕。

  好似靈魂已經被困在了那個詭譎的世界,如今只剩一具輕飄飄的肉身回到現世間。

  半晌,姜照的手臂處,突然注入一股溫和的靈力。

  如同有一根繩緊緊勒住了他的腰肢,將站在懸崖邊的他從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拉了回來。

  神智隨著靈力的灌入稍稍恢復,暈眩感微微褪去,他吃力地垂下視線,便見一隻手復住他汩汩流血的、散發冰冷寒氣的傷口,極力灌注潑天的靈力,企圖以此將傷口癒合。

  「我……」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嘶啞的聲音。

  「還痛嗎?」應璋眉目森寒,疾聲問,「是誰對你用了攝魂?!」

  他咽下喉頭的苦澀,遲鈍地擡起眼睫,如夢初醒般望見應璋黑沉可怖的神情。

  但莫名地,姜照空白的大腦能感覺到,宿主在後怕。

  他一動不動,只有十指蒼白髮抖。

  良久,才虛弱地扯出一個笑來。

  「不痛……」

  其實是很痛的。

  散發陣陣冰寒的傷口將刺骨的冷意沒入他全身,與此同時一種熾熱的燒灼感從頭頂遍及四肢百骸,冷與熱交替沖刷著他的理智,令他只剩對疼痛的感知。

  可他看見應璋的表情,下意識地想到了他的父母。

  他不想說痛。

  姜照張了張唇,腦袋裡閃過了很多,卻再也沒有力氣撿起那些碎片思考。

  過了好久好久,他努力聚焦起視線,極緩極慢地疲憊說:「對、對不起,宿主,我想先睡一覺……」

  留下這句話,他才如釋重負地闔上眼皮,將意識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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