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024-09-15 00:49:52
作者: 一支小竹子
第114章
從廁所的隔間裡出來, 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神渡見流挑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大家都不在的時候照常出了門。
不……還是有些不同於往常的。
他的身體連站都站不穩了。
太宰治之前又拉著神渡見流去找了一次與謝野晶子,有一次五條悟找過來, 還二話不說打橫抱起他去了一趟高專尋找家入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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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的兩次治療,的確讓白髮少年的情況好轉了一些。
不然現在就不止是身體站不穩了。
他強大的毅力迫使他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除了灰白的皮膚和病態的臉色, 說話和活動都與常人無異。
幫太宰先生打理好家裡的所有家務, 神渡見流確認了一遍自己沒有未做的事情, 在他挑選的那個下午,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來到了大街上。
雖然死期將至,但是只要自己活著, 就有傳播希望的義務。
橫濱的街道乾淨寬闊, 這一片區域的行人不多, 偶爾只有幾輛自行車或電動車開過去, 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細微而規律的噪音, 在周遭的寧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神渡見流面色平靜地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突然在路口注意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咦咦,是敦敦誒!】
【好傢夥, 還真是中島敦,他身邊是……泉鏡花?】
【他們應該是在做任務吧, 見流要上去問問看嗎?】
【比起打招呼,我更希望阿流能在家裡好好休息啊TAT, 他的臉色都成什麼樣了】
【見流每天都會出門做一些好人好事的,嗚嗚, 這就是正能量直播間啊】
正如彈幕所說, 站在不遠處的身影是中島敦。
確認太宰先生不在,對方身邊是另一個在武裝偵探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生, 只是名字令人熟悉而已。
神渡見流暫時鬆了一口氣。
「呃,這裡是……」
那名有著相同發色的少年腦袋到處亂轉,劉海剪成斜線的形狀,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背帶褲,長長的腰帶像尾巴一樣追在屁股後面隨著微風蕩來蕩去。
他手裡拿著一份地圖,表情看上去有些犯難。
「從這裡開始,應該往哪邊走來著……」
「怎麼辦,明明國木田先生那樣囑咐過,結果還是忘記了。」
少年的語氣有些不安和崩潰。
「在野外,可以通過山川和河流來判斷方向。」
中島敦身旁的和服少女冷靜地回答道:「我在書上看到過。」
「但是我們現在不在野外啦,鏡花醬。」
「我記得以前好像看過太宰先生下班往這個方向走過……他對這邊應該很熟悉,要不給他打電話問一下吧?」
中島敦說著便想低下頭掏出手機。
在他崩潰地抱住頭的時候,神渡見流已經沒什麼表情地走了過去。
「你們要去哪裡。」
少年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兩個人的僵持。
「我可以幫助你們。」
「誒!?」
中島敦詫異地擡起頭,然而,看清楚銀髮少年的面容,他率先驚訝的不是之前見過神渡見流,而是對方的臉色。
「你……您還好吧!?臉色看著好差!!」
「太宰先生沒有讓您待在家裡好好休息嗎。」
神渡見流:「……」
他抵住唇咳嗽了幾聲,咽下猩紅的血液才淡然地說道:「我已經休息過了。」
「請不要告訴他。」
中島敦:「……」
看著完全不像休息過的樣子。
比起某隻月下獸內心十分微妙的想法,泉鏡花的神情就有些警惕了,她甚至拉著中島敦向後退了一步。
【鏡花對見流好像有些敵意?】
【感覺敵意還稱不上,可能是警惕流崽吧,畢竟他以前也當過PortMafia】
【鏡花醬,我們阿流是很好一個寶寶啊啊啊,千萬不要誤會見流】
眼神毫無變化地掃過直播間,神渡見流立即意識到這個和文豪泉鏡花重名的女孩子做過黑手黨。
彈幕幾乎把對方的經歷和能力扒了個遍。
中島敦:「鏡花醬?」
泉鏡花沒有說話。
神渡見流第一次去武裝偵探社的時候,她就注意到這個人了。
作為跟著魏爾倫學習暗殺術的弟子之一,泉鏡花多多少少聽過神渡見流的傳聞,也好奇過對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能博得組織里大部分人的好感。
但對方畢竟是Mafia,資料上還顯示過是功績顯赫的預備役幹部,手段恐怕不比那些有名有姓的人仁慈。
「你們要去哪裡。」
神渡見流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問題。
他並沒有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警惕,就像很久以前五條悟不許自己叫他的名字,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和傳播希望沒什麼關係,對方也不會因此感染絕望。
不值得自己關注。
「呃,我們要去高鳥町附近的交通局送文件。」
中島敦還是比較信任神渡見流的,他和對方已經見過很多次面了。
不過在中島敦的印象里,神渡見流一直住在病院中不省人事,前段時間才出院並且和太宰先生居住在一起。
出身成迷,被帶回來還沒怎麼出過門,恐怕也不認識幾個路。
他正要苦笑著婉拒白髮少年的關心,神渡見流直接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走吧,我為你們帶路。」
「誒!!?您知道了!?」
「嗯。」
看著白髮少年過於蒼白……甚至可以稱得上慘敗的面色,中島敦實在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您真的知道嗎?要不還是休息一下?」
「謝謝,不用了。」
「那、那您再重複一遍我之前說的話?」
中島敦想要再勸阻一下。
「呃。我們要去高鳥町附近的交通局送文件。」
神渡見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真的知道嗎。要不還是休息一下。」
複述出這些話的時候,少年的鼻子裡再次流出了鮮紅的液體。
他看過橫濱的整張地圖,知道所有的路。
中島敦:「……!!」
「不要讓他說話了。」泉鏡花很有眼色地扯了扯銀髮少年的衣服,她能看出神渡見流看似正常的說話其實有些費力:「先走吧。」
對方這個身體狀態,如果真要襲擊他們或者強硬地拉自己回去,泉鏡花也能有幾分把握。
所以她稍微放鬆了一些緊繃的肌肉。
「啊……嗯。」
中島敦有些渾渾噩噩的。
他擔心回去之後太宰先生問起來,會扒了他一層皮。
最終,在神渡見流的帶領下,幾個人只用了十來分鐘就抵達了目的地。
「再見。」
確認他們眼中沒有了困擾和犯難的神色,神渡見流毫無留戀地告別了兩人。
「謝、謝謝!」
中島敦還在驚奇他們真的找到了交通局、而且像抄了近道似的這麼快,簡直如同行走的地圖。
神渡先生真的是個友善的好人啊……!
怪不得國木田先生之前為了對方糾結了好幾天。
在中島敦內心十分感慨的時候,他身旁的少女則是陷入了異常的沉默。
片刻過去,在膚色青白的白髮少年身影即將徹底消失的時候,泉鏡花隔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叫住了對方。
「您……去看過那個人了嗎?」
「?」
神渡見流停住腳步,轉回了頭。
「……自從您不在,那個人從未有過表情,我是破例才被收為弟子的。」
泉鏡花似乎糾結了半晌才說出了這些話。
神渡見流察覺到對方說的是魏爾倫。
「嗯。」
他沒有多說什麼,轉過身直接離開了這裡。
魏爾倫的情況和太宰先生差不多,有「復活」這個條件在,自己是可以欺騙對方的。
他其實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從未有過表情」。
緣由是弟弟這個身份嗎?
明明他存在的意義並不是源於魏爾倫或者中也先生的弟弟,也不是太宰治他們的朋友……
不過,只要他們能夠解除眼中的絕望,這些都無所謂。
徹底告別中島敦和泉鏡花那兩個人,神渡見流在穿過人行道時候順便扶了一個老眼昏花的老奶奶過馬路。
接過老人家為了答謝而遞過來的兩顆糖果,白髮少年加快了腳步向其他方向走去。
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他躲進附近的小巷子裡,扶著破舊的牆壁捂住嘴猛地咳嗽出聲,直接單膝跪到了地面上。
「咳……咳……」
其實剛才給中島敦兩人帶路的時候,神渡見流的身體就已經有些受不住了。
這次是真的要走到盡頭了。
雙眼開始酸痛模糊,大腦轟鳴聲漸起,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哪怕沒有解開自己耳垂上的遏制器,七竅也開始流出血液,染紅了少年秀氣俊美的慘白臉龐。
神渡見流沒什麼表情地坐在地上,心情很平靜。
只要能盡到自己最後的責任,實現他活著的價值,這輩子便無憾了。
【我靠啊啊啊啊,什麼情況?】
【見流沒事吧,果然他就該好好休息的,呼叫太宰治嗚嗚嗚】
【呼叫中也,呼叫五條悟,呼叫傑,呼叫魏爾倫——】
【好心疼阿流嗚嗚,我是自直播間開啟就在看的老人了,他真的一直在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從未停歇地傳遞正能量,這樣善良的人千萬不要有事啊】
「我沒事。」
膚色透明到可以看清血管的少年突然開口。
他清冷微啞的嗓音在靜謐的巷子打斷了彈幕們焦急的言論。
直播間突然空屏了幾秒。
神渡見流並沒有因此停歇,而是用自己僅剩的力氣勾起了一點唇角,笑著說道:「謝謝你們的關心。」
「也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
素來面無表情的白髮少年聲音難得輕柔,嘴角的那一點微笑仿佛穿透了漫長的寒夜,清澈而深邃,不染塵埃,讓周遭的空氣里第一次染上了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奇蹟。
彈幕:「……」
【???????】
【??????!!!!!】
【救、救命,見流現在是在對誰說話???周,周圍好像沒有人??難道是宰的竊聽器?】
【不對,好像……是對我們??!!!!!】
【見、見流能看到彈幕了!!!?】
[系統:主播??]
[系統:你不打算維持現狀了嗎,要開始和彈幕互動了?]
腦子裡響起了十分疑惑的機械聲音。
它能檢測到神渡見流現在的身體狀況很不好,但還不至於立即死亡的地步。
不過,對方終於願意和觀眾互動了,還是蠻值得慶幸的。
「嗯。」
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之際,他該與觀眾們做一個告別。
而且,神渡見流不可能以這幅模樣在大家面前自裁,所以他要與彈幕撒一個謊。
「接下來,我要關閉直播間了。」
「只是……回去休息一會兒而已,以後我還會為傳播希望……而努力。」
抵住殷紅的唇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神渡見流吞咽著喉嚨里的血塊,語氣鄭重地說道——
「再見。」
直播間因為他剛才的突然開口已經炸開了鍋,這會兒幾乎密密麻麻堆滿了模糊的視野。
神渡見流只是粗略掃了幾眼,確認大體上沒有問題便讓系統關閉了直播間。
然而。
在這些堪稱混亂的彈幕里,他突然注意到了一條ID名為苗木的彈幕。
【神渡先生,您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介意和我聊一聊嗎?】
神渡見流本想要起身的動作頓了一下。
系統已經關閉了直播間,但是私聊的通道還是開啟的。
[系統:咳咳,這位也是你們世界的人,他是希望未來機關的會長。]
「會長?」
神渡見流蹙起了眉。
他的腦海里有苗木這個姓氏的印象,不需要系統介紹就能認出對方。
苗木誠,希望之峰學園第78期學生,江之島盾子正是把他們那一期學生關起來自相殘殺,並通過直播向全世界散布了一些絕望。
神渡見流本身和狛枝凪斗一樣是第77期,不……
他原本連第77期都算不上,自己只是預備科的學生而已。
因為是在心裡與系統對話,所以白髮少年的話語並不像口頭髮音那樣吃力。
他神色漠然地繼續問道:「未來機關的會長不是天願和夫嗎?」
天願和夫,希望之峰學園的原校長。
對方才是在全世界感染絕望之後,建立了未來機關,打算帶領活下來的才能者重新引導世界走向希望的人。
[系統:這個……根據我的檢測,天願和夫已經死了。]
[系統:主播,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們那邊的世界發生了很多變故,現在是苗木誠當值會長。]
[系統:原第77期學生已經因為對方和你的直播消除了絕望,現在正在全世界遊歷。]
[系統:怎麼樣,你要和他聊聊嗎?]
[系統:這位可和普通的傢伙不同,是超高校級的幸運的同時,也是非人造的超高校級的希望哦。]
「……」
可以。
神渡見流沒有站起來,他靠到一旁的牆壁邊上,咽著血讓系統打開了私聊通道。
【你好,苗木先生。】
【誒??突然就能……啊!你好!(僅主播可見)】
【請問……我們現在是在對話嗎?(僅主播可見)】
【嗯。】
【太好了!終於能與您聯繫上了,首先,真的非常感謝您至今以來的努力。(僅主播可見)】
私聊對話框那邊的語氣似乎有些激動,甚至沒想到真的會與神渡見流建立溝通的渠道。
畢竟,對於彈丸論破的世界裡的人來說,大家只能單向觀看白髮少年的直播。
【雖然不知道您是怎樣實現直播到全世界的,但是多虧了您,全世界殘存的絕望已經消失了。(僅主播可見)】
【我這次要代表未來機關的全體成員,再次和您進行道謝,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努力。(僅主播可見)】
【但是全球現在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也就說,您以後包括現在,完全不需要再繼續傳播希望,為了消除絕望而勞累自己的身體。(僅主播可見)】
【請儘快回來吧,回來好好休息,大家都很想見到您本人。(僅主播可見)】
【神渡先生,您一定會期待那個已經徹底消除了絕望的世界。(僅主播可見)】
某道活躍的機械音也在此時摻和了進來。
[系統:恭喜你啊,主播!]
[系統:而且按照我們高維世界的流速,你的直播時間已經快滿3個月了呢,時間可過得真快啊。]
[系統:我還想跟你說的就是,主播要不要考慮跟我們續約呢?你的身體問題我們其實可以解決的……]
系統後面說的話,神渡見流已經聽不見了。
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叫苗木誠的後輩剛才說的話。
絕望……
已經消失了。
苗木誠的私聊通道已經關閉了,系統還在喋喋不休地介紹著他們公司平台的優點,以及測試員主播轉正後的待遇。
神渡見流只關心一件事情。
絕望,消失了?
坐在巷子裡渾身都在流著血,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白髮少年拄著地面,紫色的眸中難得出現了幾分迷茫。
他想要站起身,扶著牆壁先離開這裡,但沉重無力的腿腳完全不聽使喚,心中完全沒有因為系統和苗木誠的話而感到開心。
腦子裡還在重複那一句話——
絕望消失了。
呼吸在不斷加重,冷汗開始大片大片留下來,接下來本想自裁的那個想法已經被擠走,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與無形的重壓抗爭,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擠出一絲微弱的喘息。
原來。
絕望消失了,他不需要傳播希望了。
呼吸徹底感到窒息,神渡見流連忍耐體內湧上來的血塊也做不到了,隨著身體的每一分消耗,不適的鈍痛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大力肆意地侵蝕著他的每一個細胞。
少年艱難地拄著地面,周遭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而遙遠。
所有的觸感、聲音、光線,都被這句話所淹沒,神渡見流大口嘔著血,身體好像置身於一個只有痛苦與呼吸困難構成的無邊黑暗之中。
絕望消失了。
絕望消失了、絕望消失了、絕望消失了、絕望消失了、絕望消失了。
腦海里的聲音在無限放大。
他不需要傳播希望了。
那麼……
自己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面色慘白的少年扶住自己的臉頰,沾滿血液的手指穿過額前的劉海,被耳鳴聲侵占的大腦失去了所有思緒。
大片汗水與血水混雜在一起,讓這個好似被世界遺棄的少年看起來分外可憐和悲哀。
他弄丟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生存的信條被否定,不,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就連死亡也是浪費資源、毫無價值的行為。
神渡見流的手掌幾乎無意識地捏碎了原本扶著的牆壁和地面,伴隨著「轟隆」一聲清脆的響聲,整面牆壁都在輕微地顫動。
少年不再行動,直接失力地支著腿坐到了地上,那張骯髒且模糊的秀氣臉頰上,第一次流出了一道有些冰涼的液體。
他擡起手,有些迷茫地觸碰著自己流出不同於血水的液體的眼眶。
然而,已經被某些話沾滿的內心卻還在重複著那個結論。
自己不需要傳播希望了。
——他已經沒用了。
***
此時此刻,在這片遠離街道的無人小巷子裡。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個渾身被血水打濕的少年孤獨地倚牆而坐,他纖瘦的身影單薄而脆弱,好像隨時都會被無情的風帶走,消散於空氣之中。
周圍的世界對他而言,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色彩與聲音,只剩下無盡的茫然。
對方靜靜地坐在那裡,猶如放棄了一切,只有秀氣慘白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他眼神空洞地垂向被震碎的地面,自暴自棄地擡手拽掉了耳垂上那顆象徵著神明與慈悲的十字架耳墜。
只要湊近了就能發現——
在這片昏暗之中,少年的眼中逐漸染上層層黑暗,交疊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混亂光輝。
那是深深的絕望。